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 书本网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作者所有,请于阅览后24小时内删除。 书名:雨巷微光 作者:鸢池香陌 文案: 有一种命运,叫做缘分。。 那张比雕塑更加完美,比天神更加神秘,比鬼魅更加妖娆的脸, 是她恨过又爱过的脸。。。 他们的青春都蹉跎在怨恨与委屈当中, 背负着深深的自厌跌撞在黑暗中不得解脱。。。 很久以后,他们才发现,原来救赎的道路, 从一开始就铺好在他们脚下。。。 甜腻版文案: 花湜说,季元晴就是个骗子, 他看上去像个老头子一样沉稳从容, 脸上千年不变地挂着老头子一般白云苍狗面不改色的微笑, 说起道理来,也像个老头子一样啰嗦, 实际上内心连个三岁小孩都不如, 比牛皮糖还要粘人, 装起可怜简直让你恨不得把心掏给他, 要是敢和前男友说句话,他就阴阳怪气的, 人家都没想怎么样,他就非拉着你在人家面前秀恩爱, 直到把那人气死,嫉妒心怎么这么强呢? 季元晴挑了挑眉,不满意了, 怎么就只有你这么说呢? 我可是我们医院广大女同事公认的梦中情人, 她们可从来没觉得我粘人,更不会嫌我唠叨。 花湜看着他的得瑟样子,扁了扁嘴。 季元晴心情大好,不计前嫌地抱了抱她, 好吧,我承认,我爱你。 ▲△▲△▲△▲△▲△▲△▲△▲△▲△▲△▲△▲△▲ 忧伤版文案: 我像一棵树,突然一声霹雳,电火殛毁了半劈的树干, 还剩下半株,有枝有叶,还活着,但是生意尽矣…… 这句话本是诉说两个人的感情, 可是花湜每次读到这一句,总是心痛如绞, 她总觉得,这是在讲述季元晴一个人的故事…… 不好意思各位亲,因为找工作的原因,即日起停更,8月20日复更,敬请关注最终卷,名字还没想好。。。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破镜重圆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花湜,季元晴 ┃ 配角:沈琳凌,柏桓,任群林 ┃ 其它:男主残疾,单腿截肢 ☆、楔子   四年后的2月14日   播放着蓝调音乐的西餐厅,花湜的视线穿过暖融的灯光,越过那许多铺着酒红色桌布的台面,看见远处窗边安坐的那个人。   那张印在花湜脑海里,比雕塑更加完美,比天神更加神秘,比鬼魅更加妖娆的脸。   那张,花湜恨过又爱过的脸。   记忆中的那张脸定格在深沉如海的伤痛与失望,而此刻的他,看上去平静又安详。   坐在他对面的女子只得一个背影,纯黑的衣裙,长发及腰,隐隐可以辨认出天鹅一般的脖劲和玉一般莹白的肌肤,那一定是个极美的女人。   那一定是个很好的女人,他那样好的人,就应该和那样身心皆美好的女人相配。   花湜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也是时候与过去道别了,最重要的是在心理彻底与他说再见。   冷不防瞥见那张熟悉到化成灰也认识的脸扭过来对着自己,他果然看见自己了,唇角勾起温暖的笑意,仿佛足以驱散黑暗。   呼吸顿时停止了,含在口中的红酒不小心抢了一下,我不得不抓起餐巾捂着躲到桌子下去咳嗽。   还没来得及哈下腰去,嫣红的酒液就从鼻孔里喷了出来。   桌子对面的才青年俊惊得把嘴张成了“O”型,手里握着的叉子当啷一声凋落了盘子里。   花湜只好一边咳嗽着一边躲在桌子下面平复心情,娘诶,老娘第一次相亲,怎么这么倒霉啊。 作者有话要说:  初来乍到。。。哈哈哈。。。 ☆、恩与仇   2003年4月26日   那一晚夜空晴朗,月光皎洁,道旁的路灯一盏又一盏掠过车窗,映入眼眸的夜色都笼罩了一层暖橙的光晕。   空无一人的道路笔直地向前延伸,仿佛触摸了黑暗,仿佛越过了地平线,在那看不见的远方,也许有转弯,也许还要继续笔直一阵子。   近光灯下是最最明亮的所在,也只照见地面上或橙或白的线条,和寂寞又拥挤的柏油石子。   昏暗的车厢里,车子的引擎声盖住了车内的呼吸声,烟草的气味从鼻尖急速飘过,瞬间被车窗冲进来的冷风吹得支离破碎。   顶灯的微光照不亮后座,只能从歪斜的后视镜中看见爸爸的下巴,妈妈一丝不苟盘挽起的发髻只从椅背边上露出半个,她也歪着脑袋向后靠着看向另一边的窗外。   音响的灯亮着,钢琴的弦舞动着无力地划过一室寂静,月光奏鸣曲……   柔和的月光笼罩着清泉石上流一般的音乐在这漫长又粘着的路程中听起来竟是催人瞌睡。   这样的沉默要持续多久?   这样的寂静由谁来打破?   没有任何迹象。   没有任何准备!   当她听到那疾风骤雨般的引擎轰鸣时,那摧毁世界的厄运已经到了眉睫。   碰撞的巨响湮灭了尖叫,天旋地转停下的同时,夜色又猛然回归寂静。   剧烈的眩晕和麻木的疼痛是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感受,她甚至来不及睁眼去看前座的爸妈一眼。   而奇迹般的,眼前只漂浮着,方才掠过近旁的车窗里,一张少年的脸,比雕塑更加完美,比天神更加神秘,比鬼魅更加妖娆的脸。   怎么会这样?   他唇角噙着未达眼底的微笑,近乎残忍地宣泄着如沧海般亘古且绝望的哀伤。   怎么会这样?   浅橙色的光晕化作点点星光如萤火虫般在那张脸的周围无声流转,仿佛为他拭去并不存在的泪痕。   那一瞬间,花湜真切地体会到了那被海水浸没的伤感与恐惧。   那一张脸,便是花湜堕入黑暗之前,看到的关于这世界的最后一丝光景。   2013年6月19日   花湜感觉到脸上一凉,是缠在眼前厚厚的纱布终于揭开了。   冰凉的指尖似有若无地划过她的脸颊,花湜不由得偷偷想,季医生一定有一双漂亮的手。   “来,慢慢睁开眼睛。”季医生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每次听到这样的声音,都好像眼前开遍了金灿灿的向日葵,心里暖洋洋,很踏实。   花湜试探着动了动眼球,屏住呼吸,抬手按住就要跳出来的心脏,迟疑地掀开眼帘。   已经在黑暗里待了十年,终于接受了眼角膜手术,这一切,会不会只是个梦呢?   如果是梦,这算是美梦还是噩梦呢?   如果这次又是梦,还有没有勇气从梦中醒来?   “放松,慢慢睁开。”季医生一定是看出了她的紧张,温声提醒。   花湜定了定神,缓缓把眼睛睁开一条小缝。   熟悉的黑暗渐渐裂开一条缝隙,有其他的色彩涌入眼帘。   幢幢的影子晃动着,仿佛在驱赶黑色的阴影。   “能看见吗?”季医生竟也有些紧张,温暖的声音急促一些。   他身后的护士也跟着握紧双拳,嘴唇都咬白了。   花湜转动眼珠,视线在昏暗的光线下一点一点咂摸面前的这张英俊的面孔。   飞眉入鬓,眸光清澈,睫毛像羽扇一般浓密,正微笑着注视着他,薄唇微微上扬,有如微风拂面。   那是比雕像更加完美,比天神更加神秘,比鬼魅更加妖娆的一张脸。   休假了十年之久的瞳孔缓缓收缩成了一小点,花湜只觉得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战栗起来,喉咙颤抖着,无意识地突出不成句的单字,“是、你……”   这张温润的面庞竟与记忆深处的另一张脸完美的契合。   这肯定是个噩梦吧。   “啊——”   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个恐怖的夜晚,滔天的恨意直直顶上脑门,花湜只觉得脑子一时蒙了,全身的力气瞬间集中在手掌,只想让这个恶魔立刻消失在自己眼前。   记忆中轰鸣的引擎声和剧烈的撞击声还在耳畔回荡,犹如平日午夜梦回的时候一样适时出现反复撕扯她的耳膜。   而这一次,耳边只传来一阵稀里哗啦杂乱的物体掉落声和重物落地的巨响,生生切断了绵长而深刻的恐惧。   花湜猛地从幻觉中醒过神儿。   她不太熟练地睁眼细细分辨,竟看见一个身着白大褂的男人重重摔在地上。   定制风衣一般的白大褂褶皱纠结,帅气的男人却扭曲着面孔,右手紧紧攥起左腿膝盖上的布料,他好像很疼。   花湜这发现自己现在是站着,脚底传来的踏实感和双手上微微的钝痛还没有消退。   她不由得将那双陌生而又熟悉的手举在眼前,指节修长,指甲整齐,仔细观察可以看见一些淡淡的伤痕,有新的,也有旧的。   自己方才竟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啊,难道是自己从病床上一跃而起把他推倒在地的?   “季医生!季医生你怎么样?”小护士焦急的询问着,想把这么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从地上扶起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被称作季医生的人竟像是受了重伤似的完全用不上力。   小护士急得四处张望,“来人啊。”着急得都要哭起来。   抬眼望见花湜还直愣愣站在一步之遥的地面上,忽然想起她就是罪魁祸首,又选择性地遗忘了人家是个病人,恶狠狠咬牙道,“还不快来帮把手。”   花湜也终于被唤醒,一个箭步上前就拖住了季医生的右手。   “啊!”季医生仿佛是终于没办法再忍受痛苦,低低地□□一声。   吓得花湜赶紧又撒手了。   “你是怎么帮忙的!”那小护士见状吼开了,后槽牙咯吱咯吱的摩擦声忽然很清晰。   花湜很羞愧,在如此不幸的瞬间她竟然不忘幸灾乐祸地八卦了一下这小护士是不是暗恋季医生。   “没,我没事。”季医生微微动了动撑着地面的左臂,制止了护士的动作,“李护士,麻烦你先送花湜回病房,我,我要歇一下才能起来。”   不长的句子还没说完,他已经嘴唇发白,额头上冒出许多汗珠。   花湜也顾不得尴尬,颤着声音问,“你,你没事吧?”   季医生又喘了半天气,微微抬起右手摆了两下,左手还纠紧膝盖,好像是要把膝盖骨生生抠下来才罢休似的。   李护士见他如此,只好先站起来拎了拎花湜的袖子,示意先把她这个扫把星打扫了。   “我自己回去吧。”花湜很识时务地提出,李护士现在的表情恨不得除她而后快。   “不……行,你……”看来是更疼了,居然一句话没说完就哼哧哼哧喘气。   花湜知道他的意思,自己刚复明,不知道病房在哪里。   “我可以的,闭着眼睛走回去就找到了。”花湜没有再啰嗦,抬腿逃跑一般奔出了清创室。   花湜真的是闭上眼睛才找到了自己的病房,幸好住的是单间,否则还需要纠结那病床是不是自己的。   她撑着床沿跳上床面,打量着这间陌生的病房,已经在这里住了十天,还是第一次知道房间的样子。   房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独立的单间配个卫生间,床边靠墙的位置安放着宽阔的淡绿色沙发,对着病床的墙面上挂着一副色彩淡雅的油画,床头柜的花瓶里插着一束百合,已经有些枯萎了。   花湜将那束百合连着花瓶一起抱在怀里,这花瓶的水里还是季医生给放了两片阿司匹林,说是这样子花可以开得更长久,当时自己很惊讶,一个大男人竟然知道这些。   不过想起季医生温柔又细心的样子,知道这个应该不奇怪吧。   更加惊喜的是,这间病房竟然还有个小小的阳台,她一直以为那落地窗只是普通的窗户。   窗外的阳光本该是灿烂的,此刻被蓝色的窗帘挡去了大半,屋内没有开灯,只有闪烁的淡黄色光束在落地窗边的水磨石地面上浮动。   这窗帘还是去清创室前,季医生先给拉上的,说是眼睛刚复明,不能看太刺眼的光线。   娘哎,这一会儿功夫想起几次季医生了?   花湜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手,手背上清晰的指甲印和钻心的痛楚昭示着这个残酷的事实。   转院到这里,再加上等待合适的角膜,已经一年有余,一直陪伴着她,还她光明的季医生竟然是当年将自己推入黑暗的人吗?   天,这是电视剧吗?   大约三十分钟之后,季医生再次出现在了花湜面前,他竟是坐在一张轮椅里,花湜大吃一惊。   看到他脸色苍白地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病房门口,花湜忽然觉得心尖上掠过一刹那的钝痛。   是自己下手太重了吗?怎么会站都站不起来?   “季医生……”花湜赶忙从床沿站起来,局促地绞着手指,像个犯错的小孩子,嘴唇抽了抽,终于只有一句,“对不起。”   也许是认错人了吧,季医生和那个人长得很像,却芝兰玉树一般,看上去并没有那么阴森森。   也有可能,是时间过了太久,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吧。   花湜在心里思考着各种弄错了的可能性,季医生却见花湜面色尴尬,以为她还在自责。   “我没事的,老毛病了,吓到你了吧。”语调轻缓,没有丝毫的怨怪,就是听起来还是有些生硬,恐怕腿上还是很疼。   花湜心里的自责已经压倒了疑惑。   那李护士虎着一张脸帮季医生推轮椅,见他扶着轮椅把手要站起来赶紧上前扶住了他的胳膊。   花湜一直都知道,季医生的脚步声是很独特的,总是一深一浅,并不明显,她却听得出,谁让她曾是个听力灵敏的瞎子呢。   现在看来,季医生的左腿是有些问题,只是没想到竟有这么严重,不然凭季医生一米八有余人高马大的,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将他推倒,还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只见他在李护士的搀扶下把重心放在右腿上站直了身体,回头低低对李护士道了声谢,便不着痕迹地抽出了自己的手臂。   拖着完全没办法动弹的左腿往她身边小小跳了一步,“花湜,麻烦你走近一些。”   “哦。”花湜立刻应了,小跑着走近他,心里竟没有一丝排斥。   季医生暖暖地微笑了一下,从白大褂的口袋里取出一支小巧的手电筒,熟练地拧开开关,微微抬起花湜的脸帮她检查眼睛。   他的手指果然细长整洁,指甲都洗得发白,也没有一点硬茧。   花湜顺从地跟着他的手指抬起脸,回答着他的问题,感觉着他贴着胶布的右手划过自己的脸颊,这手上的伤恐怕也是方才摔倒的时候弄到的吧。   “手术很成功,不要太担心,明天没事就可以出院了,记得按时复诊、按时点眼药水,不要过度用力,不要让眼睛疲劳。祝贺你,花湜。”温润的声音又在耳边想起,这次更加轻快,他仿佛也是松了口气,医者父母心,季医生就是这样的医生。   花湜觉得脸颊有些烧红,这才将目光落在季医生的脸上。   这张脸对她来说,意味着厄运、仇恨,而现在,有有了一层温暖和疑惑。   季医生的胸卡上写着他的全名,季元晴。   花湜下意识地咬了咬唇。 作者有话要说:  发了一张啦。。。 ☆、别与离   2010年6月20日   第二天出院的时候,季医生还是坐在轮椅里的,他转着轮椅转了个方向,向花湜伸出手,“花湜,祝贺你康复。”声音还是如往常那样低沉温柔。   季医生个子很高,即使以前看不见,花湜也能感觉到,而从这样的角度俯视,花湜觉得有些不习惯。   微微垂下眼,就能看见他头顶的旋儿,季医生的头顶有两个旋儿,花湜会心地翘起嘴角。   下一刻,又觉得很心酸,他完美得老天也嫉妒了吧。   这还是花湜第一次与季医生如此郑重地握手,这预示着一种告别,花湜看见自己布满清浅疤痕的小手被季医生白皙整洁的大手握在其中,忽然有些自惭形秽的感觉。   季医生的手温暖柔软,一种复杂的心虚充斥了花湜的内心。   就要说再见了。   “有人来接吗?”季医生仰着脸状似平淡地问了一句。   花湜对上他的眼,漆黑深邃,看不出情绪,只有一丝惯常的温柔。   “我自己打车回去。”花湜微笑着回应,她无法理解心底的一点小希冀从何而来。   “我送你吧。”季医生很快这么建议,给花湜一种错觉,好像他早等在这里。   可是她怎么会自作多情,季医生这么优秀的男人,应该不会对她有意思吧。   垂下眼帘再次对上他的眼睛,“我自己可以的,耽误你工作就不好了。”   花湜看见他的眼神暗了暗,她曾经想想季医生的眼睛,觉得拥有那样低沉回转嗓音的男人应该总是意气风发的,不曾料想他也会出现落寞的神色,怪叫人心疼的。   好在花湜只是心疼了一下下,季医生再次开口,“你昨天才复明,一个人会有危险,我今天请假。”   他也在注视她,三两句就驳回了花湜拒绝的理由,她没有借口再拒绝了吧,再拒绝就太没礼貌了。   花湜一时间完全忘记了人家身体还没恢复,一边点头一边心虚,怕季医生看穿她内心很雀跃。   “那么走吧。”季医生看到她点头笑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眼角隐隐有两条翘起的纹路,这是花湜第一次看见他笑,与往常礼貌的微笑完全不同。   花湜觉得喉咙被心脏给顶了一下,她在心里问了自己一个傻问题,季医生的每个病患,出院的时候都会被他亲自送回家吗?   该不会是碰到变态医生了吧,这是她心里冒出来的第二个想法。   花湜心里转这些小心思的时候,手指一紧一松,手中的旅行包已经被季医生接过去搁在腿上。   “哎呀,很重的。”花湜急了,昨天他还疼得差点把膝盖骨给抠下来。   “没关系。”他已经转动轮椅从花湜身边划过,微微侧过头,笑了笑。   走出季医生的办公室,走廊上是幢幢的人影,花湜很不习惯,她在黑暗中生活了十年,那时候世界里没有这么纷乱的画面,她用耳朵去听,来判断距离和速度,而视觉这么直接的刺激,竟让她一时间无所适从。   “把手搭在我肩膀上吧。”又听他道。   花湜很听话地将左手搭在了季医生的肩膀上,季医生坐在轮椅里,双手缓缓转着轮圈,轮椅的宽度正好开出了一条路,不用担心被人撞到。   花湜索性闭上眼,回荡在走廊中的来苏水和药味之外,她还辨别出了季医生头发上发蜡的味道,他每次给自己检查眼睛的时候,这样的味道就会飘进鼻尖。   走廊里,电梯里,大厅里,总有人来来往往,嘈嘈杂杂的,他们两个都没有说话,花湜一直闭着眼睛。   忽然,缓缓向前的轮椅停了下来,花湜没有预料,膝盖撞在轮椅上,下意识睁开眼,才发现已经走到了医院大门外,再往前就是台阶了。   “对不起。”季医生感觉到她碰在了轮椅靠背上,扭头道歉。   “没关系。”花湜不知道自己为啥又觉得心虚了,难道才复明一天,听力就下降到如此的地步?   这样子怎么养家糊口、填饱肚皮啊。   眼角瞥见大理石台阶,回过神儿来,赶紧将旅行包从季医生的膝盖上接到手里,“季医生,送到这里就成了,路上我会小心的,谢谢啊。”   她三步并两步下了那不高的台阶,回过身来冲季医生挥了挥手,没有等他回答就往医院外面跑去了。   十年来,她还是第一次用如此频率的步伐走在路上。   黑暗的世界,已然离她远去了。   季元晴坐在台阶上的轮椅里,左手扶在左腿的膝盖上,一直看着那个活泼的身影徜徉在明媚的晨光里,直到看不见。   漆黑的眼眸垂下,掩去了落寞与伤心。   花湜,咱们还能见面的。   2010年6月30日   回到七彩的世界已经有十天了,花湜在家里休息着没有感觉不适,就开始恢复工作,她并没有固定的工作,而是同时打两份工。   平日里在一家艺廊里帮着整理材料,艺廊的老板是个盲人雕塑家,负责日常管理的是个比她大两岁的新锐画家,花湜在艺廊帮老板整理资料,老板很慷慨,收入不低。   同时,她还挂名在同一个街区的一家琴行做调音师,那是她找到艺廊的工作前赖以糊口的营生。   花湜的父母都是顶级乐团的成员,母亲是大提琴手,父亲则是指挥,花湜从小修习钢琴,十二岁就过了钢琴十级,十四岁的时候已经拜在名师门下,只是入学还没有几个月,就发生了车祸。   目不能视的花湜只好跟着姑妈回了老家,再没有机会碰钢琴,直到五年前,只身回到了这里。   她是必须回到这里的,因为爸爸和妈妈都埋葬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见与逢   本来6月27日有一次复诊,眼药水还没有用完,眼睛也没有不适的感觉,花湜就选择性遗忘了这件事,她并非不重视自己的眼睛,而是想着晚几天再去,因为不想再看见季元晴坐在轮椅里的样子。   那天季元晴说要送她,她明白话里的意思是送她回家,可是她最终还是选择了逃跑。   季医生也许觉得她是不错的,可人都有很多面,有的方面很容易让人失望。   她一点也没有兴趣从季医生的眼睛里看到类似的眼神。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夏和允小朋友背着书包放学回到艺廊,他妈妈督促了一声好好做作业就一头钻进了仓库,说是要帮老板柏桓找一幅旧作。   夏和允小朋友没有像往常一般听话做作业,而是坐在艺廊的沙发上不停揉眼睛。   花湜看见,赶紧去问他怎么啦,可是有不舒服。   夏和允小朋友酷酷的,真不知道随了谁,他爹年轻的时候是着名演员,后来转战商界之后混得风生水起,那是个千娇百媚的狐狸精,他娘则是个除了画画心里就没什么其他心思的小绵羊。   可这个小朋友,花湜怎么看怎么像一条小蜥蜴。   小蜥蜴此刻还是一张扑克脸,仰头对花湜道,“阿姨,我眼睛难受。”   “噢?”花湜赶紧坐下来,“眼睛睁开,给阿姨看看。”   “左眼右眼?”   “右眼。”   和允小朋友乖乖抬起头,任由花湜掀了掀他的眼皮,花湜试了两三次都没有掀起来,忽然想起季医生每次给自己检查眼睛都是那么熟练,跟掀百叶窗似的。   “看着阿姨。”她只好放弃了,盯紧了和允小朋友的眼睛,却看见原先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花湜吓了一跳,“怎么个不舒服法?”   “总觉得眼睛里有沙子。”扑克脸小蜥蜴终于扁了扁嘴。   “不许揉了啊,”花湜握住他的小手,“等会儿,阿姨去把你妈叫出来,咱们这就去医院。”   扑克脸小蜥蜴丝毫没有表现出其他小朋友对去医院的排斥,小脸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   花湜叹了口气,这孩子是不是生下来心理年龄就满四十岁了。   转身去仓库里把沈琳凌给纠了出来,说明了情况。   沈琳凌“哇”地叫了一声,丢下手里的画框就往外间跑。   “我的小心肝儿啊,你怎么啦?告诉妈咪。”   这句酥酥麻麻的话飘进耳朵里,花湜翻了个白眼,她不得不承认,沈琳凌完全颠覆了她心中女画家优雅知性的印象。   等她追出来,正巧看见沈琳凌捏着和允小朋友白嫩嫩的小脸蛋。   “我认识一个眼科医生,这就给他打电话。”鬼使神差地,花湜说出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在沈琳凌希冀与感激的目光中拨通了季元晴的电话。   这串号码,花湜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只是手指放在手机键盘上,竟然自然而然地就摁出来了。   她本以为自己会紧张,没想到说起夏和允的情况竟然很流畅,还有些担心季元晴会问她为什么没有过去复诊,季元晴竟然一句话也没问,语气还是一如往常地温柔,仿佛没有复诊这回事。   季元晴就是这样温柔体贴的人,他心里明镜似的早已看透别人的内心,又能和风细雨一般化解尴尬,一点都不给人压迫感。   两个小时之后,两个女人带着夏和允小朋友出现在了季元晴的办公室里。   季元晴本来已经下班了,特意等着他们。   花湜进门的时候看见他长身玉立的样子,终于松了口气,摔坏的地方应该好了吧。   季元晴没有特意与花湜搭话,只是简短地打了个招呼就托起和允小朋友的下巴帮他检查,柔声问,“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   夏和允回答,“一个星期了,开始只是觉得眼睛里有沙子,后来就开始流眼泪,不能见光,对着太阳能看见红色和绿色的东西。”   在德国长到七岁,刚回国才上小学一年级的夏和允小朋友,用中文清晰准确地表达了自己的症状,偶尔还添个京味儿十足的儿化音,花湜又瞥了一眼这孩子的亲妈沈琳凌小朋友。   基因突变怎么这么严重啊,他娘直到现在普通话都不是很利索。   沈琳凌已经对自家儿子的非凡表现见怪不怪,而是两只水杏一般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家儿子,啪嗒啪嗒掉金豆子。   花湜叹了口气,只好过去握住她的手,沈琳凌是个很好的人,就是日子过得太平顺了,没见过风浪。   “妈妈,别哭了,我不疼。”和允小朋友转过小扑克脸,硬邦邦地安慰他妈妈。   “需要用仪器检查一下,跟我来。”季元晴给和允小朋友初步检查之后扶着桌沿站起来。   “机……机器?”沈琳凌一副很没出息的样子,花湜恨不得把她从窗户丢出去。   “这位妈妈不用着急,”季元晴回眸一笑百媚生,连那白大褂看上去都格外地飘逸,“跟我来吧。”   一行人进了诊疗室对面的房间,花湜握着沈琳凌的手,走在最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得意看清季元晴的步态。   他的左腿一定是有问题的,抬起地比较低,看上去很僵硬,他走得很慢,但一步一步都稳稳当当。   花湜忽然觉得鼻子酸了,又觉得很羞愧,她知道季元晴总是一副春风拂面的样子,内心却一定是倔强的,绝对不希望有人同情他。   “下巴搁这里,脑门贴紧这儿。”季元晴扶着和允小朋友坐在机器后面,自己坐在对面,身体前倾,眼睛对着仪器的镜口仔细检查。   沈琳凌已经平复了心情,又拾起了八卦的本性,“唉,你说,这季医生和我老公,谁帅?”   花湜瞪了她一眼,还是无法接受她快如闪电的翻脸速度,只听她继续道,“我觉得吧,各有千秋,都说我老公是男神,那这位季医生就是方外散仙。”   她还一点都不谦虚,不过她说得也是事实,当年她老公混演艺圈的时候,那风姿确实无人能出其右,不然怎么说是狐狸精呢。   “你有没有发现呢,”沈琳凌还在那儿喋喋不休的,小脸往门口缩了缩,凑近花湜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这季医生的左腿有点问题。”   花湜转过眼看着她,难道她也看出来了?   沈琳凌回了她一个志得意满的眼神,“他走起路来,左脚的踝关节是不动的。”   花湜惊讶地回看她,回想了一下季元晴的步态,如果不是沈琳凌一语道破,她还真看不出所以然来。   不愧是画家,对人体的骨骼关节都了然于心。   不料沈琳凌又悄摸声儿地抛出了个重磅炸弹,“依我看,要么是受过很重的伤,要么就是假肢。”   花湜的表情僵在了脸上,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同一时间敬请期待,周一周二不更,其他每日更新一章,刚刚开坑,先这么更着吧。。等我弄清楚晋江怎么混再定个加更的章程。。。 ☆、桥与路   “问题不大,小朋友眼睛里进了粒沙子,不小心揉到里面去了,沙粒划破了眼球表面,有点感染,我已经帮他把沙子弄出来,冲洗了眼睛,然后给他包扎了一下,明天就可以拆了,不用换药,这两天避着光,按时点眼药水就行了。”   季元晴帮和允小朋友贴好了最后一条胶布,扶着椅背站起来,对他们解释道。   “季医生,谢谢你了。”沈琳凌忽闪忽闪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满心的感激。   “不用谢。”季医生仍旧千年不变地温和微笑。   花湜提着药袋子回到季元晴的办公室,就正好撞进他温存的视线里,不由得老脸一红。   季元晴不经意地瞟了她一眼,对沈琳凌道,“天色晚了,我送你们一程吧。”   花湜心里一突。   沈琳凌忽然反应很快地接上,“季医生太客气了,我们娘俩就不用了,我们就住这附近,倒是花花,她住六环呢,一个人回去,我还真不放心。”   花花?花湜头皮上一阵恶寒,听了后面沈琳凌抛弃她的话更是恶寒,这姐妹儿智商忽高忽低,是怎么弄明白季元晴的潜台词的?   “把花湜交给我吧,保证完成任务。”季医生和沈琳凌握手道别,看在花湜眼里却像是敲定了一单生意。   沈琳凌拖着自家小蜥蜴旋风一般地消失在了走廊里,不留半片云彩。   花湜看着季元晴温柔的小眼神儿,忽然有一种被卖掉的感觉。   “过来。”季元晴脱了白大褂往椅背上一搭,转过身来叫她。   花湜鬼使神差地屁颠屁颠走近他,只见他微笑着看着自己,很满意的样子,“抬头。”   手指已经捉住了她的下巴,稳稳地托着,左手熟练地掏出手电筒,仔细检查她的眼睛,“恢复得不错,记得来复诊,要是上班时间没办法来就打电话给我,约个时间也行。”   还是没有提她没来复诊的事情。   “对,对不起。”花湜理智上觉得自己是不用道歉的,道歉的话却无比顺畅地吐了出来。   “你,你的腿还疼吗?”花湜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关键时刻这么不利索。   “不疼了,不要担心。”季元晴再次展开了他花见花开的笑容。   “走吧,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做公交车就行了。”花湜说着就要告辞离开。   “等等。”季元晴丝毫也没犹豫,一把捉住了她的手,笑道,“我还没吃晚饭呢,你也没吃吧,请我吃饭吧。”   花湜眨巴眨巴眼皮儿,用了一点时间反应,他是说,让她请吃饭,而不是他要请她吃饭。   要是后者,她可以一番就推了,却偏偏是前者。   季医生刚刚还饿着肚子等着她们娘仨儿过来看病,一个多星期前她还推了他一把,害他坐了很多天轮椅,这个时候,好像不应该拒绝吧。   “好哇。”花湜心想,我是被逼的,我是被逼的,请他吃了这顿饭就不用内疚了。   “走吧,”季元晴一马当先出了办公室,手却没有放开。   在停车场看见季元晴的车子,花湜惊叹了一下,虽然复明才十天,她却是给沈琳凌和柏桓打工的,短短的十天足以熏陶出对车子价钱的大概估算能力。   面前这辆线条流畅的黑色休旅车,标志她不认识,可绝对不便宜啊,虽然这家医院是间全国顶尖的医院,也并不代表季元晴的工资标准可以消费得起。   “怎么样?”季元晴帮她打开车门,还俯身帮她系安全带,噙着微笑看着她问,“我的车很好看?”   他扶着车顶站直身体,关上车门,慢慢走回驾驶座。   花湜隔着挡风玻璃看着他的身影,手指触到真皮座椅温润的触感,也许是挡风玻璃折射的关系,她觉得季元晴的身影飘远了一些。   季元晴好似并没有感觉到花湜的心理变化,一心一意完成上车的动作。   他扶着车门内侧的扶手,快速抬起右脚坐上驾驶座,再把左腿捞起来摆好,接着关上车门,又双手撑着座椅调整了一下坐姿,系上安全带。   整个过程中,左腿竟是完全不能动的。   “他的左脚要么就是受过很重的伤,要么就是假肢。”沈琳凌的话响起在耳边。   “不好意思。”顺利完成了一系列的动作,季元晴对她笑笑说,风轻云淡的样子。   花湜无法从他的眼睛里读出类似落寞与自卑的情绪,不知道是真的没有,还是隐藏得太深了。   可是花湜作为一个习惯黑暗十年的人,她清楚得知道这些负面情绪是完全无法消弭的。   “不用不好意思,这不是你的错。”花湜看着他的眼睛道。   季元晴听到她这么说,稍稍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花湜自问是个见过大风大浪,挺有抵抗力的理智女性,面对季元晴的时候却总是没有招架的余地。   幸好季元晴立刻扭头发动车子,不然花湜觉得自己就是扑上去也不奇怪。   很久没有男人,饥渴了?   除了这个比较没面子的答案,花湜想不到别的了。   “想吃什么?”季元晴将车子驶出医院大门。   “火锅吧。”花湜随口道,她觉得耳根子都火辣辣了,很想吃辣到喷火的东西好把体内的燥热都逼出来。   “好啊。”季元晴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随即恢复了平日里温和的微笑,开车直奔火锅店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夏和允小朋友遇到的这件事是真实的,阿陌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因为一颗沙子掉进了眼睛里进了医院,现在两只眼睛的视力相差将近两百度,所以亲们,眼睛里掉进沙子千万别揉啊。。。 ☆、是与非   一顿饭还没吃到一半,花湜就后悔了,方才在车里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压根忘记了问一下这美色的意见。   季元晴只让花湜点菜,自己啥意见都没有,肉和菜丢进锅里,捞出来就直接送到花湜的盘子里。   花湜吃着吃着,心里的愧疚无以复加,想问他吃点什么,又觉得太尴尬了,索性鸵鸟般装傻。   “你喜欢吃辣吗?”季元晴偏偏在这个尴尬的关头将尴尬的问题顺溜地问出来。   “嗯。”花湜将一筷子肥牛放进芝麻酱里蘸了一下,放进嘴里,然后,话题结束了。   肥牛下肚,满齿留香,人舒服了就容易放松警惕,“你不吃辣吗?那下次咱们要清汤锅吧。”   “好啊。”季元晴笑着点点头,捡了块腌黄瓜放进嘴里,心情瞬间变得很好,觉得面前这口火山一样的锅,也没有那么瘆人。   刚才她说了什么话啊?花湜叼着一片白菜叶子心里默默叫苦。   下次?哪有下次啊。   从头至尾,季元晴只吃了火锅店附送的酒酿圆子,花湜怕他饿坏了把自己那碗也让给了他。   结束的时候,却是季元晴付的钱,他很自然地道,“这次我请,下次你再请吧。”   花湜就没话说了,她总不能说,再没有下次了。   好吧,她活了这么多年,坏事没少做,也不差这一件。   就当是她欠了季元晴的吧。   那天季元晴把车停在花湜家楼下,二人道了别就分开了。   季元晴没有下车,花湜离开之前看了一眼他的腿,很快转开了视线。   “谢谢你,再见。”本是应景儿的两句短语,听起来却像是永别的话。   其实花湜本来就是这个意思,她再也不想见到季元晴了。   “再见。”季元晴是个何等敏感聪明的人,花湜的每个表情都被他看进眼睛里,却选择装没看见。   那一天之后,花湜的日子没有什么改变,仍然是每天打两份工,受雇于委托人,穿梭在城市的各个角落,给钢琴调音。   沈琳凌询问她愿不愿意做老板柏桓的助理,她正在准备国外的一个画展,不能时时帮柏桓打理,而花湜无疑是最好的接替人选。   花湜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如果能够得到这份全职的工作,她也总算是在这座城市安顿下来了。   2013年7月7日   这天花湜收工回到家已经过了十二点,抬头看见一片漆黑色的天幕,觉得有必要考虑下是否要辞掉调音师的工作,这样子没有固定的时间,走街串巷的工作,有的时候并不安全。   两天前去工作的一个老客户,他家的男主人并不知道她的眼睛已经复明了,没有穿裤子就给她开了门,她也只好装作看不见,绷紧了全身上下每一块皮肉完成了工作,虽然有惊无险,但是她一想到以前去那里工作的时候眼前可能都是那么一副景象,心里就一阵一阵犯恶心。   果然俗话说得好,眼不见为净啊。   花湜走到住处楼下,却被陌生的一个中年女人挡住了去路。   那中年女人衣着名贵,妆容艳丽,看着她的眼神绝对不善,花湜心中有个大胆却不好的猜测。   “你就是花湜?”那中年女人问得咬牙切齿。   花湜更加确定了内心那个猜测,只觉得脑袋轰地一声,脚步也顿住了。   她抿了抿唇,最后还是肯定道,“我就是花湜。”   罢了,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想也知道,她只是一个打零工勉强糊口的普通女人,怎么能在京城最好的医院VIP病房一住月余,怎么短短一年就找到适合的角膜。   她当然没这个能力,是厉害的人帮她办到的,一个厉害的男人,还是个有家室的厉害男人。   她做了孽,所以该死。   她本想扯出个微笑来掩饰一下内心的恐惧,最终还是徒劳。   她只能命令自己站在原地,没有后退,也没有再往前。   那中年女人见她答得那么自然而然,愣了一下,瞬间双目中的愤恨更加高涨,她咬牙切齿地尖叫了一声,“好你个狐|狸精!给老娘耍什么横!”   说着就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了花湜的头发,花湜的头发只及肩膀,一把抓过来刚刚好。   头皮上撕扯的疼痛如火燎一般,花湜忍住没有后退,双手捉住发根分担一点力道,一片混乱之中,心里却是一片清明,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还是她妄想了啊。   出来混,总要还,这句话一点都没错。   “你个不要脸的小妖|精,勾|引我老公,丢了都没人要的破|鞋……风|骚的样子勾引谁呢,是个男人你就……”   中年妇人丝毫不顾发髻散了,名贵的衣领歪了,一手仍旧抓着花湜的头发不放,腾出一只手来握紧成全,对着花湜的肩背又锤又打。   花湜没有还手,也没有后退,她想这女人应该是不会把她打死的,干脆咬紧牙关,屏息承受。   污言秽语不断在她耳边爆炸,这会儿恐怕已经有很多人发现他们的动静了,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来劝架,他们都觉得她该死吧,花湜在心里冷笑。   火辣辣的撕扯绵延着没有尽头,花湜已经精疲力竭的时候,头皮上的撕扯陡然消失,她踉跄了两步坐倒在地面上,左边脚踝上传来的疼痛叫她忍不住呻吟出声。   “你干嘛?!这小妖|精是你什么人啊,你管什么闲事!”那中年女人尖利的喊叫声仿佛能顶破漆黑的夜空。   花湜抬起头,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前面。   季元晴背对着花湜站立,右手握着那中年女人的右手腕,握得很紧,任那女人怎么扭动身体都挣脱不开,声声尖叫。   他回过头,扫了花湜一眼,“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声音还是风和日丽的,就像没有听懂那妇人的叫骂。   花湜干涸的眼睛终于涌出了泪水,她一点也不想季元晴在这种时刻出现,即使救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仇与怨   “放开我!”那妇人怒气更加暴涨,狂吼了一声甩了开了季元晴的手。   季元晴一时间失去平衡倒退了一步,花湜吓得一骨碌从地面上爬起来从后面保住了他的腰。   他站稳之后对她笑笑说感谢,好像是忘了面前还站着那个女人。   “好,好,你这狐狸精又找着新靠山了是吧?”那妇人打开手提包的拉链掏出一样事物,“我让你勾引男人!我让你勾引男人!”   她手里握着一个玻璃瓶子,瓶子里装着半瓶透明液体,随着那妇人的颤抖,那瓶子里的液体也跟着一颤一颤,在玻璃瓶的瓶壁上撞击出水花。   花湜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下意识一个箭步从季元晴张开的手臂下方钻到了他前面,警惕地盯着那妇人,她已经意识到那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小骚|货,我让你不得好死!”花湜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妇人已经打开瓶盖往花湜身上泼去。   花湜吓得往后靠,后背紧贴在季元晴的胸膛上,眼见着那一簇折射着路灯光晕的晶莹液体往自己身上脸上逼近,绝望地闭上了眼。   不防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移动了半圈,后背狠狠撞上地面,后脑却是撞进温暖的手掌心。   花湜睁开眼,正对上季元晴深如夜海的双眸,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皱眉,他竟然……   花湜一下子从地面弹起来,坐在地上翻过他的背,“季元晴,你怎么样?季元晴,你怎么这么傻啊!”   面颊上泪水纵横也不自知,如果是她自己受伤倒也罢了,这辈子毁掉又如何,但是……   她揪着季元晴背部的衬衫查看了半天,却没有发现有破损的痕迹,心中纳罕,只听那中年女人沙哑着嗓音道,“你以为这瓶子里是硫酸吗?小贱|人,你还不配!”   看着他们两个一身灰尘倒在地上,惊慌失措的,好像怡然自得。   明明是很难听的话,此刻对于花湜来说却是天籁。   “我没事,应该只是水。”季元晴双手撑着地面爬起来,拍拍她的后背。   “小贱|货,你听好了,再敢跟李腾有什么瓜葛,下次泼到你脸上的就是硫酸了,我倒要看看下次有没有个小白脸给你挡灾!”说完将玻璃瓶往地面上一摔,踩着高跟鞋趾高气扬地离开。   “刘素华!”花湜叫住了她,她记得李腾提起过自己的妻子就是叫这个名字,见她停下脚步并没有回头,花湜径自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那孩子上个月就已经处理掉了,我和李腾不会再有瓜葛。”她说得云淡风轻,却掷地有声。   那中年女人仿佛是松了口气,却还是端着架子,抬脚继续昂着下巴走远了。   花湜还坐在地上发愣,手指下意识地覆上小腹,她还记得从那里剜走一块血肉的痛感,并不是方才她说出话来那样淡然的,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躲在幽暗子宫中的那一簇小毛球,有冰冷的铁器从不知道的方向逼近自己,缓慢却无从躲藏地将自己的血肉之躯绞碎,刮出。   花湜知道刘素华绝对不是刚刚才知道她的存在,也从来都没有恨她恨到要泼硫酸,如果没有拿掉那个孩子,现在还不到三个月,这么推推搡搡,随便摔几跤就是灭顶之灾。刘素华和李腾是患难夫妻,她怎么能容忍有个野|种突然冒出来分割多年来辛苦积攒的过亿资产。   “哈哈哈哈……”花湜惨痛的回忆忽然断了篇儿,扑哧一声就笑了起来,眼角还挂着没来及风干的泪水,抬起头来看已经站起来的季元晴。   “你都听明白了吧。”那女人一句都没有骂错,花湜的内心却还是难免觉得委屈,看着如此镇静的季元晴就有些不顺眼。   “你能站起来吗?”轻声的询问回响在耳畔,远处路灯的光晕细细描摹她的轮廓,他微微弯着身子问她,却没有伸手扶她,只是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她方才失控的笑声和挑衅的诘问。   花湜见他这副样子,只觉得一记重拳打在一团棉花上,很是无趣,只好撑着地面想爬起来,左脚一着地脚腕就有一阵剧痛,可能是扭到了。   季元晴见状,道,“你在原地不要动,等我一下。”   说着,他转身走了几步,花湜这才发现,他那辆优雅高大的车子就停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他的身影不复稳健,左脚跛得相当厉害,左手死死按着左边的大腿,每一步都走得很吃力。   花湜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季元晴只要碰到她,就总没好事。   季元晴的车子玻璃上贴了膜,从外面看不见车内的情形,大概过了十分钟,季元晴才从车上下来,右手里已经多了一根黑色金属的肘拐,左手里拎着个药箱似的方形盒子。   他的左腿好了许多,没有方才那么跛了,手里拄着拐杖一步步靠近,走到她身旁索性席地而坐,右腿弯曲着蹬着地面,左腿则平放在身前。   “给我看看。”季元晴抬起她的左脚脱了鞋子,细细捏着骨骼检查,片刻之后松了一口气,“骨头应该没问题,我先帮你简单包扎一下,到楼上再说。”   花湜见他从药箱里找出一卷弹性绷带,将她的脚踝细细包裹起来。   等收拾好了,他阖上药箱拿在手里,捡起花湜脱下的鞋子,扶着肘拐慢慢站起来,摆好左腿的位置,然后才向她伸出手。   “不好意思,我没办法把你抱起来,你试试自己站起来吧。”他还是那么温柔地讲出这句话,花湜却分明从这样的陈述中感受到了伤痛。   “好。”花湜哑着嗓子握住他的手,将重心放在右脚终于慢慢站起来,在季元晴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往电梯走去。   左脚一点地就疼,她几乎是翘着左脚跳过去的,还好有季元晴在一旁扶着。   “等一等,”季元晴走了两步,停下来,松开了花湜的手,“自己先站一下。”   然后自己往边上走了几步,吃力地弯下腰,捡起了不知什么时候掉落在数米之外的花湜的包。   花湜望着他的背影,如鲠在喉。 作者有话要说:   ☆、新与旧   花湜掏出钥匙开了门,“进来吧,不用换鞋。”看这架势,他也换不了鞋。   两个人相互扶持着在客厅的沙发里坐下,季元晴将花湜受伤的左脚小心搁在沙发前的茶几上,问道,“毛巾放在哪儿?你身上有擦伤的地方,要先清洗一下才好上药。”   “在浴室里。”花湜知道这个男人是不会允许她自己单腿跳着去淘毛巾的,看着他手背上的擦伤,又补了一句,“洗手台上面的柜子里还有新的毛巾。”   “知道了。”季元晴已经拄着肘拐一步一步走到了洗手间门口。   花湜看他推开洗手间的门,脑袋里轰的一声,就要起身,脚踝的疼痛让她又跌回沙发里,随即又松懈下来,经过刚才那一顿吵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洗手间里的东西,顶多就是膈应膈应罢了。   洗手间里的牙刷和漱口杯已经都收起来了,却和那人的剃须刀一起放在洗手台上方的柜子里,只要一打开柜门就能看见。   又抬起眼打量这间客厅,灯光惨白,映照着惨白冰冷的家具,却能看出其中的奢华,这哪里是一个靠零工生活的打工妹能消受得起的?   季元晴那样聪明的人,扫一眼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她这不是掩耳盗铃吗?仿佛是那惨白的灯光太过刺眼,花湜靠在沙发背上,闭上了眼睛。   季元晴拄着肘拐一步一步走出浴室,脸上没有不见丝毫异样。   他已经简单处理了手背上的擦伤,先用一条湿毛巾将花湜手脚上的泥土擦干净,然后用冷毛巾敷在扭伤的左脚踝。   “今天晚上要注意,不要活动脚踝,睡觉的时候把脚抬高,明天再热敷。”季元晴忙完了,缓缓后仰靠在沙发背上,眉宇间隐隐有倦容。   “你的腿没事吧。”花湜抿了抿唇,还是问了出来。   他微微抬眼,笑着说,“没事,歇一会儿就好了。”   他既然都说了要歇一会儿,那就是不会立刻走,花湜也不好意思让人家干坐着,“冰箱里有绿茶和水,自己拿吧。”   季元晴点了点头,“好。”   片刻之后,他犹豫道,“我扶你过去简单洗漱一下吧,你一个人容易摔倒。”   虽是很简单的一句话,他说的是简单洗漱,如此礼数周全。   “好吧,谢谢你。”花湜想了想,也不和他客气,扶着他的胳膊单腿跳着进了浴室。   季元晴扶着她在洗手台前站稳,从外面带上了洗手间的门,“我去找点水喝,好了叫我。”   花湜点了点头。抬眼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头发蓬乱,比鸡窝还要印象派,脸颊上还有一条红色的抓痕,肿起半边,嘴角被自己咬破了,衣领和袖口都被撕扯出长长的口子,胳膊上横七竖八的擦伤。   不择手段地恢复了视力,难道就是为了看到自己这副样子吗?   手指成梳,插进发髻里,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泪水就从眼眶溢了出来。   片刻之后,季元晴在外面敲门,“花湜,你没事吧?”   简短发泄之后,花湜再次藏起脆弱,很久以前她就发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愿意交换,哪怕是一秒钟,她也想在死之前再看一眼这个世界,现在梦想成真,她应该欢喜才是啊,哭什么呢?   有胆子做,没胆子认,花湜,你真怂。   她将脸洗净,对着镜子刷牙,呲牙咧嘴角,心情竟然跟着一起好了很多。   打开门的时候,她已经可以毫无心理障碍地对着季元晴笑。   季元晴好像没有看见她红肿的双眼和鼻尖,柔声问她,“我扶你去卧室吧。”   “好,谢谢。”花湜应道,两人已经可以相当默契地用三只脚和一根拐杖一起走路。   “你明天最好不要出门,请个假吧。”季元晴扶着她在床上躺下,又拿过另一边的枕头放在她左脚踝的位置。   又出了卧室,回来的时候,手里稳稳端着个马克杯,“我刚才在厨房烧了点热水,等水凉一凉就可以喝了。”说着将马克杯放在床头柜上。   “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你不方便,不要送我了。”他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就告辞了,拄着肘拐一步一步出了门,又反手带上了门。   季元晴下了楼坐进车里,并没有开车离开,而是关上了车内的灯,将座椅靠背调低,望着车窗外的路灯愣愣出神。   花湜躺在枕头里,头皮上还是一阵阵火辣辣的疼,她眼前浮现出跌倒在地上时季元晴的一双眼,眼前是他深沉的关心,后脑是他温存的保护。   他明明都能听懂,都能看明白,却装作什么都不明白。   季元晴,他到底想要怎样?   2013年7月8日   睡着之后,花湜没在流泪,竟是一夜无梦,也许是身体太累的缘故。   早上醒来的时候,花湜试着动了动脚踝,已经没有昨天那样钻心的疼痛,肿起的部分消下去许多。   爬起来进了浴室,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只觉得通体都舒畅了。   一边擦着头发出了浴室,就听见门铃响了,一瘸一拐去开门,竟是季元晴。   他换了一身衣服,没有拄拐,手里拎着几个袋子。   “季医生,早。”花湜还记得礼貌地打招呼,她总不能对恩人说,你怎么又来了这种话。   “早,花湜,方便进去吗?”季元晴也笑着和她打招呼。   能不让进吗?花湜让开路给他进门。   “我买了些菜,还有早饭,快点吃吧,早饭放久了会凉。”季元晴给人一种会自己家一样的感觉。   “谢谢你。”花湜还能说什么呢?她确实挺饿的,从昨晚就没有吃饭了。   “碗筷放在哪个柜子里?”季元晴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花湜索性坐在饭厅的桌子前等着,胳膊肘撑在桌面上托着脸指挥他干这干那,心下却觉得诡异非常,他才是第二次来到这里,他们认识也没有很久,关系也离朋友这种属性八竿子也打不着。   “季医生,你到底想要怎样?”等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花湜不得不问。 作者有话要说:   ☆、追与逃   “花湜,”季元晴放下剩下的半碗粥,看着她的眼睛,“你是装傻还剩真笨,没看出来我是在追你吗?”   他说完这句话就又端起碗,依旧吃得很香。   在追她?为什么啊?   花湜差点呛着,只好调整调整呼吸,不让自己表现得太震惊,等他吃完了粥。   “他叫李腾,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花湜盯着桌子中央的一小碟泡菜,缓缓开口道,“他有点矮,也有点胖,头顶上还有地中海,是个暴发户,呵,看他老婆就知道了。没读过什么书,却是个有血性的男人。”   花湜抬起眼,看见桌子对面的季元晴已经收敛了笑容,双眸深沉似海。   “十八岁那年我一个人来到这里,做按摩的工作,偶尔会碰到不规矩的客人,对我动手动脚的,我看不见,越是躲闪就越容易受伤,又怕事情闹大了会丢掉工作,所以只能咬牙忍着。   “我从来没有奢望过会有人来救我,就这样过了三年,直到李腾出现。   “他把那个混蛋打了一顿,据说后来还特地找人修理了那混蛋一顿,他说,这种人渣就是欠修理。   “后来,我就跟着他了。他听说我原先是学钢琴的,就不让我在按摩中心上班了,托关系帮我找了老师学调音,还带我去医院检查眼睛。   “我的手术费都是他给的,”花湜深吸了口气。   “后来,他要移民了,说觉得跟我这样子对不起老婆孩子,就离开了。   “他本要给我一笔钱,我没要。我觉得欠他的我已经用身体还给他了,如果要了他的分手费,就又欠了新债。   “昨天,刘素华来找我,应该是个意外,我们有半年没有联系了,其实我都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子。”   “跟了他,我一点都没后悔,我知道自己无|耻下|贱,死了也就是下地狱,那就下地狱去又如何,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是我应该付出的代价。”   花湜看着季元晴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总结陈词,“季元晴,我不是什么好的女孩子,说难听点,我就是被老男人用过的破|鞋,你确定你要追的是我这样的女人?”   季元晴望定了她两秒钟,眼眸中看不出情绪,他继而温婉一笑,“你是在跟我坦白你的恋爱史吗?”   花湜疑惑地望着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多男人有限的认知告诉她,这个时候,男人都应该愤然离去,从此杳无音讯才对。   “好吧,”季元晴却快意地笑道,“既然你这么有诚意,那么……我之前一共交过七个女朋友,第一个是个外国妞,金头发、蓝眼睛,胸部很大……”   他竟然如数家珍一般将那传说中的七个前女友逐个描述了一遍,从外貌、性格,再到怎么认识的、怎么分手的,事无巨细。   花湜手指握紧了手中的陶瓷饭勺,忍无可忍,从椅子上跳起来,直把椅子给撞得向后翻到在地板上,哗啦一声。   手中紧握的瓷勺狠狠往地板上一砸,碎成两截,“季、元、晴,你是在耍我吗?”   季元晴停下来,低垂了眼帘,片刻之后撑着桌面缓缓站起来,与花湜对视,目光诚挚,“我只是想告诉你,那只是一段过去的关系,已经是过去式了,你现在单身,为什么不能和我在一起?”   一瞬间,花湜觉得脱力,她怀疑桌子对面那个男人的脑袋和沈琳凌是一个频率上的。   不然为什么没办法沟通呢?   当天的早餐不欢而散,季元晴还要上班,之后的一个星期都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花湜在这一个星期中,搬了家、换了工作、顺便也换了电话号码。   很久以后,花湜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季元晴英雄救美的光荣事迹,就问道,“你那天是怎么像盖世英雄一样踩着七彩祥云来救我的?”   季元晴用噙着季医生招牌微笑望着她,“那天你没来复诊。”   哦,果然是医者父母心啊。   2010年12月24日平安夜   花湜作为一个二十四岁的成年女性,对自己有着精准的定位,她是个面容姣好,身材也不错,四肢齐全,各项功能发育正常,但无学历无背景,还堕过胎、失过足的未婚女子。   好吧,看上去有些夸张,但这都是实话。   半年以来,精力过剩无处发泄的沈琳凌二姐一直奋斗在为花湜找个如意郎君的第一线上,她勤勤恳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就是结果,惨淡了点儿。   还是有收获的,花湜谈了一段简短的恋爱,是画展上认识的年轻画家,两人一直保持着纯洁的交往关系,没想到花湜坦白了恋爱史之后,那画家明显是被吓到了,继而不知所踪。   花湜觉得不好意思,邪恶的她一定是伤害了那画家纤尘不染的圣洁心灵,罪过、罪过啊。   然后她还稍微思考了一下以后要不要坦白历史,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她还是打定主意,一定要说,因为恋爱的时候人间蒸发总比结婚之后再人间蒸发好太多。   进入十二月之后,花湜终于得以休养生息,那是因为热衷于给人介绍对象的沈琳凌女士家太公爹病重,她忙着尽孝实在来不及帮花是寻找真爱了。   具体情况她也不清楚,只是清楚地感觉到工作量加大了,不过她并没有怨言,因为两位老板在工钱方面相当厚道。   七月上旬的时候,花湜就辞掉了调音师的工作,她再没有勇气装一次睁眼瞎,索性全职做柏桓的助理。   她还搬了家,找房子的时候特意挑了一间楼层最低的,却死也不愿意承认是因为在看房子的时候想起了季元晴。   谢天谢地,在搬家的过程中,电话丢了,那原是一部盲人用手机,对于已经重见光明的她,当然是希望换一部功能更加齐全,式样更加流行的,于是,换电话的同时换了电话号码。   说电话,电话就响了,是柏桓的号码。   “花花,会所的钢琴师忽然病了,你能来顶替一下吗?”柏桓一句话转了好几个弯儿,险些让花湜把胃给吐出来。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呀!”她故意大声喝问,其实心里已经同意了,这天是平安夜,她却没地方去。   “晚上七点啊,那老爷古董好久没动弹了,你先调一下再弹啊。”柏桓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他就知道世界上的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没一个愿意消停。 作者有话要说:   ☆、进与退   禾会所也是花湜的老板柏桓的产业,会所大厅里放置的钢琴是一架名贵的古董,花湜此刻把自己妆扮得端庄优雅,随手弹着曲子,反正大厅里人来人往的,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她在谈什么。   “小姐,刚才那一曲月光,有点不大对啊。”有个男人趁花湜休息的时候走近她,手中半瓶啤酒随手放在钢琴黑色反光的平面上。   花湜听着那声音,脖子僵直了一下,瞥眼望见那男人棕色的休闲皮鞋,宝蓝色磨白的牛仔裤、深灰色毛料大衣。   人很好看,就是说话不怎么好听,她很久都没谈钢琴了,凭着记忆弹出来的,也没看乐谱。   “很喜欢这首曲子吗?”他老大不客气地将手里端着的一杯橙汁送到花湜手里,缓缓坐在花湜身边。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总不能说不喜欢吧,也送不能说是乐谱上有,她只看了一眼标题就想当然地弹出来,完全没在意乐谱。   季元晴像是早就料到她根本不会回答似的,修长柔软的双手抚上键盘,月光曲就此流淌出来,平淡如水的月光,却仿佛能看见水波折射的丝丝光痕。   花湜小口抿着手中的橙汁,在这边坐了很久,的确有些渴了,就是担心喝多了要上洗手间。   季元晴弹毕一曲,指着乐谱道,“你看,你把所有的休止符都忽略了。”   靠!   花湜实在不能控制双眼冒火地瞪着他。   这个时候钢琴附近已经有人驻足,难道是因为这厮弹琴的样子太帅了?弹得太好了?   他们俩这么坐在这儿是啥意思?展览?   一个穿着晚礼服,一个穿着休闲装,一个露着白花花的胳膊腿儿,像个烧卖似的,一个裹得像粽子,混搭?穿越?   花湜后知后觉,季元晴原来有一副很厚很厚的脸皮。   “你还是快走吧,”花湜微微倾身,对他小声道,却用抖动的尾音表达自己的不满和威胁。   “好啊,”季元晴没有丝毫抵抗地就答应了她,正当她松了口气的时候,又道,“我等你下班。”   花湜蹙了蹙眉,为什么如沐春风的季医生,也可以像一张狗皮膏药呢?太毁形象了。   2013年12月25日   花湜收工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半。   刚迈出大厅的门,就看见季元晴背倚着门口的大理石柱子,含笑望着她。   花湜觉得泄气,这个男人在这里等了多久啊。   “走吧,送你回家。”他撑着大理石柱子站直了身体,缓慢地转身,走下台阶。   他的动作比平日里迟缓,可能是站久了,腿不舒服。   这是花湜第一次看见他下台阶,他活动僵硬的左腿向下迈一步,只有脚跟的半边放在台阶的平面上,脚尖的半边则悬空,然后迈右腿,左腿就随着身体位置的转变弯曲,就这样下了一级台阶。   整体看上去稳健优雅,仔细观察就替他捏把汗,要是这台阶湿滑,他这样把左脚放在阶面上,再抬起右脚的瞬间是极容易滑倒的。   口中想要拒绝的话就咽了下去,这个人,自己并不讨厌,又对她如此好。   季元晴下了一级台阶,转过头向她伸出手来,“这台阶滑,扶我一把吧。”   花湜小跑着走上前,握住了他的左手。   “到我右边来。”季元晴纠正道,“这样子我借力比较方便。”   花湜听话地又转到他右手边,握住了他的胳膊。   冰凉的手指握在毛料大衣的袖子上觉得很温暖。   季元晴低头打量她的穿戴,她身上还穿着那件青绿色晚礼服长裙,脚下踩着鱼口高跟鞋,外面胡乱套了一件臃肿的羽绒服。   “这么冷的天怎么光着脚。”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说法,二人身边吹过一阵寒风,吹得花湜的裙摆高高飘起来。   总不能告诉季元晴,她是想躲他,所以才匆匆忙忙套了件衣服就跑出来,妄想趁人不备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咱们快点走,到车上就不冷了。”季元晴眸子里的神光暗了暗,拉着她的手下了台阶,往停车场走,还是一步一步,很慢很慢。   ……   “把那个把手拉开,里面有毛毯。”发动车子之后,季元晴把空调暖风开到最大,花湜渐渐觉得冻僵的小腿恢复了一些知觉。   花湜依言打开副驾驶座位前面的抽屉,里面整齐放着一条叠得板板整整卷成桶状的黑色薄毯,一盒抽纸,还有一对黑色折叠肘拐。   纯黑色泛着金属光泽的肘拐分为两截,之间有牛筋相连,还有固定用的锁扣,她忽然想起半年前的那个夜晚,这就是那根拐杖吧。   她学着季元晴的样子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只取出毛毯抖开,裹紧了小腿。   花湜的新住处离工作的地点很近,季元晴像是完全忘记了上次见面的不愉快,捡了几件工作时的有趣事说给她听。   花湜陪着笑笑,也投桃报李,讲了几件在艺廊工作的事情。   两人都是深沉的性子,凡是敏感的话题,一概不碰,表面上也算是相处愉快。   车子在花湜楼下停下来,花湜道了谢,将裹在膝盖上的毯子叠好,按原样卷起来,顺手放回抽屉里。   接下来就是道别和下车了,季元晴却把车门给锁上了。   花湜转过头错愕地望着他,顶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他一半的脸,模糊了另一边,那双眼睛看上去亮晶晶的,带着希冀,又有些可怜。   他说,“花湜,可以抱我一下吗?”   暗淡的灯光中,乞求的语气,花湜怎么也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   “花湜,我等你等得腿都疼了,你就抱我一下吧。”薄薄的嘴唇竟然扁了一下,惹得花湜心底一阵恶寒。   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季医生,怎么还会撒娇啊。   只是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展开了双臂,将季医生毛茸茸的脑袋按在自己的颈窝里,季医生的脑袋,很温暖。   季元晴也抬起手臂将花湜揽在怀里,指尖划过羽绒服的光华布料,发出悉悉索索的轻响。   “花湜,我喜欢你。”季医生低回婉转的表白引得花湜的脊背狠狠一僵。 作者有话要说:   ☆、伤与病   “花湜,我喜欢你。”季医生低回婉转的表白引得花湜的脊背狠狠一僵。   “我知道,你也喜欢我。”季医生没有放开她,而是一下一下帮她顺着脊背,感觉到花湜的身体渐渐恢复柔软。   被季元晴迷得七荤八素之后,花湜总算是抽空捡起了一点点理智,她心中冷笑,双手撑着他的胸膛从他怀里直起身子,对准那两片薄薄的嘴唇狠狠咬了下去。   你不是喜欢我吗?不是说我也喜欢你吗?   老娘就喜欢给你看!   花湜简直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对着季元晴的嘴唇又撕又啃,心想薄嘴唇了不起啊,老娘就让你见识一下香肠嘴。   季元晴却一直用温柔的回应来包容她狂野的攻势,仿佛她越是粗鲁,他就越说开心似的。   花湜心中越发恼恨,索性伸手探进他敞开的大衣里,撩开烟灰色毛衣,就狠命解那皮带扣。   隔着裤子,花湜依然能感受到某个部分的坚|硬。   她索性在座位上转了个身,右腿跨过手刹,膝盖跪在季元晴两|腿之间的座椅平面,双手加快了速度。   皮带扣应声而开,花湜立刻就探进他的裤|腰扯他的内|裤,她故意表现得熟练又急切,却被季元晴按住了手。   “花湜……”他的呼吸不太稳定,声音比平日里听起来沙哑许多。   花湜放开了他,手臂仍然撑在他的肩膀上,俯视着季元晴,他的头发被自己揉得像鸡窝一般,一双眸子沾染了水汽,落寞的神情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温润如玉。   花湜却没有他那样镇静,赤红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吼道,“你不就是想要|我吗?我满足你还不行吗!不要就给我滚远一点!”   季元晴错愕的脸上,滴下一颗晶莹的水滴,花湜这才发现自已已经哭了。   这个可恶的季元晴,自己最近哭的次数比十年来加起来都多。   只见他抬手托着她的脸,用拇指帮她擦去泪水,又缓缓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整个身体搂在怀里。   “花湜,别这样,我知道你不想这样的。”一边柔声安慰,一边顺毛一样抚着她的后背,直到她完全放松,缩在他怀里。   花湜终于不哭了,抽泣了两下,仍旧觉得委屈,“我不想,你却想。”嘴上不饶人还不够,小手还拍了一下那里,惹得季元晴呼吸一窒。   看见他脸都红了,花湜终于觉得有些解气,凭什么这个男人就保持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真是看着就讨厌,哼。   两人就这么抱了一会儿,季元晴扶着花湜稍稍直起身子,借着车窗外的路灯光,双眸直勾勾盯紧了她问,“花湜,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因为我的腿?”   花湜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就问出来,她立刻就要摇头,眼前却闪现了那张记忆深处鬼魅一般的脸,与眼前的这张脸渐渐重合,一时怔愣。   季元晴像是会错了意,落寞地垂下了双眸,纤长浓密的睫毛将眼中的神光遮在阴影里,看上去就像路边走丢的孩子。   “你的腿……”花湜难以抑制心底的钝痛,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我的腿,”季元晴听见她的声音,叹了口气,又抬起眼注视她,捉起她扶在自己肩膀上的右手,放在他的左腿上。   僵硬……冰冷……这不是人的腿……   “我的左腿,是假肢。”幽幽沙哑的语调充满了无奈与惆怅。   花湜无意识地收紧了手掌,抚在坚硬牛仔裤布料上的手指微微屈起,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相信指尖传来的触感,那真的是一条假腿啊。   花湜觉得眼睛又湿润了,季元晴亮晶晶的双眸像是蒙上一层纱那样的模糊了。   季元晴的嘴角又缓缓翘起,这次的弧度有些生硬,“对不起,吓到你了吧。”   花湜抿紧了嘴唇摇摇头,她也没办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季元晴眼睛一亮,嘴角的弧度明快许多,“那你抱抱我。”   花湜用力点了点头,然后将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抱紧在怀里。   季元晴一直把这一天作为两人开始交往的纪念日,却遭到了花湜的激烈反对。   在花湜看来,那天晚上明明是季元晴卖弄男|色、又耍可怜又撒娇,把她给忽悠了。   季元晴,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2010年12月26日   花湜这天休息,实际上,她从这天就开始休年假了,她是柏桓的助理,柏桓去度假的时候就没她什么事儿了,柏桓回来之前,她每周去画室通通风,去艺廊打个转,也就可以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花湜的电话响了。   她从被窝里钻出来的时候就觉得脑袋很沉,这是怎么啦?   伸长手臂拿到电话,脑袋一离开枕头就疼得厉害,许多年不曾生病,可能是前一天晚上冻的。   电话接起来,是季元晴,“花湜,起床了吗?”   “没有。”在这样的时刻接到某个声称对自己有意思的男人的电话,难免会软弱一些。   沉重的鼻音藏也藏不住,季医生作为专业工作者,立刻就听出来了,“你生病了?哪里不舒服?”   声音听起来不像是昨天那可怜兮兮的样子,也不想以前那样有距离的温和,而是一种全新的,关心、担忧,花湜觉得心里一暖,“嗯……”   都记不清有多久,可以对着这样一个声音放下所有防备。   “等着我。”季元晴讲了这几个字就挂断了电话。   花湜没在意,丢了电话翻了个身继续睡,反正没力气起床。   二十多分钟后,花湜的门铃响起来,叮叮叮叮,相当急促。   花湜扶着脑袋爬下床,站直了头都疼,只好猫着腰,扶着墙,一路跌跌撞撞去开门,感觉自己踩在云彩上。   幸好她的新家只有三十平米,就算是转一圈也没有多少路。   季元晴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花湜惊叹道,“你来得好快啊。”   季元晴英俊的面孔扁了扁嘴,无奈道,“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已经到楼下了,应该是上楼上得好慢。”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左腿。   这人,明明应该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那种,为什么总是爱拿自己的腿开玩笑?   花湜此刻头疼,是没有能力想明白为什么的。 作者有话要说:   ☆、照与拂   “我送你去医院。”季元晴推着她往房间去,花湜还穿着睡衣,“快去换衣服。”   “我不去。”花湜停下脚步,反对道。   “不行!”季元晴皱起眉头,“生病了怎么能不去医院。”又推了推她。   “不去不去,我就不去!”花湜仗着发烧脑袋秀逗,索性扒着门框耍起赖来,“我最讨厌医院了。”   季元晴敛了神色,看了看他,最后叹了口气。   “你回床上躺着去吧,家里有体温表吗?我洗洗手给你看一下,你们这楼道的扶手太脏了。”季元晴说着伸出右手给她看,果然,整个掌心都是乌黑的。   花湜租住的这间房子有些年头,没有电梯,她自己也有写洁癖,却只是把房间给打扫得很干净,根本没想要打扫楼道,毕竟没有什么人上楼的时候能使用到楼梯扶手的。   作为以洁癖为职业通病的季元晴,他是怎么忍受着膈应扶着布满灰尘的扶手一步一步走上了四楼的。   花湜心里有些心疼,暗暗记下等病好了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把楼道的扶手擦干净。   她心疼脑袋疼的功夫,季元晴已经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扶到卧室里,小心放回床上。   十二月的京城,即使艳阳高照也冷风搜搜的,花湜只穿了珊瑚绒睡衣,还是略显单薄了。   季元晴看了一眼花湜胸前的扣子,并没有扣到最上面,有两颗松开了,揽着她走路的时候视线刚好能看见那一对白皙、柔嫩、滚圆……   季元晴此刻很庆幸这个丫头神智不太清楚,暗自调整了下呼吸,手心覆在花湜白皙光洁的额头上,竟然滚烫。   季元晴心里一紧,按照花湜的指示往客厅茶几抽屉去找药箱,打开药箱一看,只有处理外伤用的酒精、创可贴,还有些常用药物,药瓶或者药盒上都贴着有凸点的胶布,他知道,这是盲文。   没有找到温度计,季元晴只好踱回卧室,摇了摇已经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个蚕宝宝的花湜,小脸已经烧得通红,淡淡的眉毛轻轻蹙着,柔软的发丝被汗水贴在脑门上。   “花湜,花湜!”季元晴将她脸上粘着的发丝拨开,拍拍她的脸,“温度计放在哪儿了?”   反复许多次,花湜才忍无可忍地将一只胳膊伸出被窝,赶苍蝇似的挥舞着,“哪儿来的温度计?我一个瞎子,会用也不会看啊。”   季元晴心尖抽了一下,她习惯了失明的生活,一时竟然忘了已经复明了。   季医生还是有些职业素质的,最初的慌乱和心疼之后,终于冷静下来,又用手指试了试她的温度,转身检查了屋子的门窗都关好了,从那双小手里抢出被角,将被子掀起半边,帮她散热。   又在洗手间淘了毛巾帮她将手和脸上的汗擦干净。   倒了杯温开水放在床头,然后带上卧室门,取出车钥匙出了门。   走到楼梯边缘的时候,季元晴深呼吸了一下,心里默默叨念着,每层两段台阶,每一段有九级,一共七十二级,不多,不多,下一级少一级。   然后猛地吐了口气,扶着楼梯扶手,一级一级走下去。   花湜醒来的时候,头没有方才疼了,却是口干舌燥。   她记得季元晴刚才还在这里的,怎么屋里静悄悄的,人已经走了?   花湜忽然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撑着床面做起来,眼睛垂下才发现被子被掀起不少,拦腰盖着,珊瑚绒大马猴的睡衣有两颗扣子没有扣,乳|沟若隐若现,赶紧扣上,那家伙刚才没看到吧。   千万别看到,不然一定会误会她花湜蓄意勾|引他。   转头瞥见床头摆放的马克杯,里面注满了五分之四的水,杯子的手把朝向自己,与床头柜的边缘齐平,一看就觉得是季元晴的手笔。   强迫症,花湜在心里嗤笑,心里却暖暖的,伸长胳膊将马克杯握在手里,温度不冷不热,他竟然连倒杯白开水也计算了她睡觉的时间。   这个男人,长着一颗怎样细腻的心啊。   外间的门有钥匙的响动,花湜毫不怀疑,就觉得那是季元晴回来了。   门开了之后有人走进来,花湜索性靠着床头闭上眼睛静静地听。   果然是季元晴的脚步,左脚、右脚、左脚、右脚。   一深一浅,缓慢稳健,不知不觉地,花湜将嘴唇抵在杯沿,感受着水的清甜,嘴角渐渐扯起来。   有塑料袋放在平面上的声音,听方位应该是厨房,然后脚步声一深一浅往卧室方向来。   花湜握住杯壁的手指不知不觉缩紧了一些,轻轻闭上的双眼睫毛一颤一颤,季元晴的脚步却走过卧室的门,往我是对面的洗手间去了。   花湜忽然想起那漆黑的掌心,指尖有些发白,洗手间里水龙头哗哗流着水,可以想象季元晴在洗手。   季元晴用了很长时间洗手,花湜当时还不理解,后来熟悉了就不耻下问,季元晴就仔细跟她讲水龙头哪里哪里有细菌,洗手的时候都应该洗哪里。   明明在正常人看来很不正常,他却讲得头头是道。   发现花湜暗中撇嘴的时候,他指了指水龙头问,“你不觉得这些细菌都看得见吗?”一本正经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在讲笑话。   花湜盯着那被季元晴坚持定期刷洗、永远闪烁着五星级豪华光亮的水龙头,看了看,又看了看,还是摇了摇头。   “以前看不见就算了,现在还是看不见,季医生,你确定给我移植了人类的眼角膜?”   季医生泄气,随即咬着牙将她的头发揉成鸡窝。   回到当下,花湜听见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觉得很后悔,自己干嘛租了这么个房子,要是租一楼就好了,这样子他就不用费力爬楼梯。   可惜啊,押一付三,还要好久才能换房子。 作者有话要说:  “你不觉得这些细菌都能看见吗?”哈哈,这句话是阿陌本科的时候一个医学院毕业的老师说的,他后来改了专业没有当医生,但是在洗手方面还是相当执着。。。这位老师相当热衷于讲述医学院的各种秘密来给我们这些学生制造惊吓,比如人体血管标本是怎么做成的。。他常说的一句话是,“你们觉得很恶心吧,我再给你们讲更恶心的”。。。现在都不知道这位老师是不是在忽悠呢。。。哈哈,不过时间过去那么久,阿陌也没有试图找医学院的同学求证,仿佛事实一点都不重要,值得珍惜的是当时满教室的同学惊吓的气氛。。。当时只道是寻常啊。。。 ☆、饭与恩   季元晴洗好手的时候,指尖的皮肤都泡软了,指甲缝里都闪亮闪亮的,他可不想用粘着那经年灰尘的手去碰花湜的脸。   出了洗手间,才又拿起塑料袋往花湜的房间走。   推开房门的刹那,正好撞见那发丝细软的小脑袋晃了一下。   醒了?却装睡?   季元晴弯了弯嘴角,手指松开门把手进屋去。   绕过床位到了床边,那张挤着眼儿的小脸越来越近,季元晴索性推过桌子下的小转椅坐下来,一边歇脚,一边饶有兴致地欣赏这小丫头装睡。   凑近了还能看见花湜羽扇般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薄薄的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线。   季元晴坐下之后,腿上传来的压迫疼痛顿时一阵轻松,他也更有兴致恶作剧。   抬起手掌覆在她脑门上,还烧着,没有方才温度高了,季元晴稍稍安心。   突如其来的接触,额头感觉到了那手掌的冰凉湿润,应该是洗手洗的,花湜一个激灵,睫毛猛地一颤。   季元晴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看得一清二楚,想了想,索性俯下身,把嘴唇凑了上去。   花湜感觉到温暖柔软的接触,觉得不对,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却看见一大片阴影,她瞬间明白了那是季元晴的肩膀和脖子,还有下巴。   她该怎么办?   继续装睡还是假装被他弄醒?   正在矛盾的时候,季元晴猛地一抬头,双目正好和她的对上。   眉目含笑,春暖花开。   “不装了?”季元晴开怀地笑。   花湜本来就红彤彤的小脸更红了,转开视线尽量装作若无其事。   明明是他偷亲人,为啥不好意思的却是她?哼不应该啊!   花湜憋着气强迫自己把视线转过来,与他对视。   意外地发现偶然促狭的他竟然如此明媚,没了平日里如晨雾般笼罩着他的淡淡哀愁。   对视两秒之后,两人都不再纠缠,季元晴转过身甩了甩手里的温度计,递给花湜,“把这个放在腋下,”然后掏出手机计时。   花湜乖巧听话地将温度计从衣领塞进胳肢窝,抬头发现季元晴正盯着她……的衣领看,撇了撇嘴,瞪回去,“你干嘛?想欺负病患?”   这句话出口花湜又觉得脸上一热,她什么时候和他熟到可以开这种带颜色玩笑的?   而且,这话居然一语双关耶,她现在生病了自然是个病患,但就他俩的关系来看,季元晴就是她的主治医生,哎呀,太天才了,她是怎么想到的?   季元晴也听出了弦外之音,了然一笑,转身用指尖试了试杯子的温度,还是温的,就把剩下的半杯水递到她手里,“喝掉,发烧了要多喝水。”   花湜听话地喝光了杯子里的水,将杯子还给他,被他勾起手指刮了刮鼻梁,“乖孩子。”   花湜呆愣,看着拿着杯子一步一步走出卧室的季元晴,有些跟不上节奏,他们两个有这么熟悉吗?   怎么好像已经认识很久了。   “你,休息一下。”这里是四楼啊四楼,两上两下,连她都要气喘吁吁了,这个人。   “放心吧,我不会勉强自己,”季元晴听见她沙哑的关切,心中一暖,慢慢转过身笑着拍拍左腿,“这个是高级货。”   看见花湜一脸错愕尴尬,季元晴只觉得心里都长花了,“你好好休息吧,我煮个粥就坐一会儿,我就把这儿当自己家了。”   花湜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往天上翻了个大白眼,这个男人,先是拿自己最伤痛的地方开玩笑,然后毫无心理障碍地顺杆儿爬。   偏偏,偏偏他无论是撒娇还是耍赖都那么帅,那么潇洒,那么和谐,一点都没有损伤男子气概,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出色的男人啊,而且pia一下子砸在自己头上了。   花湜放纵自己的秀逗脑袋浮想联翩了一阵子,等清醒过来的时候忽然想沈琳凌了,那个家伙的脑袋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秀逗的。   过会儿要打个电话给她才行,她傻归傻,嘴巴还是很严实的。   体温三十八度七,不算高热,物理降温就可以了,季元晴松了口气,收好体温表又回去煮粥了。   季元晴的厨艺出乎了花湜的意料。   她本以为以季元晴这样品貌、这样……成色的,顶多煮个白粥配一包榨菜了事。   而季元晴却端出了皮蛋瘦肉青菜粥,并不是简单地在粥里加点皮蛋、瘦肉、青菜混在粥里就算了,花湜吃得出来,肉是提前腌过的,煮粥的米也是拌了一点香油才下锅的。   火候刚刚好,各种食材的香味交相辉映,无论是视觉、嗅觉,还是味觉都没有不满足的。   配粥的小菜是他亲手做的辣椒丝拌卷心菜,清新爽口,伴着粥吃更是提升了鲜味。   花湜吃完了满满一碗,出了一身的汗,抬起闪亮亮一双大眼睛,满足地赞叹道,“季医生,你真贤惠啊。”   季元晴就志得意满地笑了起来,花湜仿佛能看见他头顶长出一双正在跳舞的兔子耳朵。   “想什么心思呢?小坏蛋。”季元晴看见她的神情从花痴转为促狭,抬手把她鸡窝一般的头发弄得更加蓬松一些。   花湜被他弄得一愣,方才那种疑惑的感觉再次涌现,他们明明没认识多久,这熟悉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吃饱了就再躺下睡一会儿吧。”季元晴的笑容很权威,很魅惑。   可是花湜才刚吃了饭,“我睡不着。”她也学着季元晴那可怜兮兮的表情。   季元晴见她这样,更是开心了,索性拉过小转椅坐在了花湜床前,“那我陪你。”   额……真是贤惠的好妇男啊。   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季元晴瞥了一眼床头桌上的一摞书,“要不我读书给你听?”   花湜顺着他的目光瞟了一眼,促狭一笑,“好啊。”   季元晴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兴奋,取过一本书来,入手很沉,随手翻开,彻底傻了眼,密密麻麻的点字,它们都认识他,他却一个也不认识。   这应该是花湜用过很久的书,封面已经磨损。   季元晴嘴角抽了抽,还是绷着脸面又拿了一本,是画册,没多少字可以读。   结果,整摞书不是画册就是盲文,他彻底服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陌13号论文答辩,这些日子还有些毕业的手续要准备,文里如果有错别字大家先担待一二吧,存文已经到15号,每天上午9点准时更新。。另,5月12号上演船戏,哈哈哈,阿陌不大会写,大家凑合看吧。。。 ☆、读与听   “拿来吧,我读给你听。”花湜看见他吃瘪,心情舒畅,想着他为着自己忙得团团转,总也要答谢一番。   就接过季元晴随手递过的一本书,自己靠在枕头上半躺着,书搭在微微绻起的腿上,闭上双眼,感受着右手食指的触觉,文字就从这密密麻麻的点子之间流淌出来。   竟是《槐园梦忆》,花湜勾了勾嘴唇,小声读出来……   我像一棵树,突然一声霹雳,电火殛毁了半劈的树干,还剩下半株,有枝有叶,还活着,但是生意尽矣……   花湜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觉得读出这句话的时候心尖尖生疼,这句话本来讲的是两个人,她却总觉得那是在讲一个人……   季元晴轻轻将那本厚重的书从花湜的手中摘出来,握着花湜的手细看,却发现那一双直接均匀、皮肤白皙的小手上布满了新旧的伤疤,比本来的肤色稍白,也有的微微凸起。   他忽然想起做手术之前,花湜捧着自己的脸,小心翼翼地告诉他,“季医生,您刀下留情,我是疤痕肤质。”   那时候她的双眼也是这般晶莹透亮,只可惜没有焦距,也不灵活。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她的?   哦,对了,当时他说,“放心吧,移植个眼角膜而已,又不是整容。”   当时就很想揉她头发,可是那时候的她看不见,突如其来的接触,会吓到她的。   更多细小的划痕集中在手指上,还有两条是新的,她不是复明很久了吗?   季元晴看了一眼还在沉睡毫无所觉的花湜,干脆小心翼翼将她的手心翻过来,借着灯光细细看。   两条新的划痕已经结痂,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上各有一条,花湜的右手食指看上去情况不太好。   指腹上本来有茧,是用刀片削掉的,连指纹都模糊了。   他的指尖摩挲两下她的指腹,花湜蹙了蹙眉,季元晴心里酸酸的放开了她的手。   看她窝在两个叠起的枕头里,微微蹙着眉,季元晴犹豫了片刻,扶着床头的桌沿站起来,捧着双手从各种角度比了比,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他这样子是没有办法抱起她的,只好托起她的脖颈,抽掉一个枕头,再把剩下的一个枕头斜着放,送算不会把那颗圆圆的小脑袋窝在床头。   花湜睡醒的时候一身冷汗,仍然浑身乏力,好像做了个可怕的噩梦,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屋子里漆黑,窗帘已经拉上了,静悄悄的,季元晴已经走了吗?   花湜从床上爬下来,想去洗手间刷牙洗脸继续睡,刚打开卧室的门,就看见季元晴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电视机的光忽明忽暗,没有开声音。   他听到开门的声音,抬起头看她,“饿了?”   花湜哭丧着脸,“还是不舒服。”   季元晴扶着沙发扶手站起来,慢慢走到她身边,伸手试了试她的温度,眉头皱了起来。   “温度好像又高了,下午的时候已经降温了的,”转而拉起她的手,就往卧室里带,“还是去医院吧。”   “我不要!”花湜听说要去医院,索性矮了身子,自由的手抠住了门框。   季元晴还想坚持,花湜立刻接着道,“我已经好多了,刚才做了个噩梦,再睡一觉一定好。”   季元晴只好顺从,作为一个医生的理智告诉她,花湜看上去只是一般的感冒发烧,并没有其他可疑的症状,温度也不高,应该用物理降温的方法,还有助于增强抵抗力。   可情感上,他恨不得立刻把她拽到医院打一气儿吊瓶赶紧病好了别再受罪了。   “好吧,我煮了粥,你吃一点再睡。”季元晴忽然觉得很挫败,这个女人蓬头垢面地跟他耍可怜,怎么他看在眼里这么……魅|惑呢?   “好啊。”花湜听到不用去医院,洗了把脸又回了床上。   花湜本以为季元晴也就是把中午没吃完的粥再热一热,所以当她看见面前的香菇葱花粥的时候,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季医生,你不要太贤惠啊。”   季医生将温度计接过来,凑到灯光下看了一眼,三十八度二,不是很高,松了口气。   又怕她还是持续发烧,等她吃完,给她脑门上贴了一块散热贴,又拿了瓶酒精坐在床边的小转椅上。   “把手伸出来。”威严的嗓音,有如玉质的礼器。   花湜乖乖伸出手,季元晴接过,手心向上,镊子夹着酒精棉球打起圈圈,顺便帮她擦拭了指尖的划痕。   “这么多伤口是怎么来的?”季元晴忍不住问,他是眼科医生,病人之中有许多盲人,也没见谁的手像她这样的,这么细小的划痕。   “调琴的时候弄的。”花湜举起自由的那只手,放在眼前细细分辨,半年没干那活计了,右手上的划痕是前一天给柏桓那厮干活的时候弄的。   季元晴动作滞了滞,又将那两条新鲜的划痕擦了两遍,“你把调音师的工作给辞了?”   “嗯。”花湜点点头,瞥了一眼季元晴灯光下莹白如玉的手指,撇了撇嘴。   “也不知道为什么,能看见之后,忽然对听力没什么信心了。”她觉得很无奈,颓然叹了口气。   季元晴了然,“怪不得,难怪我找遍了京城的调音师,都没有见到你。”可怜他家的钢琴啊,平均半个月就被修理一遍。   “啊?”花湜没想到他是找过她的。   “啊什么啊?觉得很有成就感?”季元晴轻咬着后槽牙反问。   花湜觉得后脖颈一凉,缩了缩脖子,“是啊,我很有成就感。”   然后,就看到季元晴翘起的嘴角,这个家伙原来也很自恋。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与往   季元晴晚上也坚决不走,花湜怎么劝解保证都没用。   “我是男人,家里女人生病了,怎么能不管?”他说得一点都不卡壳。   花湜看着他,最后决定不反驳了,她总觉得自己再拒绝下去只会伤害他的自尊,这男人的自尊心不是一般的强,她没有兴趣看他难过的样子。   他居然说她是他的女人?她什么时候成他女人了?   哼哼,真可笑!   哼哼,还蛮开心的。   第二天早上,花湜终于通体舒畅,温度也恢复正常了。   季元晴却执意要走,“今天有两台手术。”   “你昨天没休息好,怎么做手术啊?”花湜有些着急,她早上神清气爽地起床,就看见季元晴坐在沙发里,脑袋仰靠在沙发靠背上,看上去不太舒服,眉头一直皱起,头发乱了,衬衣也皱了。   花湜的心就软了,她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吗?   季元晴坚持要求花湜喝了两大杯水,然后再休息一会儿,又煮了一锅粥放着,最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出了门。   “你的腿疼不疼啊,这样子怎么做手术?”花湜急了,拽着他的胳膊一叠声地问。   季元晴咬牙忍着左腿的不适,笑着让她放心,“我去露个脸,手术会让师姐替我做的。”   坚决不让她扶着下楼,自己一个人抓着那占满灰尘的楼梯扶手一步一步下楼去。   上了车,他再也绷不住表情,昨日一整天都在花湜家里,实在不好意思脱假肢,现在很不舒服。   他用一大叠消毒湿纸巾把占满灰尘的手掌来回擦了三四遍,从抽屉里拿出毯子盖在腿上,然后在毯子下面把假肢脱了下来,再褪下硅胶套,仔细观察了截肢平面,还好,只是有些红肿,没有明显伤痕。   他自嘲地笑了笑,这次有些勉强自己了,下次一定要把那丫头骗回自己家养病才行。   呸呸呸,怎么能这么想,希望那丫头健健康康,不生病才对。   想起她昨天耍赖的模样,季元晴的心情又变好了,系好安全带,发动了车子。   到了医院停车场,季元晴如法炮制,在毯子下面穿好了假肢下了车。   到了办公室就去求了师姐,得到的答案当然是肯定的,“谢谢,下次请你吃饭。那我先上去看看,手术时间再下来。”   师姐点点头,他们科室的人都知道季元晴说上去看看是去哪里。   花湜在家里吃掉了一大碗鸡丝胡萝卜粥,彻底对季元晴折服了,这个男人,温柔体贴细心到没话说,典型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温度降下来之后,花湜脑袋不疼了,智商恢复了正常,她开始考虑。   她的历史背景已经交待过了,最不堪的一面也被他赶上了,他不但没有嫌弃她,反而挺身而出,救她于水火。   再有这一场病,他半句怨言也没有,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这样子够诚意了吧?   那么,她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   于是,花湜犹豫着包好了馄饨,犹豫着出门打车,犹豫着敲开了季元晴办公室的门。   “你找谁?”提问的是个超级美的女人,端坐在桌子后面英姿飒爽,从骨子里透出大气。   花湜有点犹豫,那个人每天和这个美女坐在一个办公室里,怎么没和人家好上?   “我找季元晴。”花湜心里警铃大作,表面上还是勉强没漏了怯。   “哦……”那美女不着痕迹地将花湜上下快速打量了一番,“你病好了?”   花湜一呆,季元晴跟这美女说自己生病了?   敌情不明的时候,要以不变应万变,花湜迟疑地点了点头,“好了,谢谢关心。”   那美女听了满意一笑,再次不着痕迹地打量了花湜一遍,“他在顶楼VIP病房?”   “病房?”花湜只觉得像晴天霹雳,“他,他没事吧?”一不小心有点结巴。   “咦?你不知道啊?”那美女又莫名其妙地表示疑惑,还是对她解释道,“他挺好的,是他哥哥住院了。你坐电梯到顶楼,出了电梯门往左拐,走廊尽头左手边就是了。”   “谢谢。”花湜道了谢退出了办公室,满头的问号,这美女怎么一惊一乍的。   花湜手里提着保温桶顺利找到了那间传说中的病房,敲了敲门就听见季元晴喊“请进。”   她推开门,乍看见屋里的情景,就给惊呆了。   这间病房分为里外两间,季元晴就在外间呆着,只是,他竟是坐在轮椅里的。   季元晴看见她也很意外,盯着她看了半天也没说话。   花湜将视线下移,落在轮椅的踏板上。   季元晴已经换下了早上穿的衣服,病房里暖气充足,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烟灰色鸡心领的毛衣,配了条炭灰色运动裤。   只是那踏板上只有一只脚,左腿的裤管看上去空荡荡的,软绵绵地搭在右腿的膝盖上。   剩下的半截左腿藏在裤管里,一时看不出有多长,但绝对到不了膝盖。   他双手搭在轮椅的轮圈上,仰着脖子看着呆立在门口的她,眼神里有淡淡的无奈和哀伤。   这是花湜第一次看见他不穿假肢的样子,明明已经有所准备,明明已经在意念中拼凑过他的形象,都没有这样直接面对面来得震撼。   花湜鼻子就一酸,“你这是怎么了?”   季元晴很快就发现花湜正盯着他的腿看,苦笑了一下,将随意放在膝盖上的裤管简单叠了叠,塞在身后,“没什么,就是有点累,把假肢脱了歇一歇。”   花湜停止呆愣走进去,带上了门,将手里的包包和保温桶放在沙发旁的茶几上,转身就蹲在轮椅旁边,“是不是昨天假肢穿太久了,我看网上说假肢不能总穿着。”   她是什么时候上网查的?   季元晴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心里又甜甜的。   只是他还不习惯用这样探讨的语气和她谈论关于假肢的话题,只是撇开视线清了清嗓子,“给我带了好吃的?”   花湜一直关注着他的表情,见他岔开了话题也不追问,笑着将保温桶往他手边推了推,“我包了馄饨,用你煮的鸡汤下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兄与弟   又看了眼手表,才十点半,“时间有点早,还不该吃午饭。”   季元晴却没管那么多,旋开保温桶的盖子,喷香的味道伴着热气儿冒了出来。   “三鲜馅儿的。”花湜献宝似的从包里取出装着勺子的塑料袋。   半透明的皮儿包裹着粉色的馅子,淡黄色的鸡汤表面上撒着翠绿的葱花。   季元晴本来暖暖的心情已经火山喷发了,刚取过勺子舀起一颗饱满的馄饨,忽然听见花湜低低惊呼,“对了,你哥哥呢?”然后有有点不好意思道,“我不知道你哥哥生病了,这馄饨可能不够两个人吃。”   其实她对季元晴家里的认知也就是很有钱而已,压根不知道他还有个哥哥。   “噢,”季元晴将勺子歇在保温桶边沿,有些尴尬地笑笑,“不要担心,我哥哥……昏迷好多年了。”   昏迷?好多年?那是什么意思?   花湜下意识地伸长脖子往里间看了看,灯光昏暗,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半人高的玻璃窗上映着几点医疗仪器上指示器的灯光。   她抿了抿嘴,没有多问,季元晴的眼神看上去有点深沉,嘴角也微微下沉,明显不愿意多谈。   “别总蹲着了,好好的沙发不坐。”季元晴看见她伸长脖子,努力让视线绕过自己往里间瞅的样子有些好笑,拍拍她的肩膀让她坐到沙发上去。   花湜也觉得腿有些麻了,听话地移动到沙发上,顺手脱去了羽绒服搭在沙发远端的扶手上。   季元晴转着轮椅给花湜倒了杯水,“杯子是我常用的,不介意吧。”   花湜瞥了一眼水壶旁边一摞一次性水杯,心里甜丝丝的,摇摇头说,“不介意。”   深色厚实的广口星巴克瓷杯握在手里温度刚刚好,一点也不烫手,花湜捧着杯子手肘支在膝盖上,顺便欣赏季元晴的吃相,真是优雅啊,真是潇洒啊,花湜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这么花痴了。   季元晴不经意抬起头,发现薄薄的水汽后面,花湜正盯着自己看,眼睛里闪着色迷迷的光芒。   花湜见他对上了自己的目光,老脸一红,随便捡了个话题,“对了,我去你办公室找你,见到个美女呢。”还不着痕迹瞟了他一眼。   “美女?”季元晴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似的,“你说我师姐啊。”   “啊?是你师姐啊?怎么看上去和你差不多大?”花湜还真是有点吃惊,那美女大气沉稳,年纪却看上去真的不大。   “她比我大八岁。”季元晴缓缓道,如愿看见花湜嘴巴张得能塞下个鸡蛋。   “怎么?你吃醋了?”他毫无预兆地抛出这句话,十分期待她的反应。   花湜果然慌了手脚,一阵表情不自在,然后故作镇静道,“哪有,我是奇怪她为啥一听说我问你就直接问我病好了没。”   “哦,”季元晴的笑容更加明媚,“因为我跟她说,我女朋友昨天病了,我照顾了一整天。”   “嘎?”花湜猛地抬头,杯子里的水险些洒出来,女朋友?他还真敢说啊。   季元晴心里乐开了花,装作没看见她有多惊讶,低头继续享受热腾腾香喷喷的馄饨,老婆这么贤惠,以后日子好过啦。   花湜吃惊地看着空荡荡的保温桶,二十个大馄饨,满满一桶汤,季元晴竟然这么块就吃完了,汤也喝得一干二净。   季元晴温和地笑了笑,指了指花湜的身旁的矮柜,“抽屉里有湿纸巾,给我拿一张。”   花湜转身取出一包递给他,却听他道,“过来。”   很听话地靠近他,又听季元晴道,“弯腰。”   花湜依言弯下腰,见他已经抬起手,知道他是要试自己的温度,轻轻闭上眼睛。   却感觉到手臂给人一拽,等反应过来,已经坐在他腿上。   花湜惊呼了一声,赶紧把腰往前挺,想站起来,“别压到你的腿!”   季元晴一把揽住她的腰,抱紧了,“没关系,你坐在好腿上呢。”   花湜低头细细检查了一遍,才松了口气。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季元晴这才将手心按在她脑门上,满意地点了点头,“不烫了。”   花湜也点了点头,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又觉得面皮火辣辣的。   想起圣诞节那天晚上在车里,也没有现在两个人的距离近。   季元晴拉起花湜垂在外侧的手,放在自己残肢的断面上。   花湜心里有些紧张,隔着绒布的运动裤布料,细细摩挲着那一截断面,心里也细细刺痛。   “觉得害怕吗?”季元晴张开双臂圈着她,紧紧地,脑袋靠在她胸前,没让花湜看他的表情,只是声音有点迟滞。   花湜摇了摇头,鼻头更酸了,索性将一边脸颊贴在他头顶,她还记得季元晴的头顶有两个旋儿。   季元晴感受到她的动作,微微松开她一点,抬起头看见花湜眼角挂着颗泪珠。   这间VIP病房的外间,俨然一个封闭的小天地,方才甜暖甜暖的空气转为流动的哀伤,一时消散不去。   “别怕,我害怕你会怕。”他像以前很多次一样,托着她微尖的小下巴用拇指揩去悬挂的泪珠。   花湜看着他的眼睛再次郑重地摇摇头,“我就是心疼你。”她感受到,季元晴正在有意识地对她敞开,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按部就班地一步步卸下防备。   她并不是个笨蛋,心里明白这个男人的自尊心有多重,每每对她敞开要抵抗多大的挫败感和压力。   她抬起靠近他的左腿,搭在轮椅的扶手上,低头看见那半截短短的,被运动裤包裹着的残肢,手掌覆上残端,放松身体靠在他颈窝上对他道,“以后不要勉强自己,这么短,爬楼梯得多累呀。”   季元晴身体僵了僵,叹了一口气又放松下来,手掌在她的小手上拍了拍,“只是比常人慢一点,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困难。”   花湜低低笑了声,“你就欺负我没文化吧,我初中虽然没毕业,初二物理还是学过的,杠杆原理,力臂越短越是费力。”   “我怎么不记得了?”季元晴也轻轻笑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浓与淡   花湜扑哧就笑了,抬手拍拍他的脸,“你不是读了博士吗?你初中怎么学的啊?”   屋子里哀伤的气氛好像随着淙淙流水远去了,周身此刻流淌着的只有恬淡舒心。   季元晴闻言得瑟地挑了挑眉,做恍然大悟状,“对啊,我怎么忘了,中考的时候我是全市第一名呢。”   “你就吹吧你。”花湜又拍了拍他的脑门儿。   季元晴被她拍得闭了闭眼,抬起手拢了拢她披散在肩头的长发,然后大手就留在头发里,握着她的后脑勺凑近自己,他薄薄的嘴唇就吻上了她的。   这是个水到渠成的吻,两个人都闭着眼睛,细细品味。   季元晴的嘴唇很柔软,就像他温柔的气质一般,微微有些凉意,花湜只觉得欲罢不能。   暧昧的气氛笼罩在两人周身,他们都忘却了时间和空间,摒弃一切声音与形象,只是在幽幽的黑暗当中,感受着对方的存在。   只要对方存在就安心了,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病房的门忽然咔嚓一响,仍旧从容拥吻的两人俱是一跳,下意识地分开,季元晴怕花湜摔倒,反倒收紧了手臂扶着她。   两人在轮椅上摇晃了一下,齐齐往门口的方向甩头。   “季医生,我给你……”门已经给推开半边,有个女人的声音里透着雀跃和忐忑,李护士绯红的脸出现在门边,看到相拥坐在轮椅里的两人立刻僵在原地。   花湜皱了皱眉,看见她的脸色从绯红变成青紫,然后越来越暗沉,心里隐隐明白了什么。   “你们……怎么是你!”那李护士好像是比花湜还要惊讶,抬手直指着她,有看了看季元晴,半晌说不全话。   季元晴温和从容的声音从花湜身后传来,“李护士,请问科里有事吗?”声音平稳地好像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眸子中的深沉却没有掩饰,一句话就摆明了距离和态度。   “啊……”李护士脸色难看到无以复加的时候,低低呼了一声,掉头跑开了。   “唉——”花湜想叫住她,却见她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的,她转过身,缩回伸出一半的手,无可奈何地对季元晴摇了摇头,她方才明明看见李护士手里拿着个饭盒的。   “她总是给你送饭吗?”忽然想起来,花湜目光转冷,阴测测地瞪了季元晴一眼。   季元晴愣了一下,张嘴笑着摇了摇头,“这里是VIP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她今天不知道怎么说服的门口的护士。”   花湜勾了勾嘴角,给他一个这还差不多的表情。   却听季元晴问,“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花湜得意地挑挑眉,“我口才好呀,口才不好的话怎么把我们老板做出来的那一坨一坨的东西高价卖出去。”   “一坨一坨?”季元晴失笑,“你那艺术家老板都不生气?”   “呵,”花湜也笑了,“这是他自己说的。”其实是沈琳凌这么说的,柏桓起先不高兴,但是谁能和沈琳凌计较谁就秀逗了。   “这李护士对你有意思吧,看上去纯情的嘛。”花湜不好意思再坐他腿上,又坐回沙发里。   季元晴看她离自己远了,有点失望,“我对她没意思有什么办法?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该表明态度的时候就应该及时表明态度,女朋友想要耍流|氓的时候男朋友就要配着耍流|氓,还要陪得恰到好处,陪得尽兴。   花湜相当满意季元晴的回答,努力没有表现出来。   两个人各想各的心思,消化方才被人撞破打断的尴尬。   “饿了没有,带你去吃饭吧?”季元晴看了看差不多该吃午饭。   “不要了吧,你今天还要做手术,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也该……”花湜说着就要去拿沙发扶手上的羽绒服,她不想季元晴来回奔波,眼角瞥了一下他的腿。   “上午已经做过一台,还有一台下午三点钟才开始,咱们就在医院的食堂吃吧,这样也不要走远。”季元晴截断她的话,不等她回答,转着轮椅就进了卫生间,“你等我一下。”然后就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花湜没办法,他总有办法让她别拒绝,索性站起来在外间踱两步。   沙发和矮柜之间靠着一副肘拐,肯定是季元晴的,这间病房外间里常备了他的轮椅和拐杖,他应该常常到这里来。   透过宽大的玻璃窗,花湜看见了里间中央的病床上,季元晴的哥哥。   灯光太暗,她只能看见那里躺着个人,看不清面容,头上戴着个毛线帽,也许头发已经没有了,依稀分辨得出他形容枯槁,骨瘦如柴,那浑身插满的管子和发出细微声响的仪器诉说着他的脆弱。   昏迷了多年,也许就是植物人了。   季元晴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已经穿好了假肢,又从外间衣柜里取出外套,“咱们走吧。”   花湜看了眼他的腿,“腿还疼吗?怎么又穿上了?”她指的是假肢。   季元晴弯了弯嘴角道,“不疼,去食堂又不远,再说,我可没兴趣在一群人面前表演身残志坚。”   花湜撇了撇嘴,这个爱面子的男人。   当季元晴和花湜手拉着手出现在食堂里的时候,花湜总算在瞬间沉寂的一片安静中感受到了季元晴在医院里的人气。   几秒钟之后,食堂里又渐渐恢复了喧嚣,花湜却能发觉许多视线都在他们两人身边飘来飘去。   心里酸酸的,对季元晴道,“看来对你有意思的不只李护士嘛。”   长相帅气的男人就是不放心,竞争对手多啊。   季元晴却宠溺地揉了揉花湜的头发,低头在她耳边道,“被你发现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阿陌今天去体检,没带身份证,钱也没带够。。呜,我就回来了。。。呜 ☆、声与息   医院的食堂是自助式的,都是中餐,长方形的铁盘里,各色菜肴冒着热气,卖相都挺不错,果然是大医院啊,花湜想。   “你不是喜欢吃辣吗?这儿的水煮肉片不错。”季元晴从消毒柜里抽出个餐盘。   “你喜欢吃什么?”花湜投桃报李,尽量忽视仍然漂浮在两人周围的一丝丝目光。   “嗯……”他打量了一下一排餐盘,“藕片。”然后将一个装着水煮肉片的餐盘递给花湜,同时把自己的餐盘往花湜身板伸了伸。   花湜看了看餐盘,又看了看藕片,原来藕片离自己近一些,好吧,她舀了一勺藕片放在季元晴的餐盘里。   “还有呢?”花湜给自己舀了一勺西兰花。   季元晴看了看,自己添了点土豆炖牛肉。   然后花湜端着两个人的餐盘拿了筷子寻找空位先坐下,季元晴去盛汤。   看着季元晴端着两碗汤一步一步走过来,花湜忽然觉得他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   “哇,冬瓜排骨?”花湜张大嘴巴赞叹道,看那碗里厚实的排骨和整齐的冬瓜,暗暗赞叹吗,那排骨都是货真价实的小排啊。   “毕竟是大锅饭,味道还是差一些,回去给你煲汤喝。”季元晴将汤碗往她身边推了推。   回去?   花湜惊醒,回哪儿去?   抬头撞上季元晴三月暖阳般和煦的笑容,决定半推半就,索性装傻就是了,到时候他让自己回哪儿,自己就回哪儿算了。   思忖间,已经吃掉了三块水煮肉片。   季元晴见她走神儿也没有生气,只是抓过她举在半空中的筷子,将筷子尖儿夹着的一片粘着红艳艳辣椒油的水煮肉片含在了嘴里。   花湜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手里握着的筷子差点戳着季元晴的嗓子眼儿。   幸亏季元晴有先见之明,握住筷子的同时,也制住了她的手指。   被吓到的明显不只花湜一人,她分明听到了周身倒抽凉气的声音。   还有她没听到的,也许还有玻璃心碎了一地的声音。   她偏了偏头,不着痕迹地往四周扫了扫,果然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有的嘴巴还没来得及阖上。   季元晴却没事人一般,将盘子里的牛肉都夹到花湜的米饭上,“你多吃点,我刚才吃过馄饨了。”   花湜彻底凌乱了,她身体往前倾了倾,压低声音道,“你这是干嘛?太……太高调了吧?”秀恩爱?他绝对不是这么无聊的人啊。   “这不是带着你来宣誓所有权了吗?乖,别吃醋了。”他仍然笑得如雪水初融。   所有权?谁对谁的所有权?他这明明是恶作剧。   吃醋?谁吃醋了?哪个笨蛋吃醋了?   花湜大窘,心道,这季元晴还真豁得出去啊。   抬眼看见季元晴已经将整晚的冬瓜排骨汤喝得见了底,碗底还留着丝丝辣椒油的红色,明显是辣着了,“你不是不吃辣吗?”   季元晴瞥了她一眼,胳膊横过桌子,端起她面前的汤碗,直接就喝了,“看你这么喜欢,我也尝尝。好久不吃,呛到了。我不喜欢吃辣是因为吃辣会上瘾。”果然矮着身子,掩住口咳了两声,花湜赶忙递纸巾。   “上瘾?怎么会?”花湜想,她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   “咳咳……你难道不觉得,口味是越吃越辣吗?”季元晴因为咳嗽,脸色变得通红,有些狼狈,却很耐心地解释,好像是笃定自己会理解他。   “哦,呵呵呵。”花湜知道这是事实,却觉得此人莫名其妙,只好干笑两声作为回应。   辣椒又不是摇|头|丸,对身体又不会有什么伤害的,哦,对了,除了上火。   话说回来,她现在除了知道季元晴是个医生,开着一辆很贵的车,又有个哥哥之外,对他一点也不了解。   对了,还有不吃辣,原因是怕上瘾……切。   花湜在众目睽睽之下,顶着雷吃完了一顿饭,直想打嗝,不是因为吃得很饱,而是因为实在是吃饭的节奏没办法配合思考的节奏,导致消化不良。   “对不起,没吃好吧。”季元晴掏出湿纸巾递给花湜一张,自己也取出一张擦了擦手指。   “……”让花湜怎么回答?季元晴这个家伙,早干什么去了?   花湜一边擦擦手,一边瞪了他一眼。   季元晴扶着桌面站起来,牵起她的手,“对不起,你也知道医院这个地方,年轻的小护士也多,以前没有女朋友也就算了,现在有了,就得让人家知道,可是我又不好意思到处和人说我有女朋友了。只好用这个方法。”   哇,他都不是个多话的人,这次解释得好……完善。   “咳……”花湜心里好像有温暖的泉水在冒泡,她很明白男人的自恋,恨不得自己是大众情人,有女人主动示好多半是不会明确拒绝的,而这个人,正在试图从源头上阻断一切的暧昧。   花湜的手指不自觉地就紧了紧,两人手牵手走出食堂,花湜抬头看看季元晴都快要咧到耳朵根的嘴角,脚步也就跟着轻快起来。   “你开始放年假了?元旦有时间吗?”季元晴听说了花湜的休假福利,极其羡慕,他这个工作起早贪黑的,能把双休休全了就要烧高香了。   “不放假。”花湜想起这个反而有点兴奋,“要跟着老板出差,去德国。”   “德国?”太远了,这个没良心的女人,季元晴眼神可怜兮兮地暗淡下来,“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来?”   “二十九号走,一月二号才回来。”两个人已经出了电梯的门,往季元晴哥哥的VIP病房走,花湜的包还放在那里。   “我下午还有一个手术,你在这里等我好吗?”季元晴看着她的眼睛问,漆黑夜空一般的双眸看上去平静无波的。   “我还是先回去吧,有点累,想回去休息。”花湜不想一个人呆在这个病房,下意识地随便找了个借口。   其实说出来之后有些后悔,他刚才还拉着她去警告那些小护士,生人勿进,她却喊累,太没良心了吧。   花湜暗暗唾弃自己,好吧,她承认,她花湜就是个犹犹豫豫,矫情又小心眼的女人。   唉,这样的自己,季元晴到底喜欢她什么?   脸蛋吗?李护士也不丑。   身材嘛?她只有B杯啊。   灵魂?额……自己先恶寒地打个哆嗦,她自己都承认,自己没啥灵魂,就是有灵魂也不太纯洁,绝对是个不可爱的灵魂。   就像现在,他注视着自己看了半天,双眸中的希冀渐渐黯淡下去,她却还是无动于衷。   “我先走啦,你好好做手术,下次见。”花湜穿好羽绒服,将拉链一直拉到下巴,提起了保温桶和包包。   再抬起头时,季元晴已经恢复了平日里温暖的笑容。   花湜看着他温柔又真诚的笑容,忽然有些恍惚。   和他重逢第三天,就像是一个冗长而虚幻的梦。 作者有话要说:  公告,前面女配沈琳凌离婚的情节改成了太公爹病重。。改动不会影响本文剧情发展,那是阿陌正在存稿的另一个故事。。。 ☆、进与退   夜幕已经降下来很久,天上没有星星。   屋内暖气充足,窗外寒风呼啸,偶尔传进耳中呜呜两声,提醒花湜,她已经躺在被窝里很久都没有入睡了。   索性打开台灯,躺在床上想事情。   季元晴,他的微笑浮现在她的眼前,这个人,完美得不像个人类。   长得那么帅,连沈琳凌那种整天和男神同床共枕的品鉴高手都另眼相看。   挺有钱的,工作稳定,福利好。   教养也很好,脾气温和,爱干净,家务做得好,懂得考虑女朋友的感受。   要说有什么缺点,也就是硬件方面,左腿少了一大半,但是既没有影响正常生活,又不遗传。   无论是从生活水平,还是繁殖下一代的角度,他都是堪称完美了。   这样的人,要去爱吗?   其实她心里知道,当她此刻正在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早就在不知什么时候一脚踏空,陷了进去。   电话的声音响起来,“我的快乐,会回来的……”   锦绣二重唱的歌曲,因为所有歌词中,就只有这两句比较清楚,花湜也相当喜欢这两句歌词。   花湜把这首歌设成了季元晴的专属铃声,此刻,季元晴正给她打电话。   “花湜,你在家吗?”季元晴的嗓音在黑暗中传来总能听出一种奇异的魅惑,如山林深处的涓涓溪流,清泉石上,叮咚暖响。   “季医生啊。”花湜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清醒,一点也没有睡意,此刻已经凌晨两点半了。   “花湜,你在家吗?”对于花湜的回答他一定是极不满意的,又追问了一句。   “有事吗?”两点半,会有什么事呢?   “花湜,我就在你家楼下。”季元晴顿了顿,又低声道,“我想见你。”   花湜听见他说就在楼下的时候,就一个鲤鱼打挺从枕头上弹起来,等听见他说想见她,花湜忽然觉得心底深处一个地方给他狠狠戳了一下。   “你等一下我这就下来!”花湜随手扔了电话,一骨碌滚下床,以最快的速度穿上棉衣,裹上羽绒服,拿了钥匙锁了门就往楼下跑。   已经这么晚了,自己刚开了灯他的电话就打过来,一定是在楼下等了很久了。   出了单元门就看见他的车停在楼下的路旁,他已经下了车,背靠在车门上等着她,路灯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他的脸逆着光,表情看不真切。   花湜小跑着到他面前,抬起脸看见他的笑容,那双眼睛里闪闪亮亮的,好像是夜晚的海面倒映的星光。   他人高臂长,一把将她捞进怀里,紧紧抱着。   花湜手臂上能够感受到他紧抱的压力,脸颊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头顶是他的下巴硌在头顶上,和头发丝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忽然就觉得心安定了,听说如果婴儿哭泣,就用被子将他捆得紧紧的,婴儿就会感到安全停止哭泣。   此刻的花湜觉得,自己也许就是这种感受,有人牢牢地将她护在怀里,这个人是眷恋着她的。   “我最喜欢花湜了,见到你真好。”他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说话的时候下巴在头顶扭啊扭。   花湜抬起头看着他,身后路灯昏黄的灯光染黄了他头顶的发丝,双眸漆黑,却注视着他。   花湜鼻尖立刻就酸了,眼睛里有涩涩的感觉,那个景象在她后来的漫长人生里怎么也忘不掉,直到那近在咫尺的面孔已经模糊,那淡黄色的光晕却依然清晰。   “我也喜欢你,季元晴,我很喜欢你。”花湜的人生中,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是觉得无法控制的,她此刻想做的,就只有收紧双臂,将身前这具细窄的腰身紧紧箍在怀里。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明白,为什么有人拥抱的时候想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血肉里,她此刻就是这种感觉。   表白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还一发不可收拾,花湜后悔不已,却又松了口气。   在这之前,花湜从来不相信自己会喜欢上一个人,她只是将季元晴当做一个不错的对象来考虑。   在她的印象里,季元晴或许和她人生中其他的男人有所不同,有安全感,可以信任,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对他发自内心地喜欢。   而此刻,她竟然说出了那句她原本一辈子也没打算说的话。   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   季元晴听见她这么说,身体一僵,很快又放松下来,然后更加用力地拥抱了她。   那天季元晴并没有上楼,两人在开足了暖气的车子里坐了一会儿,然后就道别了。   而他们两个都明白,那天,他们两个的关系发生了实质性的改变,从一个追一个跑,一个死皮赖脸一个半推半就,变成了真正的面对面,心对心的交流。   花湜撕扯下了最后一层防线,在决定试一试之前,已经沦陷了。   2010年12月28日   “明天什么时候走啊?”季元晴搂着花湜坐在楼上VIP病房外间的沙发里,看一部电影,电影演到一半,他都没看出是谁演的,什么故事。   “晚上八点多。”花湜靠在他臂弯里回答,剧情刚好进行到比较紧张的时候,她正瞪着眼睛看,也没在意季元晴已经问了第三遍了。   季元晴看她那样儿,半点都没有离愁别绪的样子,压根痒痒,啊呜一口,就咬住了她红润润的嘴唇。   花湜出差之前的这几天,花湜就去了画室一次,去艺廊转了两圈,一位老板忙着度假,不知所踪,一位老板忙着寻找艺术的真谛,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底下的员工也散漫得很。   花湜每天一早睡到自然醒,去菜场买了新鲜的菜蔬,做好了午饭送去季元晴的医院,两人在季元晴哥哥的病房外间一起吃饭,然后等着季元晴一起下班。   现在几乎全医院都知道季元晴有了女朋友,她待在季元晴的办公室总会碰见找了借口前来满足好奇心的小护士,只好去季元晴哥哥的病房里躲清净,毕竟这里是不能随便乱进来的。   花湜感觉到季元晴温热的呼吸,他的牙齿在她的嘴唇上划过,她撑着他的肩膀想将他推开,这病房的门上有个圆形的窗口,屋里亮着灯,万一被人看见怎么办。   季元晴知道她不好意思,总算放开了她,拿起沙发扶手和矮柜之间靠着的一对肘拐,撑着站起来,三步两步就到了门口,关灯锁门。   天色早已暗了,他一早帮师姐查房,然后做了两场手术,忙了一整天,花湜就提议先休息一下再回家,并且勒令他卸了假肢。   经过几天的相处,季元晴也没有那么抗拒了,花湜觉得,他们两个离坦诚相见不远了。   坦诚相见?   哎呦,太不要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阿陌新做的封面好看吧。。。   阿陌体检左眼裸视不合格,只好戴眼镜查矫正视力,于是阿陌又想起了那些年迷了阿陌眼睛的那颗沙子,还记得第四章不?对,就是那颗沙子。。。   关于被一个电话喊下楼去拥抱这个情节,是阿陌年轻的时候亲自干过的事情,并且觉得有生之年应该不会再干第二次,写在这里是希望花湜这样子孤勇的女子,能和这样子感动过她的人有个好的结局。。。 ☆、假与真   季元晴这边关了灯,双手撑着肘拐一步步走回沙发,在花湜的身边坐下来。   花湜借着走廊照进的灯光看见他朦胧的身影,此刻的他,明显比往日里的动作要迟疑。   他手指执起她的下巴,就像往日里每次帮她检查眼睛时那样,区别在于他的双眸中,饱含了情意。   他目光灼灼,越靠越近,轻轻吻上她的唇。   唇舌纠缠,花湜能够感觉到他们两个人渐渐上升的体温,搂着他脖子的双臂渐渐收紧。   花湜的手指抚摸着他上了发蜡有些硬的头发,熟悉的薄荷清香缓缓荡开。   电影里的男女也在接吻,却远远没有他们安静,噼里啪啦的,叫人听着好不扫兴,花湜果断地将平板塞在身后的沙发靠垫后面。   季元晴的手从来没有这么烫,扯起花湜的毛衣下摆抚摸她的腰肢,花湜只觉得腰间的皮肤酥酥麻麻,手指渐渐握起,轻轻揪起季元晴的短发。   季元晴的手掌继续向上探索,掀起她的文|胸一把抓住了满满一掌,用力揉搓起来。   胸|前又痛又麻的感觉,终于让花湜清醒了一些,她赶紧放开了嘴唇,抬手捉住季元晴的手腕,“你干什么啊,你哥哥还在里面躺着呢。”   季元晴闻言一愣,停下动作,放了手,撑着沙发扶手调整了下坐姿,倚着沙发靠背,呼吸渐渐平静。   屋里太暗,花湜看不见季元晴的表情,只能依稀分辨出栖息在他长长睫毛尖儿上的一点灯光。   不会是生气了吧?   花湜看那睫毛晶莹晶莹的,像泪珠一般。   不会是伤心了?   花湜也不想的,只是季元晴那么周到体贴的一个人,偏偏在这方面不怎么知道避讳。   “你生气了?”花湜见他半天不出声,只好问。   “哼。”还真的生气了,黑暗中,季元晴冷冷哼了一声,然后转身揽住她,“去我家吧。”   去我家吧。   花湜好歹是在艺术圈里混的,又自诩是情场老手,怎么会把这句话往纯洁的方向理解?   她咳嗽一声,央求道,“我没去过你家,还是去我家吧。”   季元晴愣了愣,薄薄的嘴唇一扁,商量道,“去我家吧,我方便一点。”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   花湜会意,又是愧疚,又是心疼,立刻点头就答应了,谢天谢地,哈利路亚,屋里光线暗,他应该看不见她脸红了。   两人兵分两路,季元晴去拄着拐杖去洗手间里穿假肢,花湜开了灯,然后穿上外衣,等花湜收拾好桌面,并把那个命苦的平板从沙发靠垫后面解救出来,又把外间病房整理好之后,季元晴也收拾停当从洗手间里出来了。   他又变成了人前长身玉立的模样,站在那里的时候看不出任何的问题。   他提着肘拐将它们放回沙发和矮柜之间的缝隙。   他们两人都热爱整洁,喜欢把东西归位。   两个人以最快的速度进了季元晴的家。   季元晴的房子有点出乎花湜的意料,也有些让她有原来如此的感觉。   屋里很温暖,穿单衣都不会冷。   烟灰色的地毯铺满整个地面,这个比较意外,但是环视一圈,觉得很符合季元晴的风格。   烟灰色的地毯,或是纯白或是蓝灰的墙面,纯白色的皮面沙发,纯白色带着原木纹路的家具。   落地台灯则是银灰色,加上电视机屏幕和音响的镜面外壳,提亮了整个空间。   所有的家具都是方方正正的,物品相当整齐,完全没有乱放的东西。   本来空旷的空间被整片的烟灰色衬托得温暖,没有给人留下冰冷的感觉。   这就是季元晴的气质吧,距离刚好,温度刚好,没有丝毫的压迫感。   花湜脱了鞋子直接踩在地毯上,感觉很踏实,很温暖。   “怎么样?”无论车子开得有多快,无论他们两个急切地甚至忘记买换洗衣服,还是暂时忘记了正事儿,季元晴见花湜好像很喜欢他的地毯,心里也非常高兴。   “最近好像不怎么流行地毯。”花湜的老板有个朋友叫秦飒是室内设计师,她说现在最流行的是把墙皮都铲了然后刷上清漆。   “我觉得穿一只拖鞋挺奇怪的,索性都铺上地毯,这样子就不用穿拖鞋了。”季元晴坐在玄关的凳子上,俯身将花湜脱下的雪地靴摆在鞋柜里,然后从柜子的边上拿出一双像是塑料袋的套子将穿着鞋子的双脚套起来。   见他捞左腿捞得辛苦,显然不习惯这样做,索性在他面前蹲下来,接过他手里的鞋套帮着他穿上,触手冷硬的死物,就是季元晴的右腿,花湜不由得心酸,他平日里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给这条腿穿上裤子和鞋子的?   “我看你这样还不如穿拖鞋方便。”   季元晴闻言笑了笑,指了指半开的鞋柜,“我平时回到家直接换轮椅的,今天你来了,我不太好意思。”   花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真的看见他那折叠门的鞋柜里赫然塞进了一辆轮椅。   “腿经常疼吗?”看他面色红润的样子,不像是虚弱到需要坐轮椅啊。   “主要是我懒。”季元晴懒懒地道,扶着鞋柜站起来,随手关上了柜门。   “要不要喝点东西?”季元晴牵起她的手,一步一步往房间走。   “不用了。”花湜赶紧摇了摇头,抬头见季元晴促狭地笑望着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人家也就是客气一下,她的回答,也太过急切了吧。   连口水都没时间喝,就急着……那啥。   季元晴装作没看见她的窘迫,带着她进了卧室。   季元晴的卧室也铺着厚实的烟灰色地毯,卧室的空间很宽大,KINGSIZE的大床放在里面还是可以随地打滚儿。   花湜猛然想起玄关的鞋柜里塞着的那个轮椅,又注意到,其实季元晴家的门很少,比如厨房、书房、衣帽间都没有门,只是简单的隔断,就算是有门,也比一般的门宽一些。   两人手牵着手站在卧室的中间,也就是那张大床的旁边,季元晴飞快地扫了一眼那床,问,“你先去洗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重要预告,下一章滚床单。。。哈哈哈,终于写到这里了,前面铺垫那么多把阿陌给累死了。。。各位心疼阿陌的话,写点评论鼓励鼓励吧。。。 ☆、你与我   花湜则是扫了一眼她的腿,“还是你先吧。”   季元晴知道她看了看自己的腿,了解她是担心自己后面洗容易滑倒,商量道,“我还有一个浴室,不介意的话,你到那里洗吧。”   “好啊。”花湜怎么会介意呢。   于是季元晴带着她先去衣帽间挑换洗衣服。   这间衣帽间从门口看,绝对猜不出会有这么大,这绝对是用一间屋子直接打通了再做的隔断。   季元晴耐心地捡起导游的活计,细细讲解道,这间房子有两百八十平方,四室一厅两卫,他将原先的客厅和主卧打通了之后加了个隔断变成了主卧和衣帽间,另外三间卧室的墙全部打掉改成了开放式的客厅和书房。   为的是将空间变得宽阔,方便轮椅通行,还有他一个人住,不需要那么多房间。   这个男人,果然会享受啊。   花湜从他的抽屉里挑了一件男式贴身穿的背心,对着落地穿衣镜比了比,大腿盖上一半,当睡裙刚刚好,于是心满意足地拿上浴巾去了卧室外面的卫生间。   浴室的地面也铺着地毯,这回是米白色可以刷洗的材料,优势在于触脚温暖,绝对防滑。   在同色灯光的映照下,四周纯白带水纹的墙壁看上去也温暖了许多。   洗手台上空无一物,这并不是他常用的地方,花湜打开洗手台上方的镜子柜门,里面洗发水、沐浴露、梳子等物品摆放整齐。   只有淋浴间里铺着瓷砖地板,纹理细致,也是防滑的材料。   没有见到任何的扶手,这里他应该是不用的,花湜记得季元晴哥哥病房里的洗手间,那里交错纵横的把手才应该是他惯用的风格。   地漏干净整洁,没有一丝头发在旁边徘徊,唯一闪着冰冷光芒的就是那下水道的盖子,直刺人的眼,好像在得瑟,看我好干净,看我好干净。   花湜扭开淋浴喷头,发现喷头细密的出水孔上也没有一点水垢,花湜彻底折服了,她很想知道,这里平时是他自己打扫吗?如果不是,那负责清扫的阿姨多久会受不了疯掉?   以季元晴的性格,隔壁那间主卧的洗手间,只能更干净,更整洁。   带着这个疑问,花湜洗了个澡,将头发吹至半干,顺道收拾了淋浴间。   一边冲洗地漏,花湜一边感叹,能看得见真好,她过去为了保证干净,对这些容易藏污纳垢的地方总要来来回回清理五遍才放心。   现在多好啊,有没有头发,一目了然。   等她套着季元晴的背心出了洗手间的门,方才的平常心一下子收紧起来。   她当然没忘记,她跟他回家是干嘛的,方才洗澡又是干嘛的。   等到这件事情迫在眉睫,竟然莫名紧张起来。   “快过来,冷。”季元晴已经坐在床上,光|裸的肩背靠在床头,身上搭着一条深蓝色的毯子。   他身边的台灯灯光昏暗,暗色的毯子还是将他的肌肤衬得分外白皙。   平日里用了发蜡站起来的头发此刻湿哒哒贴在耳畔,让他看上去少了些锋芒,多了些无辜,花湜觉得自己的心“哒”地一声裂开了个口子,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流淌出来,将她整个人满溢。   她抬步走近,坐在床沿,毯子盖住了他的下半身,右腿好端端的,修长,优美,左腿的弧度还没到膝盖的地方变成了回旋的弧度,圆润的线条残忍地宣誓着它的缺憾。   他已经把假肢卸下来了,应该是放进衣帽间了,季元晴有个习惯,不用的东西立刻就要收进柜子或者抽屉里,能够暴露在桌面上的,也就只有手机和遥控器这样子使用频率超高的物品,即使是这样,也要在桌面上放整齐才行。   “过来。”季元晴将毯子掀开一角,慢声道。   寂静的房间,有这么一个声音轻轻地邀请,有期待,有试探,还有点怕受到伤害。   花湜觉得那声音是有魔力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他。   两人并排靠坐在床头,床头灯的光映出远端毯子下面的三只脚。   花湜能感觉到近旁的男人身上散发出温暖的气息,一时间,心若擂鼓。   “要不要抽根烟?”据说抽烟可以定神。   “我不抽烟。”季元晴轻轻吸了口气,淡淡回答。   “要不要喝点酒?”据说喝了酒可以壮胆。   “我也不喝酒。”季元晴叹了口气,嗓音逸出几丝笑意。   “额……你骗人,圣诞节那天你明明喝啤酒来着。”这个关头这个样子抬杠,季元晴不会揍她吧。   “那是不含酒精的啤酒。”季元晴耐心解释,面上笑意难掩。   “花湜,”季元晴撑着床面往花湜这边侧了侧身,抬手抚上她垂在脸颊的发丝,“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   她迟疑而又急切地一寸寸靠近,随着他手臂的引导轻轻趴在他怀里。   季元晴的身体有些瘦,并没有明显的肌肉线条,露在外面的肩膀微微有些凉。   花湜将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捂在他的胸口,可以听到那深处沉稳的心跳。   “花湜……”季元晴的呼吸渐渐沉重起来,托起她微尖的下巴吻上她的嘴唇。   内心的忐忑有如阳光下的露水,霎时消散地无影无踪。   她看见季元晴近在咫尺的眼,那粼粼的闪光,就像是月光在海面上铺就的一条路。   温热柔软的吻,滋润着她的脸颊、耳垂、脖颈、锁骨,一路向下,花湜的手指握着他柔软湿润的头发,就在他含住胸|前的那一抹嫣红时缓缓握成了拳。   梦呓般的呻吟无意识地自喉咙深处逸出,花湜忽然有些后悔方才为什么不喝点东西,喉咙好干。   她的身体紧跟着一绷,双手攀上他的脊背紧紧收缩,好想让他离自己近一些,再近一些。   季元晴的脊背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单薄,微微汗湿的肌理有弹性却不露骨。   这样子的触感使得花湜更加贪婪地去感受,随着季元晴手掌揉搓的节奏用心地丈量他的每一寸肌肤。   微粘的汗珠像蜂蜜一样滋润,花湜的手掌沿着他的腰身滑下,摩挲着结实的大腿,然后是一片虚无。   他的残肢轻轻搭在她的肚子上,她的手掌张开轻轻覆在那微微粗糙的截面。   花湜的心狠狠揪起。   季元晴的手指整洁细腻,甚至没有薄茧,而这里,也许是他的身体上唯一长了茧子的地方,她的视线随着他完美的曲线渐渐向下滑,就要接触到那断裂的地方。   季元晴却轻轻揽着她的肩膀,靠近自己的颈窝,抬起干净柔软的手掌轻柔地盖住了她的双眼,“不要看。”微微沙哑的嗓音中带着乞求和无助。   她已经很多次隔着布料触碰过他的伤痛,可是如此毫无遮拦地暴露在她的视线下……他还是会觉得悲伤吧。   “我不看。”花湜翘起嘴角,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索性闭上了双眼,双手握住他的大手,在那掌心印下一吻,再次伸长手臂,将掌心的他,细细摩挲。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里停下阿陌是不是有点不厚道?哎呀,哎呀,不要打我,下一章会继续的。。。 ☆、知与觉   “你这个傻瓜,”花湜凑近他耳边低声道,温热芬芳的气息扑在他脸颊上,双臂又贴紧了些,“在我的人生里,有一半的时间都不靠眼睛,时间那么久,我都几乎忘了颜色和形状,对我来说,摸到了就是看到了。对我来说,触觉和声音组成的世界才是熟悉的。你们这些明眼人,对视觉太过执着了。”   季元晴僵直的身体再次变得灵活,右腿用力一蹬配合着双臂的支撑,整个人覆盖在了花湜的身上,只有左腿轻轻地搭在床面上,感觉孤零零的。   突如其来的重量,惹得花湜嘤|咛一声,淡如烟霞的眉毛微微一蹙。   季元晴的心陡然一提,充盈着情|欲的双眸冷淡了些,试着用右腿膝盖和一双手肘作为支点将自己的体重撑起一些,“有没有压着你?如果不喜欢,我就停下来。”   他的声音听起来无奈又羞愧,透着隐忍和不甘。   花湜依旧闭着眼睛,舒展眉睫,脑袋享受地往后仰了仰,散落在雪白枕头里的乌黑发丝又卷起几道弯儿,“没有,我很喜欢你这样。”   她矮了矮肩膀,手臂往下|面一探,一把抓住了季元晴的小伙伴,小伙伴和他家大哥的想法可不一样,丝毫没有退缩的迹象,反而跃跃欲试,迫不及待。   花湜的笑容更加灿烂,粉嘟嘟的嘴唇映着洁白如糯米般的牙齿,她索性将左腿弯曲,小腿横着撑在季元晴的腰间,右腿伸直,搭在他左边的肩膀上,利用身体折叠的反作用力帮他保持平衡,同时也把自己的身|体对他敞开。   花湜生来身体就比常人柔软,这样子的姿势并没有不舒服。   “季元晴,快、点……”花湜感受到了手心里那陡然上升的温度,几乎是呻|吟地,不成句子。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是本能了。   有了花湜的支撑,季元晴的身|体更加放松,重心偏向右边,左手撑在她的右手上,十指紧扣,掌心都是温热的汗滴。   花湜发疯般地喜欢他交付给她的重量,就好像是未出生的胎儿,被养水和子宫紧紧包裹着。   季元晴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动作也越累越快,骨骼的末端传来顿顿的痛感,肉体中两半呼之欲出的灵魂不要命地碰撞着,然后撞碎了再拼合成一个完整的灵魂。   花湜死也想不到,她竟然在这样的场合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圆满的感觉,仿佛她这辈子受到了所有伤害,还有难舍的遗憾在这个时刻都变得不重要了。   季元晴,她的心里、身体里,就只有季元晴。   “呵……”   极致的快乐体验之后,两个人拥抱着翻了个身,季元晴将花湜蜷曲的腿摆平,仍然保持紧紧贴合的姿态,久久没有放开。   “花湜,谢谢你。”   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季元晴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元晴……”花湜的回答有如孩童的呜咽,团起瘦弱的小身|子,钻进了季元晴的怀抱深处。   没有尴尬,没有犹豫,只有渴望。   两个人拥在一处喘着气儿,床单凌乱,揪起许多褶皱,枕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踢下床一只,那深蓝色的毯子纠结成一团,软趴趴盘踞在床尾。   季元晴左腿的残肢大咧咧暴露在暗淡的灯光下,最亲密的接触之后,有些东西,仿佛不重要了。   花湜伏在季元晴宽阔的胸膛上,感受着他的手掌在自己背上顺毛似的抚摸,伸长手臂,覆在他左腿的残肢上。   季元晴的双腿伸展,右腿随意平放在床面,左腿本也该这样的,却只剩下了短短的一截,总给人一种感觉,那里应该是有一条长长的腿,此刻看不见、摸不到只是幻觉而已。   所以这样看过去,越发给人一种孤寂悲伤的感觉。   季元晴左手覆在她的小手上,掌心的温度穿透她的手背,“是不是很难看?”   他对自己的身体有着难以言喻的执着,他从来不勉强自己,却从来都不愿意在人前展现他的残缺,即使不得不坐轮椅,也要把假肢戴上,医院里的人都知道他腿不好,却没有几个人知道这条左腿少了半边。   这样子苦苦支撑着自尊的季元晴,他一步一步在她面前撕扯下伪装,将真实的自己暴露在她的面前时,究竟忍受了怎样的伤痛。   眼眶酸酸的,再次湿润了。   “很难看是吧。”季元晴见花湜没有抬头,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弯腰拉过床脚的毯子将她裹起来,叹了口气。   花湜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胸膛,只见她将脑袋往季元晴的颈窝里拱了拱,鼻音重重的,“怎么会呢?你看那胜利女神连脑袋都没了,不还是卢浮宫三宝?”   季元晴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清悦的笑声从头顶传来。   他不是从事艺术行业的人,对卢浮宫三宝的熟悉程度当然不可能超过手术之前的刷手步骤,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明白花湜的幽默。   卢浮宫三宝是指爱神维纳斯雕像、胜利女神像和达芬奇的名画蒙娜丽莎这三件传世之宝,其中维纳斯和蒙娜丽莎家喻户晓,胜利女神的知名度没有另两者高。   花湜觉得她好歹也是去过几次卢浮宫的,举维纳斯的例子太平常了些。   好吧,她也是个热爱打肿脸充胖子的人,她承认她这个初中肄业生在季元晴这个医学博士面前还是相当自卑的,逮到机会就想卖弄一下。   季元晴的放松和愉悦却叫花湜的心脏陡然一紧,她闭了闭眼,脱口而出,“还没有问过你是怎么弄的?”   覆在残肢断面的手掌微微收紧,依稀能够感受到被肌肉细细包裹住的半截骨骼,那里的皮肤很整齐,离着这么远的距离看不清楚那半圈并不明显的疤痕,整个断面严丝合缝地,就好像那里从一生下来就是这样的,那被生生扼断的大半截骨肉并不存在。   季元晴揽着她后背的手臂紧了紧,几不可闻的叹息在灯光昏暗的屋子里缓缓回荡,他的脸颊紧紧贴在她的头顶,沙哑地道,“被鲨鱼咬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发现呢。。回形针。。。 ☆、幻与真   “啊!?”鲨鱼!花湜被这样一点也不符合小说故事情节发展规律的答案给雷到了。   她本以为那会是一场惨烈的车祸,或者是一场无奈的疾病,没想到,竟是这样……   花湜抬起头要去看他的表情,却被季元晴按住了头顶,更加用力地拥进怀里。   花湜感受到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头顶上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在南非开普敦,一条14英尺的虎鲨……18岁那年。”   花湜的眼眶都疼了,仿佛木料磨过砂纸的嗓音,短短几个字饱含着怎样的血腥惨痛。   花湜忽然想起探索频道里上演的鲨鱼袭击人的场面,氤氲膨胀的浓稠血液和人类绝望的挣扎浮现在她眼前,吓得在他怀里剧烈动了一下,被季元晴严丝合缝地抱着,温热地手掌缓缓安抚。   “不怕,已经过去了。”鼻音不似方才那么浓重,季元晴忽然松开了怀抱,将台灯调亮,伸长手臂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花湜抬起头,看见他从抽屉中取出个巴掌大的玻璃瓶子,晃荡了两下。   略微肿胀的眼眶露出宁静的笑意,玻璃瓶子里装着白色的物体,随着晃荡的动作敲击着玻璃瓶的内壁,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这是什么?”花湜疑惑,她有种预感,这一定是特别新奇的,她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你看,”季元晴打开玻璃瓶的盖子,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心,那是两颗尖尖的白色物体。   有大拇指那么长,形状大致是等腰三角形,看上去像是古代箭矢的尖端,雪白雪白的,三角形的两腰凑进了看竟然布满了细细密密的锯齿,往日的经验告诉她,这恐怕是某种动物的牙齿。   “这是鲨鱼牙。”季元晴揭晓了答案,“当时留在我腿上的。”   他手腕一翻,两颗尖利的牙齿就倒在花湜的掌心,花湜瑟缩了一下,仿佛是被那牙齿上的倒刺给扎到了。   花湜的手掌包裹着那两颗白森森的牙齿紧紧握成了拳,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刺痛她家元晴那半截好看的腿,竟然是消失在鲨鱼的肚子里了。   “送给你了。”季元晴又将花湜揽在怀里拍了拍,“这也算我的战利品了,谁能从鲨鱼嘴里拔出牙来?嗯?”   花湜抬起头,看见那如日光照耀下的雪山一般,明媚温暖的笑容再次回到了季元晴的脸上,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他们的关系,又进了一层吧。   沉默了一会儿,季元晴忽然问她,“你上个月……小日子什么时候来的?”   花湜愣了愣,老脸涨得通红,看见他郑重其事的表情,还是小声回答,“上个星期刚过去。”   季元晴皱了皱眉,“不是安全期啊,刚才咱们什么保护措施都没做。”   “啊?”花湜呆愣了,这就是和医生上|床的好处吗?还帮她算安全期。   季元晴的面色凝重起来,“我去给你买药。”说着就要掀了毯子下床。   花湜赶紧拉住他,“明早我自己去吧。”大晚上的,他的腿又不方便。   “不行,哪有让女孩子自己去买那种药的?”季元晴不为所动,坚持要去。   花湜心里暖烘烘的,“要不咱们一起出去逛逛吧。”   “好吧,那你先去洗一洗,”两个人身上的汗已经干了,还是会觉得黏黏的。季元晴扯了扯毯子,往床头上靠了靠,推了推花湜的肩膀。   花湜却抱着他的胳膊往他怀里蹭了蹭,仰起头发蓬乱的小脑袋,撒娇道,“一起去吧。”末了还舔了舔嘴唇,抛了个媚眼儿。   见季元晴犹豫,花湜又把小手伸进毯子下面摸了一把,“害羞什么,还有什么地方没见过的?”然后转身跳下了床,拿过肘拐献宝一般递到季元晴面前。   季元晴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接过了肘拐,配合着右腿用力站起来,双手撑着拐杖往前一步,然后撑着身体将右脚往前摆一步,接着再将双手里的拐杖往前撑一步。   花湜乖乖跟在他身后,他很少在人前使用拐杖,平日里在他哥哥的病房里空间比较小,腾挪之间不过两三步的距离,今天在他宽敞的我房里走了好几步,他就不自信了。   花湜见他侧过身等她,跟上两步抓住他的胳膊,“怎么啦?走得挺好的。”   其实季元晴拄着肘拐走路看上去是怪异了一点,但姿势一点也不难看,挺胸抬头地,完好的右腿也伸得笔直,动作很是协调、稳健。   “挺好?”季元晴不太确定地挑了挑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仿佛完全没办法消化花湜的评价。   “嗯,可好了。”花湜回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抱了抱他的胳膊,“我先去放水,你快点来啊。”   然后就放开他,自己先进了浴室。   有的伤痛,既然无法磨灭,那也就没有必要逃避,等它成为了如空气一般的存在,也就自在了。   卧室的浴室比外间的那个更大一些,门也宽敞,方便轮椅进入,洗脸池、马桶、浴缸、淋浴间的旁边都安装着银闪闪的把手,花湜抬手摸了摸,触手冰凉。   身体忽然落入一个怀抱,季元晴仅用一条右腿稳稳站在她身后,肘拐离地,勾在小臂上,双臂环抱,冰冷坚硬的肘拐硌在她的手臂上微微地疼。   他们正面对着镜子站立,镜子里映着两具白花花的肩膀,也映着满墙的银色扶手。   “别胡思乱想了,我都习惯了,有了这些东西,我就和常人没什么不同了。”   他这个人,花湜越是靠近,就越是发现,他对自己的身体是那么在意。   她叹了口气,反手抱住季元晴细窄的腰,“我是在想,你怎么这么笨呢,冬天这把手多凉,用个布什么的缠起来多好。”   季元晴落寞的表情多了一些神采,扑哧一声笑了,“用布缠起来多脏啊,这把手我每个星期都用消毒液刷洗一遍。”   花湜翻了个白眼,她就知道,怪不得马桶圈上也没放个垫子,他是宁可冻屁|股,也不要那传说中看得见的细菌。   “真崇拜你家打扫卫生的阿姨。”花湜再次环视了一眼这整洁光亮,处处闪光的卫生间。   季元晴掐了一把她胸|前的一抹艳红,随手将肘拐从小臂上褪下来靠在洗手台的拐角,“那你就崇拜我吧,这都是我自己打扫的。”   花湜忽然觉得自己挺了解季元晴的,就知道给他打扫卫生,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疯掉。   正在走神儿的花湜猛然被胸|前刺痛酸麻的感觉惊醒,瞪大了眼睛看着镜子里,身后的那个人正双手揉捏着那两个红艳艳的小疙瘩,嘴唇已经埋进了她的颈窝。   花湜一手扶着他的腰,一手抓着他的头发,努力吻住呼吸,“你……”   季元晴抬起头,一双好看的眼睛微红,看着镜子里的她轻声道,“别乱动,我站不住了。”   花湜立刻不敢动了,这个男人,该耍可怜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嘴软。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阿陌我是故意的,让他俩早点熟悉,早点增进感情,我用心良苦哇。。。 ☆、命与缘   因为怕自己乱动把季元晴摔倒,花湜只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季元晴揉搓亲昵。   她透过镜子看见自己已经红透了的面孔,觉得这情景有些不大对头,“你,这是干什么呢……咱们还没洗澡呢。”   花湜觉得心里已经燃起了一团火,她怎么这么热爱明知故问啊,啊不,说直白点就是装傻充愣。   这显然不是花湜的长项,她的双手已经背在身后,紧紧抓住了季元晴活跃的小伙伴。   “坐上去。”季元晴扶着洗手台的边缘把她翻了个身,拽过手边挂着的浴巾铺在冰冷的大理石台面上。   示意花湜扶好,自己则左手抓着洗手台的边缘,右臂一捞,竟是单手把花湜托了起来,直接摆在了洗手台的平面上。   花湜总算明白他想干什么了,她坐在这洗手台的边缘上,高度……刚刚好。   两人七手八脚地合拢在一起,不再留一丝缝隙,花湜双臂紧紧搂着季元晴的脖子,双脚缠在他腰上,弓着身子低声呻|吟,“你这个骗子,还说要带我去买药的……”   季元晴右手撑着洗脸台,右手拢着她的腰身,又是狠狠一挺身,“反正都要吃……不如……多吃两次……”   花湜啊呜一口咬住了季元晴的脖子,完全没有闲暇再去思考季元晴话里的两个“吃”是不是同一个意思。   季元晴不知道是不是疯了,忽然大笑了两声,腰肢摇摆得更加起劲了。   谁说一块腹肌就比那八块腹肌的差了?   在花湜看来,只要是季元晴的,都是好的。   等花湜攀着季元晴挺拔的身体,从那洗脸台上出溜下来的时候,险些直接坐在地上。   季元晴只好半抱着她进了淋浴间,把那里放着的高脚凳子让给花湜坐。   花湜羞答答地坐在上面,扁着嘴靠着墙,瞪了季元晴一眼,撇过脸去不理他。   季元晴看着她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心情大好,收了肘拐靠在淋浴间外的玻璃墙上。   花湜见他放了拐杖单腿站在那里,赶紧站起来,“你快坐下。”   季元晴笑了笑,把她按回凳子上,“你坐着吧,我站着也行。”   他单手扶着墙壁上的把手,往花湜身边跳了两步,吓得花湜差点跳起来,伸长手臂赶紧抱住他。   季元晴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转过去,我给你洗头发。”   花湜乖乖转过身去坐好,任季元晴将她的头发湿透,然后搓上洗发水。   洗好了头发,那整洁闪亮的大手缓缓下移,花湜怕他再次擦枪走火,赶紧跳起来端着凳子放在他身后,“我来吧。”   花湜觉得自己的笑容很狡诈,很谄媚,因为再来一次,她真的是受不了了。   季元晴的身高有187,坐在高脚凳上,只比167的花湜矮了一点。   他头顶的两个旋儿,近在眼前,花湜举着花洒帮他冲洗头发上的泡沫,忽然觉得高大安稳的季元晴也有如此乖巧可爱的一面。   关上花洒,将沐浴露倒在海绵上,搓出细密的泡沫细细擦在两人身上。   季元晴坐在高脚凳上抬起手臂任由花湜擦着泡沫,有时候接过花湜手中的海绵细细帮花湜搓后背。   明亮洁白的灯光下,花湜第一次仔细地看见了季元晴残肢上的疤痕,圆柱形的残肢上,围着断面的边缘转了半圈,整整齐齐的,浅浅的粉色,那摸上去粗糙的断面,果然颜色暗沉一些。   “疼不疼啊?”她伏在那短短的残肢上,还是仰起头问他。   季元晴低头望着蹲在地上的花湜,湿漉漉的头发上,有水珠落在她脸上。   他捉起她柔软的小手握在掌心,笑着道,“这里会疼。”   花湜险些溺死在他温暖的笑容里,低头看自己手掌覆盖的位置,白皙的小脸立刻红得冒烟儿了。   她纤细柔软的小手,正握着浓密的丛林掩映下的某处,还软着,却暖暖的。   她算是见识了,季元晴这个斯、文、败、类。   两人进浴室的时候刚过了十二点,出来的时候已经快三点了,这两个人都在忙活什么,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了。   花湜的内衣早已洗好烘干,穿戴整齐之后,正见季元晴坐在衣帽间中央的圆形凳子上,一丝不苟地往假肢上套裤子。   “别穿假肢了,咱们去一趟楼下的便利店和药店就回来。”花湜坐在他旁边,捉住了他的胳膊。   季元晴停下来,看着她,“你真的不介意吗?”   他的目光郑重严肃,丝毫也不放过她任何的情绪,季元晴啊,这一贴好脾气的狗皮膏药正在她面前一点点露出真正的情绪。   “元晴,我喜欢你啊,就喜欢你这个人。”其实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表达他才能明白,她只想说,她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一条腿,她没指望他的另一条腿再长回来。   季元晴这天晚上的情绪有些纷乱,一方面用尽了全力去靠近她,另一方面又惶恐她会厌恶真正的自己。   无论他多么不想承认,他都是个残疾人,他少了一条腿,并且很在意。   “在我心里,你就是你,你和别人有什么不同跟我没有关系。”花湜给了他一个拥抱,希望他能明白,她还记得他方才说“我可以和正常人一样生活”,他将自己和所谓的正常人区别开来,这句话她听着很刺耳。   她的季元晴,无论多了什么还是少了什么,都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啊。   “我不介意,一点都不介意,我只在乎你是不是舒服,不想你辛苦。”说着说着,眼睛又湿润了,她坐直了,瞪了他一眼,指着自己的眼睛道,“你还说不能老是哭呢,你看你又惹我哭。”   季元晴双眸中的疑虑终于如晨雾一般消散了,他脸上绽放着如雪水初融的笑容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他说,“我就知道,咱们在一起,就是命中注定的。”   花湜愣了愣,也跟着笑了,其实她没弄懂这句话的意思,也没有花心思去探究其中深意,只当这是季元晴电视剧看多了的后遗症,花湜万万想不到,后来,她为了这一念的疏忽而悔不当初。 作者有话要说:   ☆、失与错   “花湜,走我前面。”出了电梯,季元晴要求道。   “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花湜真心没说假话,季元晴穿着假肢走路慢吞吞的,她需要有意放慢步子两人才好并排走,而季元晴拄着肘拐走起路来简直健步如飞,他本身个子就高,肘拐挥舞起来还比常人走路步子大一些,花湜非得小跑着才能勉强追上,不一会儿就累了。   季元晴的公寓在21楼,卧室的阳台正对着一洼碧绿的湖泊,湖水四周不知栽了什么树,冬日里叶子都掉光了,枝头只剩下白花花的残雪。   天幕漆黑,看不见星光,空气只有微凉冰雪的气息,并没有很冷。   石砖地面,干燥整齐,积雪早已扫到了路边,不留一块冰渣。   花湜穿着笨重的雪地靴加快了脚步,季元晴左边空着的裤管卷起来塞在腰间,被大衣的下摆挡住了,只看见一条右腿踩在地面上。   凌晨的小区里,空无一人,道旁的两排路灯大亮着,将两人的影子分成好几瓣,像是若隐若现的花。   季元晴听着花湜的抱怨面露得色,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   “你用拐杖走着多好,干嘛总是带假肢。”花湜觉得此人简直死要面子活受罪,那假肢的接受腔再高级,残肢一天到晚塞在里面总会不舒服的。   花湜这几天总去医院找他,是见识过他的工作强度的,一大早就要到医院查房,然后有时门诊,有时手术,病人一个接着一个,永远也看不完,他有时候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季元晴转过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天,叹了口气。   “拄拐走路的时候双手要负担整个身体的重量,时间久了上身的肌肉就会变得发达,降低手腕的灵活性,”季元晴松开右手的拐杖,将修长整洁的手指举到花湜的眼前,继续道,“我是眼科医生,人的眼睛就那么大点儿,这双手,对我很重要。”   花湜握住他的手,他没有戴手套,花湜也没戴,冰凉的手指层叠在一起,“元晴,你怎么会做眼科医生的?”   季元晴看着她,目光就像是三月里照耀在草地上的阳光,花湜听见他说,“命运。”   花湜扑哧一声就笑了,“季元晴,你是电视剧看多了吧。”命运,哄谁啊?少肉麻了。   季元晴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忧伤,在路灯的掩映下叫人以为是错觉,然后他仍然认真笑着说,“不骗你。”   “好吧。”花湜认了,也许他有他的执着。   花湜却没有相信这个借口,只当做他信口胡诌的,却不知道,她再次与真相失之交臂了。   很久很久以后,当那么多的记忆都凋落了,花湜偶然又想起那时的路灯,那温暖的微笑,终于相信了,那也许就是命运吧。   “季元晴,我饿了,我想吃方便面。”花湜觉得自己不太适合电视剧的气氛。   “嗯,给你买,我去买药,你去买吃的。”两个人站在相连的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和药店门前,由季元晴分配工作。   花湜开心了,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谢天谢地,季元晴没有给她罗列吃方便面的种种坏处,不然她一定会疯掉,这个家伙虽然洁癖,但是生活习惯和她还是很相像的。   等季元晴买了药从隔壁药店拐进便利店的时候,花湜还站在一排泡面的前面选择着,看见了季元晴的身影招了招手,“你要吃什么味道的?这里有海鲜味、蘑菇炖鸡还有番茄鸡蛋的不辣。”   季元晴笑了笑,看见她手里已经拿着一包红绕牛肉面,“和你买一样的就行。”   花湜看了看手里的红烧牛肉面,“你不是不吃辣吗?”   季元晴得瑟地揽住她的肩膀,“我只是不愿意吃,不是不能吃。”   骗人,上次明明呛到了,花湜腹诽。   “哎呀,装得像个世外高人似的。有什么好得意的?”花湜打了一下他的胳膊,听话又拿了一包红烧牛肉面,“有机会比一比?”   “好啊,”季元晴大力揉了揉她的头发,“单挑。”   “哼,单挑就单挑。”花湜觉得好笑,两个常年人关起门来比赛吃辣,太夸张了吧,余光瞥见货架上一排五颜六色的芬达,捉着季元晴的肩膀道,“我还要喝那个。”   季元晴知道她指的是芬达,见她已经冲过去拿下一瓶绿色的苹果味的,皱了皱眉,“不行,碳酸饮料会抵消药性。”   “你就给我买吧。”花湜忽然觉得这人板起脸来太容易激起人叛逆的小心思了。   “给你买,但是今天不准喝。”那语气分明就是个坚守原则的慈父。   “好吧。”花湜仰起脸,笑得促狭,转身跑到货架边上,一口气每种味道都拿了一瓶。   抱了慢慢一怀,苹果味、柠檬味、葡萄味、水蜜桃味、橙子味,走出便利店的时候,花湜自己都有些恍惚,有多少年没撒过娇了,她好像又回去了那戛然而止的童年。   五瓶芬达加上两包泡面放在一个袋子里着实不轻巧,季元晴却坚持拿在手里,固执地履行他口中所谓男人的义务。   花湜觉得有点心酸,却没有挣扎就从了,她知道这件事情商量道最后还是这个结果,和他并排走在路上,看着那斗大的袋子跟着肘拐的摆动一甩一甩。   她渐渐感受到,她的男人和大多数男人有些不同,在生活中有些细节要多考虑一下。   回到了公寓,季元晴当着花湜的面将那一袋子芬达一瓶一瓶放进冰箱里,然后倒了杯水给她吃药,吃了药后两人安心地相拥一觉睡到了下午三点。   醒来吃了两碗红烧牛肉面,季元晴就开车送花湜回家去拿行李,接着直接载她去了机场与柏桓会和。   关系好不容易得到了质的飞跃却转眼就要分开了,两人不免站在机场入口依依不舍到了好一会儿。   等到花湜在VIP休息室里找到柏桓的时候,都快要登机了。   柏桓勾了勾嘴角,笑问,“有男人了?”   花湜心尖一凛,抬头打量了半天柏桓那被墨镜遮住了一半的脸,好看的眼睛和往常一样没有焦距也没有神采,心虚又恶毒地问,“你看见了?”   柏桓撇了撇嘴,明显不满意了,却吸了吸鼻子,意味深长道,“有男人的味道。”   额……柏桓常常叫人燃起杀他灭口的冲动。   “这个男人应该挺靠谱的。”柏桓将手里的咖啡喝掉,又补了一句。   “真的吗?”花湜听他这话心花怒放。   “噢,果然是有男人了。”柏桓面上笑意更盛,满脸上写着你上当了。   花湜气得撅起嘴,双手握拳在他面前一通乱挥。   柏桓能够感受到脸颊不远处扫来扫去的劲风,也不说破,仍旧气定神闲地坐着。   花湜半天觉得无趣,咬牙切齿又坐回了沙发里,柏桓和季元晴都像神仙似的,季元晴就是那种找个三界之外山水灵秀的地方修道的仙,柏桓就是那种在街边上摆个摊儿给人算命的半、仙。 作者有话要说:  至此,第一卷天上掉下个季医生结束了,在这一卷中,花湜治好了眼睛,告别不良生活方式、自力更生、艰苦创业,并且被幸运的肉饼砸中了,简直就是个成功励志姐;季元晴则是个身残志坚,仁心仁术,如朝阳般温暖,简直比神还要完美的忠犬男。   这两个人的故事到此为止简直就是童话一样,如果故事就这么结束了,也是个不错的结局,但是这两个人刚刚走过了互相试探和半推半就的时期,情感有待继续加深。   在下一卷里虐戏就要开始登场了,这个虐不只是男主女主互相虐,他们也一起虐别人,也一起被别人虐,作为一个尽职的后妈,阿陌一定会将他们全方位、无死角整体敲打一遍,只有这样,两人的感情才会比铁还硬,比钢还强。   在下一卷里,女主的初恋男友会登场,揭开女主在失明的日子里曾经有过的喜悦与悲伤,男主和女主还会遇到更多的挑战。   阿陌写这段话是在5月3日,存稿已经到了16日,阿陌13号论文答辩,15日要参加毕业生检查身体,并且提交一大堆毕业需要的文件,然后火速跑回家找工作,不知道大家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阿陌的工作有没有落实呢。。。   我不确定这个时候还有没有存稿,所以第一卷结束之后,阿陌先停更一周吧,让阿陌喘口气。。。   5月23日敬请期待,雨巷微光第二卷,还记得大明湖畔的任同学吗? ☆、思与念   2010年12月31日德国柏林   江南小镇,并不是电视里看上去那么总是湿漉漉的,光亮的青石板也有干燥浮灰的时候。   花湜沿着窄小的巷子缓缓漫步,手臂半抬,指尖轻轻划过爬满青苔的青白粉墙,青石板缝隙中钻出的青草拂动在她脚下。   眼前是昏暗悠长的窄巷,头顶是粉白山墙和乌黑翘角割裂而出带着锯齿的灰蓝天空,也许有几片云彩飞过,却极淡、极细。   花湜深吸了一口气,木料的腐朽和新漆的幽甜丝丝缕缕飘浮在空气中,轻轻附着在脸上和头发丝儿上,浸润在那一膨寂静悠远的气氛里。   脚步声轻巧却分明,在看不见尽头的巷子里,回声绵延。   “囡囡——”男孩充满骄阳般灿烂的声响打破了小巷的静谧,欢快活泼的奔跑声由远及近。   花湜惊喜地回过头,“群林哥,你回来啦?”   男孩已经走近了花湜抓住了她的手,“嗯,”他点点头,阳光从他背后直射进花湜的眼睛里,只得看见他下巴的弧度,淡黄色的日光沾染在他的头顶,把乌黑的头发都晕成了绚丽的色彩。   叫做群林哥的男孩点点头,“你特意在这里等我?”语气中掩饰不住地雀跃。   “我才没有。”花湜扁了扁嘴,将被他扯住的手从他的掌握中拽出来。   “哎呀,大姑娘了,也知道害羞?”群林哥一点也没有在意她的否定回答,又把脱出掌心的小手捞回来,放在自己的手肘上,“走吧,先回家,我从南京给你带了好东西。”   南京?   花湜觉得疑惑,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一时又说不清楚,只好跟着走。   南京,这座城市,她好久没有想起过,很久很久以前,仿佛总是心心念念似的。   “群林哥……”花湜迟疑地握了握他的手肘,布料粗糙的触感让人安心了一些。   可是,还有什么不对劲。   方走了几步,骄阳似火的天色一下子黯淡下来,也不知怎么了,一转眼夜幕低垂,昏黄的灯光只能照亮脚下方寸,看不到尽头的小巷子已经变得一片漆黑,依稀腾起白茫茫的雾气,隐隐地远处传来不紧不慢滴水的声音,格外瘆人。   雾色合拢而来,缓慢却从容,稀疏却又严丝合缝,将花湜和群林哥团团围住。   脑海中瞬间划过一道闪电,花湜仿佛看到了那一丝清明如流星般划过,光亮的淡黄色。   “群林哥……”花湜停下脚步,拽了拽他的袖子,迟疑道,“你不是,去了德国吗?”   是啊,很多年以前,群林哥……任群林,已经出国了啊。   任群林站在原地未动,像木头一般戳着,也不转身应她。   “群林哥,你怎么啦!”花湜有些心急,用力扯了扯。   群林哥终于慢慢转过了脸……那脸上五官扭曲,完全看不出原先的样子,耳边不再是群林哥热情的嗓音,只有阴森彻骨的狂笑。   花湜吓得想大叫却叫不出声,想松开手,却发现自己的左手被群林哥紧紧抓着,而群林哥的手上开始冒血。   抬头看去,群林哥的身体正如泉涌一般冒出暗红腥臭的血液,整个人瞬间化作了一滩脓血,黏黏地沾满了花湜满身满脚……   “啊……”凄厉无比的尖叫震荡着花湜的耳膜,终于将花湜从噩梦中唤醒。   花湜吓得整个人坐了起来,喘息半晌才发现了眼前已经换了景致。   她正坐在一张宽阔纯白的大床上,屋里光线很暗却开着廊灯,灯光斜斜地照亮了三角形的一片。   花湜定了定神,浑身冷汗涔涔,觉得鼻尖也不太舒服,抬手抹了一把,手背上满满的,竟然是鲜血,再看雪白的被子上,已经星星点点,染上几滴。   “我的快乐,会回来的,只要清楚曾爱的那么深刻,不准问值不值得……我的快乐,会!”   花湜迟疑地抓过手机,愣愣地看着屏幕上闪烁着季元晴的大名和靓照,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这照片还是在机场送别的时候花湜抓住机会偷拍的。   季元晴仿佛不是很爱拍照,花湜要求了好几次都被他岔开话题,含蓄地拒绝了,她只好用强的。   快门按得匆忙,季元晴的脸并没有在画面正中,微微蹙着眉,好在嘴角的微笑依然挂着,如暖阳般和煦。   花湜按下接听,悠扬跳跃的歌声如被扼断了咽喉一般消失在昏暗的房间中,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响起过。   “这么快就接电话了?”   季元晴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有定神的作用,花湜方才从噩梦醒来还在兀自发颤的小心肝好像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附的温暖,尽量放柔了声音道,“嗯,刚才做了个噩梦,吓醒了。”   “嗯?”季元晴拉长了声音,清晰慵懒仿佛他就在伸手可即的地方,“梦到什么了?”   “……”花湜顿了顿,叹了口气,“我一醒来就想不起来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花湜下意识地撒了个谎,她不想说自己梦见任群林了,连带着流鼻血的事情也不想告诉人了,也许是最近蔬菜吃得少,缺乏维生素了吧。   季元晴轻声安慰道,“既然忘记了,就别想了,那是个梦。”   “好……”花湜弱弱地答应了一声,平静了片刻问,“明天上什么班,还要查房吗?”   季元晴和师姐约定,哪个人早上有门诊,就早些去医院帮另一个查房。   “嗯。”果然,季元晴应了一声,“明天一早要查房,昨天你不是说,今早上会很忙要我早上七点叫你起床吗?快点吧,我也该睡了。”   “嗯,你快点睡吧,”花湜看了眼时钟,现在是冬天,柏林和北京的时差是七个小时,现在北京是晚上十二点,季元晴早上七点就要起床,最多只能睡七个小时了。   花湜赶紧催他睡觉,短暂的相处和了解,花湜知道季元晴的睡眠质量不怎么样。   “好,那我去睡了。”季元晴听话地道了别,挂上了电话。   花湜这边却好像睡着了一般,呆呆举着电话,听着听筒发出了轻微断续的忙音。   脑海里飞速掠过各种记忆和情绪,花湜仿佛全都没有在意,木然躺回枕头里,脖子后仰,抬手按住流血的鼻孔。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在她的生命中,曾经存在一个人,任群林。   在花湜黑暗的十年间,任群林就是那唯一的一束阳光,给他带来微薄却赖以生存的温暖与安全。   而这些活着的感觉,也随着他的离去,消失地无影无踪。   这是花湜第二次来德国,上一次来的时候,也做过类似的梦,只是,那一次,花湜只梦到了江南小镇的巷子,她好像站在那里等着什么,却真么也想不起来了。   其实花湜没有亲眼见过江南小镇,她在北京长到十四岁,失明之后才回去生活的。   原来,她在等任群林。   曾经,他走了,离开了那么远。   现在,她来到了他生活的地方,却依然不可能相遇,任群林在美因茨,她在柏林,要见面,除非横穿整个德国。   她已经不是很久以前的那个花湜了,以前的那个花湜干净、执着,还天真善良,柔弱得只有等群林哥来保护。   现在的她,她自己都不认识了,相信任群林见到了也不认识吧。   而变成另一个人的她,也遇到了别人了。   季元晴,用“别人”这个词来只代,心里好不舒服啊。   季元晴,怎么会是别人呢?   花湜抓过手机看着屏幕上季元晴的照片,莫名地觉得浑身充满勇气和力量,有了季元晴,即使身在任群林当年头也不回奔向的德国,她也一点都不觉得难受了。   花湜仰着脸按了一会儿鼻孔,确定不再流血之后就起床梳洗了。   这次到德国来是为了陪着柏桓参加中国新锐艺术家联合在柏林举办的艺术展,作为北京和柏林缔结友好城市关系20周年纪念活动之一,得到了中国驻德国大使馆的大力协助。(注,真的有这个展览哦,不过时间是在2014年4月底)   参展的作品包括绘画、摄影、影像艺术和装饰艺术。柏桓的雕塑和沈琳凌的画作都参加了展览。   展品已经在前一日傍晚运抵会场,花湜跑过去看着他们陈列直到深夜,两位老板给了那么多薪水,她花湜又是那么纯洁善良的,要是弄破了,她也就以死谢罪了。   也许是过度劳累加上睡眠不好,她流鼻血了,酒店餐厅里,柏桓摆弄着盘子里的三明治和沙拉,侧耳听着花湜在对面咔嚓咔嚓啃苹果的声音,嘴角翘得老高。   “想男人也不至于吧。”柏桓脸上依旧驾着一副巨大的墨镜,花湜隔着桌子看不见他的表情,就越发觉得他正在故作高深莫测。   冷不防听见他冒出这么一句,口下失了准头,咬下一大块来,恰恰硌在嗓子眼儿,赶紧放下苹果松快松快下巴。   一双幽怨的眸子瞪过去,人家居然毫无所觉。   “你又看见啦……”这句话显然已经成了花湜的口头禅,这是她唯一能报复到他的方式了。   可是每一次,她家老板都不会被她打击到,而是回以相当宽容大度,身残志坚的微笑。   “没有,只是听见你啃苹果的声音很幽怨。”声音平和淡然有如师长教育小学生,乖孩子,别喝自来水。   你才想男人,你们全家都想男人,花湜只好暗地里磨牙。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见,准时复更,阿陌研究了一下,当章节字数达到三千到四千字的时候,读起来会感觉比较过瘾,并且跳章现象大幅度减少,但是阿陌比较习惯每章两千字,所以打算循序渐进,这一卷每章阿陌尽量保持三千字的更新,先练习着。。。谢谢各位回来。。。 ☆、尘与土   这样子有意义的展览,一般艺术家都亲自站台,毕竟这不仅是个大好的露脸机会,还有点政|治任务的意思在,加强两国邦交,促进睦邻友好,也是人民艺术家对祖国人民的责任嘛。   人家沈琳凌忙着闹离婚,沾了她那身为男神、还是但很快就不是老公的老公的光,全国狗仔队恨不得把她围在当中,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二十四小时狂拍,就等着挑一张看上去幽怨的照片好登在杂志上当封面,满足一下公众看热闹的欲望。   所以,她果断跑去了北海道,追寻陶艺的真谛去了。情有可原。   而柏桓,吃完早饭就果断而又理所当然地回了房间,完全没有和花湜一起去会场的意思。大部分时候,他是个神秘的艺术家,可在花湜看来,他真是个不会考虑员工感受的老板,因为总是有人或是崇拜或是好奇地希望花湜安排柏桓出席一些活动,并且暗示出场费可以随便叫价。   柏桓才华过硬,拼爹更是不怕,以至于架子也跟着很大,对那些邀请从来不予理睬,偏偏又要坚持为人低调,害得花湜只好赔着笑脸打太极,周旋于那些似富似贵的人们。   以前花湜总觉得很烦,直到有一次柏桓被她逼烦了,回了一句,“他们会对我有什么兴趣?想把我树立成身残志坚的好典范吗?”   花湜听到这句话就消停了,从此以后自发主动地将想要见柏桓的人们挡在外面,因为季元晴也说过类似的话,看在这厮和她家季医生有相似地方的份上,她就乐得不计较了。   这天花湜也是独自去了会场,从早忙到了晚,踏着落日的余晖回到了落脚的宾馆。白天有几个经纪人对柏桓和沈琳凌的作品很感兴趣,她已经交换了联系方式。这件事情,还是需要跟老板报告一下。   这次的展览他俩的作品受到的关注比较多,实际上也仰赖了花湜流利的德语,她的德语和英语都是任群林教的,那个时候她眼睛看不见,记忆力却出奇得好,那么多的东西,任群林教一遍她就能记住。   又是任群林,他最近出现在花湜脑海里的次数有点多,多得花湜有不详的预感。   “我的快乐,会回来的……”   季元晴在这时候打来了电话,花湜不知道他是怎么在千里之外将她的行踪掐算得这么准,一个男人的关心,不在于他说了些什么,他的行动可以说明一切。   还记得,花湜几天前刚下飞机的时候就接到了季元晴的电话,有些懊恼地表示漫游很贵,希望他可以节约一点。   结果挂上电话之后没多久就收到了短信,表示已经收到充值一千元,花湜傻了,在一旁听到对话全本的柏桓一脸好奇,他看不到短信内容,所以相当奇怪花湜的反应。   紧接着,花湜又接到了电话,季元晴有些得瑟,“你男人有钱,怎么能为了一点话费就让你受这相思之苦?不够咱再充哈……”   相思之苦?   花湜发怒,谁的相思之苦哇?   方才季医生已经用行动表示,他更思念她好不好?   柏桓听到了答案,咧开嘴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那足够盖住半张脸的墨镜也跟着抖了抖,花湜咬牙,她已经把电话听筒的声音调到最小,这家伙居然还是听得到!   心里盘算是不是应该趁着在异国他乡把这厮给卖了。   季元晴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很疲惫的样子。   花湜忙问怎么了,她记得季元晴说过阴天下雨的时候腿会不舒服,心里急得要命。   季元晴笑着说,他没事,北京也没下雪,就是上班有点累了。   是啊,临近年关,无论哪个单位都会特别忙。   赶紧嘱咐他注意休息,想着等自己回去要好好帮他调养调养。   挂了电话,柏桓笑着道,“你这个男人听着很不错啊,别再犹豫不决了。”   花湜听了他这话,吓得停下了脚步,握着她手肘前倾的柏桓没有反应过来,差点撞到她的肩膀。   “怎么了?”柏桓侧了侧头,好像在感受花湜的情绪,神态却是气定神闲,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   这个柏桓总给人一种算命先生的感觉,大多时候都胡说八道,却总能说中一些关键,就像现在,花湜真的很心虚,因为季元晴打电话来的时候,她是真的想起了任群林。   “切,你才犹豫不决。”她没有来由得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转身继续往前走,脚步却尽量保持原来的速度。   “呵呵……”柏桓高深莫测地笑了两声,听在花湜的耳中却觉得出了一身冷汗。   她只是稍微想了一下任群林,柏桓都能发觉,那季元晴呢?季元晴会不会发现呢?他发现之后会怎么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先更这么多放在这儿,大家先看着吧。。阿陌继续赶工。。。   五月25日这天,阿陌得到了面试的机会,好不容易六十进三了,并且小组第一出现,这是个一劳永逸的机会,只要面试高过我两个对手,阿陌就不用再继续找工作了,毕业之前只管吃吃喝喝玩玩,可惜哇,老天看见我偷笑了,同组第二的小伙伴小小的逆袭了一下,以1.43分的优势一劳永逸了,阿陌就得继续找工作去。。。   呜,回来总结了下经验,发现还是自己能力不足,忽视了一些问题,导致了失败,心里不太舒服啊。。   可是正当我觉得自己很倒霉的时候,我收到了我是歌手第二季发来的短信,说我中奖了,奖品是入场券,阿陌彻底火了,这个年头骗子都不看电视的吗?那节目早八百年前就播完了好吧,太不敬业了。   阿陌最近不是卡文,是因为阿陌作为一个工作没找落,对象更没找落的大龄女青年,引起了阿陌妈深深的焦虑,瞧见阿陌看复习资料以外的东西就会碎碎念,阿陌尽量见缝插针爬格子,比打游击战还累。。。   先写这么多放着,到目前为止,阿陌欠大家1400字+2章。。。努力补上。。   谢谢各位支持。。。   今天话有些多啊,对不住啊,阿陌确实还没有平静啊。。。 ☆、尘与土(下)   “答案已经在你心里了,别抗拒,否则会后悔的。”   正当花湜以为柏桓大仙今天已经消停了,耳边忽然飘过这么一句,戳得她心里狠狠一痛,后悔吗?做对季元晴感到后悔的事?   不,决不!   花湜忽然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下子蹦起来,就要回嘴,她转过身的时候,柏桓的脸离她很近,酒店大堂的穹顶很高,水晶吊灯折射出钻石般闪亮的光辉,照进柏桓鼻梁上永远架着的那漆黑的镜片里。   花湜看清了他的表情,柏桓一点都没有嘲笑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有点不属于他的严肃在那失焦的眼神里,仿佛还有淡淡的哀伤,深深的遗憾。   这个表情她很熟悉,季元晴一个人走神的时候也常常是这个样子……   “我还没瞎的时候看过自己的样子,记得是不丑,不过你这么看着我,是不是……”   还沉浸在心疼和担忧之中的花湜,被这句轻飘飘自恋巴拉的话给惊醒了,哼,这个人,上一秒谈工作,下一秒就能讲颜色笑话,你能指望他多正经?   还是她家季医生好,嗯……总之,季医生什么都好。   花湜撇撇嘴,将柏桓的手放在自己的是手肘上,引着他一路走出了酒店的大门,上车去找他家姑妈,把这个人形同城快递交到他姑妈手中,花湜就能放一天假给季元晴买礼物了。   嘿嘿,听说这里巧克力好吃,就当提前送季医生情人节的礼物了。   驻德国大使馆是座,嗯……花湜搜索了一下脑海里的词汇,想要形容一下,嗯,对,是一座挺大的楼。   柏桓听见她这么形容,扑哧一声就笑了,抖着肩膀抽风似的怎么拽也不起来,花湜急了,“我又没有说错!”在她看来,她方才的形容都赶上“大漠孤烟直,黄河落日圆”的境界了,简洁、直白,这才是最高境界。   “好,好,你说得对行了吧。”也许是今天心情太好,也许是被她说的这个笑话彻底逗乐了,这个算命大仙兼补刀达人破天荒没把她说得恨不得一头撞死。   今天的柏桓好仁慈哦。   花湜相当知好歹地缓步引着柏桓进了大楼,这位少爷的姑姑在这里上班,而且绝对不是负责打扫的大妈,所以两人畅通无阻。   今天的大使馆比上次来的时候热闹许多,到处张灯结彩的,不知道的人以为春节到了,花湜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今天这里给留学生开联欢会,马上就元旦了。   花湜领着柏桓走过正在进行联欢会的宴会厅,听见半开的门里有歌声传出来。   If the hero never comes to you.   If you need someone you\'re feeling blue.   If you away from love and you’re alone.   ……   But if you wanna cry.   Cry on my shoulder.   If you need someone who cares for you.   If you\'re feeling sad your heart gets colder……   婉转又温暖的歌声传进了花湜的耳朵,她只觉得脚步有点不听话了,想到柏桓那厮还指望着她当导盲犬,赶紧稳了稳,继续领着他上楼梯。   不是这里四处都听得到的德文,而是英文,DSDS2003年的专辑《united》,这首歌叫Cry on my shoulder,当时被广为传唱,当然热爱德语的任群林也很爱这首歌,常常唱给花湜听。   现在想来好可笑啊,也不知是那时候年纪太小,还是生活太压抑,她每次听到那首歌的时候总觉得抓住了救命稻草,好像那歌词就是任群林的承诺,可后来呢?   童话故事里的情节就只存在于童话故事里,王子斗恶龙救公主?哈哈,现在想想都要笑掉大牙,花湜就不明白当时她是怎么自己安慰自己,逗自己开心的。   把柏桓送到他姑姑的办公室,花湜就折返回来,打算乘车回酒店去,再过几个小时就是2014年了,外面也许会很热闹,但花湜觉得德国这个地方与她八字不合,还是躲在屋里比较安全。   Yes I show you what real love can do.   What real love can do.   What real love can do.   ……   花湜走到楼梯拐角的时候,正听见歌声进入了尾声,木吉他随意划拉了个流光溢彩的收尾,雷鸣般的掌声加上欢呼声、口哨声,叫人觉得是身处一场随意的同学会,而不是这么个正式官方的联欢会了。   也许那唱歌的人长得不错,成功激发了少男少女的荷尔蒙,花湜不由得起了好奇心。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阿陌最近更新的很龟速,但我会把债记住的,现欠4章   昨天阿陌去了一家满期待的公司面试,虽然公司比较小,却胜在专业对口,阿陌想如果在里面能够得到提升,也挺不错的。   可惜啊,想好事就是不对的,怎么会有那么好的事呢。。先是进来两个人,一个大妈一个小妹,一看就不是管人事的,纯粹是周到得觉得不应该让阿陌一个人干坐着过来陪聊,顺便满足好奇心的,好吧,阿陌从善如流,挑着有趣的实践经历给她们解闷。   好不容易等来了个领导,前后谈话也就十五分钟,开口就问我想要多少钱一个月,然后就说第二天来上班,阿陌被雷到了,果断委婉表示要再想一下。   第一我还不太缺钱,第二当牛做马我不排斥但是请起码画个大饼给我吊吊胃口好吧。。。   阿陌有点担忧留在家乡找工作的前途,激烈思想斗争中。。。   对了,八一八上一章充话费的那个桥段,那是阿陌的女盆友的其中一个追求者做过的事情,金额当然没那么夸张,可惜那个小伙伴最终没有追到阿陌的女盆友,不过他当年的行为还是让我们一干小伙伴感动不已的。。。   阿陌昨天还收到了获奖短信,我是歌手第二季邀请阿陌去现场观看,可是阿陌已经在网上看过我是歌手第二季的总决赛了,而且还是几个月前,恐怕这个发短信的骗子太忙所以没时间看电视吧。。。请骗子们好好学习十八大精神,做个爱岗敬业,与时俱进的好骗子。。。   好嘞,趴字去,祝大家快乐。。。 ☆、思与忆   花湜低头数着步子,走过宴会厅门口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放慢了脚步。   其实她心里并没有期待什么,只是一个人觉得有些无聊。   说来也巧,她刚走到宴会厅的前门,正瞧见那大门刺啦一声被人从里面开启,有个背着木吉他的人低着头走了出来。   也许刚才那首歌就是他唱的,花湜偷偷打量那人,二十多岁的样子,身材颀长挺拔,西装整齐得体,是这栋大楼里处处都能看到的打扮。也许是工作人员,或者是留学生代表。   那人抬起头,看到花湜的时候,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双目炯炯打量她。   花湜却没有注意,她是被那一抬头的风情给惊到了。   记得几天前,花湜和季元晴呆在那间病房的外间没事干,就下载了许多电影。   季元晴给她看了一部年代有些久远的电影,叫做情书。   花湜还记得年少的女主角打开门,门外年少的男主角一抬头的场景,就是这样子的。   清俊秀美的一张脸,几缕发梢堪堪遮住眼角,那眼神随意迷离,盯住女主角的时候又是那样专注。   就是他这个样子的。   花湜这才发现那个背着木吉他的西装男一直盯着她看,觉得有些不自在,心想这人不可貌相啊,怎么有这么帅的人还这么猥琐的,难道是她长得太漂亮了引人犯罪?哎呀,平心而论,她是个美女却还没达到这种程度呢。   她倒不担心这男的能对她做什么,毕竟这里是大使馆,能在这里露脸的人政|审起码是没问题的。   花湜一边快乐地腹诽一边都快要让自己相信,她是那西施貂蝉一般容易被男人抢来抢去的祸水了,心下正在偷乐,冷不丁听见那男人口中吐出的两个字,就好像被雷劈了一般,动不了了。   “囡……囡?”   那个西装男迟疑地、试探地叫她……囡囡……   花湜感觉自己的双脚又酸又麻,仿佛被定在了地面上,她的心脏已经咚咚咚咚快要撞破胸膛了,躯壳却像是被注上了一层水泥,硬邦邦、紧绷绷地怎么也动弹不得。   囡囡……   很久很久,没人这么叫她……   这个世界上这么叫过她的人只有,爸爸、妈妈、还有……任群林……   任群林!   花湜回过头,睁大眼睛看着他,他是任群林吗?如果他是,这就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样子啊!   “囡囡,是你吗?”任群林已经追上了她的脚步,一把扯过了她抱在怀里。   花湜只觉得脑海里好像正经历着海啸,破坏力巨大一片混乱,等她稍微清醒,整个身体已经被紧紧箍在一个怀抱里。   这个怀抱挺陌生的,却也有一点熟悉,花湜在他的领口闻到了熟悉的汗味,这是任群林的味道。   经年之后,她已经分辨不出他的歌声,却依然清晰记得他的汗味,闭上眼睛,甚至想起那沾满汗珠的黏腻身躯的触感。   这个人肯定是任群林了,花湜感觉到他的身体也在颤抖,颤抖得很厉害,花湜本来异常激动的身心,忽然没有那么激动了。   其实复明后,那一段满天满地都是黑色,只凭声音分辨的记忆渐渐剥落,以至于她在听到他的声音时,竟然一时无法辨认,多遗憾啊,她曾经以为,那是她这辈子永远也不可能忘记的声音。   这就是任群林啊,有生之年能够见到他,真好呀。   花湜抬起双手搭在他肩膀上,却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紧紧回抱他,任群林,我还有很多事没有问过你呢。   “囡囡!”   盛夏,江南小镇,少年洪亮的声音响彻整条巷子,伴着雀跃的脚步声,花湜知道他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她握紧手中的盲杖,侧耳听了听,嘴角翘起和煦的弧度,长发在她脸颊拂过,赶紧动手拢到耳后,发型别乱了。   滚滚热浪之中,有一股清爽的风拂在她面上,带着熟悉的汗味,任群林的汗味并不难闻,她好像从一开始就很熟悉似的。   这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全感。   “囡囡,你怎么又站这儿等我了?不是告诉你太阳大,我回头去找你吗?”少年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露出雪白的牙齿,笑嘻嘻道。   “谁等你了?我是出来散步。”女孩板着脸,甩开盲杖就要往回走,却被少年捉住了手。   “我错了还不行吗?我投降,你是出来散步,顺便等我的成了吧。”这话说得挺顺溜,少年自然地将女孩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肘上,带着她往家里的方向走。   女孩亦步亦趋跟着男孩,手中的盲杖在悠长的巷子里轻轻敲打,青石板发出哒哒哒有节奏的声响。   “阿群啊,又带你媳妇回家啊。”   拐角处阁楼上的童大妈,一边抖着洗好的衣服,一边伸头出栏杆对着楼下路过的两个小人儿笑道。   花湜羞红了脸,握着盲杖的手紧了紧,用力低着头。   任群林则乐开了花,回道,“童大妈,等我娶了媳妇儿,一定请您和喜酒。”他从两年前就被童大妈取笑到现在,从害羞,到生气,到尴尬,最后还能回嘴,已经习惯了。   而且这小镇上熟悉的邻里都知道,这两个小人儿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可惜……唉。   花湜听他这么说,狠狠摇了摇他的胳膊,恨不得自己刨个地缝钻进去,“你瞎说什么啊,谁要嫁给你了。”   “我说我娶媳妇,又没说娶谁。”任群林用肩膀轻轻顶了顶花湜,手臂擦过她绸缎般的长发,心神晃荡了两下,他已经是个十八岁的少年,早就开始有意无意想那回事了。   他心里有个天大的秘密打死也不敢告诉花湜,他第一次做那种梦的时候,就是,就是和……她在一起的。   好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懵懵懂懂的他,觉得自己已经被赋予了某种责任,要对这个女孩子负责,虽然是梦里,但他就是想负责。   嘿嘿,早晚梦会成真的。   “阿群!放学了还不回家吃饭,作业不做了!高考不考了!”任妈妈高亢的嗓音一下子提高到八度,花湜听见就把手松开,双手都握着盲杖的手柄,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   她知道,整个小镇上,最不喜欢她做任群林媳妇的人,就是任妈妈了,任妈妈表面上对她和颜悦色的,实际上却,嫌弃她。   任群林注意到了花湜的紧张不安,回过头冲自家老妈抱怨,“妈,这么大声干什么?我这就写作业。”   转身凑到花湜的耳朵边说,“再过两天就高考结束了,等着我带你出去玩。”   花湜知道任妈妈正注意这边的一举一动,不敢点头,只是站在原地。   任群林明白她听懂了,转身进了家门。   花湜也转到对面,扶着墙壁站稳找钥匙。   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了,花湜一惊,手里的钥匙掉在地上,她赶紧蹲下来摸着地面找。   却听见有脚步声从门里走出来,有个男人的声音,“侄女回来啦。”   那人迅速在她面前蹲下,双手揽住花湜因为惊吓而后仰的身体。   “小心小心,别摔倒了,侄女呀,你先站起来,钥匙我已经捡起来了。”说着钥匙被抛向空中又回到手心,发出一阵脆响。   花湜点了点头,慌忙站起来,探手找到块墙壁扶着。   男人却相当热情周到,抓过花湜的手腕放在自己手臂上,扶着花湜进了门。   门一关上,花湜就慌忙想将手从男人的手里抽出来,费了很大的力气,手腕却一丝未动,花湜记得恨不得一屁股坐地上。   “侄女我带你会房间吧,你眼睛不方便的。”   花湜却拼命摇头,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她怎么也忘不了上次姑父也是说要送她回房间结果把她带进自己房里的事情。   “来吧来吧,不要害怕。”   男人还在耐心劝说着,就好像一个热心又慈悲的长辈。   花湜看不见,更无从想想这人的表情,不过凭着她残存的视觉记忆,总觉得这个人的表情应该是狰狞猥琐的,就像小时候看动画片里的妖怪。   “我不要,我不要……求求你……”花湜已经泪如雨下,长长的头发也不知是被热汗还是冷汗黏在脖子和手臂上,很难受,她都没心情管,一心只想着赶快把手腕从这恶心的人手里挣脱出来。   中心一偏,她一不小心摔倒在冷硬的瓷砖地面上。   花湜的眼睛看不见,没办法在膝盖接触地面的时候做准备,突如其来的钝痛一下子冲到脑门,疼得她把舌头都咬出了血,腥甜的血味充满口腔,眼泪不由自主地就冲出了眼眶,任群林,快来救我啊。   何其悲哀啊。   曾几何时,花湜是个人人都捧在掌心的小公主,爸爸是乐团指挥,妈妈是首席小提琴手,他们各自的荣耀和地位、他们之间幸福美满的婚姻,这所有的所有,都让花湜拥有人人都羡慕的童年。   有多少的孩子讨厌钢琴却被父母逼着学习,有多少孩子想学习钢琴却没有那个条件支付高昂的学费,还有多少孩子无论怎么拼了命联系都只能算是个初学者。   这一切,花湜都不用担心,她天生就有音乐细胞,手指纤长灵活,在她生命中第一次见到那个黑色闪着光的庞然大物时就爱上了,他的父母有足够的钱和关系给她聘请名师,假以时日,她一定能去国外进修,成为一名顶尖的专业演奏家。   所以曾几何时,花湜是个任性又骄傲的孩子,她想要得到的东西,就努力去得到,她有自信最终一定会成功的,那时候的生活随意又美好。   而这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在她十四岁那年,因那场车祸戛然而止。   父母离世,她被迫跟姑姑回到了偏远的江南小镇,她这辈子也碰不到心爱的钢琴了。   曾经的她,有父母呵护,谁也不要想动她一根头发丝儿,而此刻,她在自己家里也不得安宁,不,这里不是她的家,她早就没有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阿陌没出去面试,专心在家嚼水煮包菜趴字,还欠大家四章。。。 ☆、陌与默   如果是很久以前,她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个恶心的男人推开,痛打一顿,然后扬长而去,而现在不行,她还要靠着姑妈养活,为了去镇口那家盲人按摩店学手艺,她还必须求着姑妈,所以她要忍,不能和姑父撕破了脸,不能。   要是她叫出声来,被邻居发现了,她以后还在这里怎么住下去。   花湜茫然躲避着姑父的双手,手臂护在胸前,死死拽着胸衣的带子,膝盖跪在地面上蹭到墙角躲着,身体蜷缩着像只被拦腰截断的蚯蚓。   任群林,快来啊,任群林,救命啊。   姑父安慰着缓缓凑近,花湜心中的恐惧好像块石头堵在胸口,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还不如就撞墙一了百了,什么希望,什么努力,不要了。   其实她明白,没有人会来救她的。   楼道里有脚步声响起,姑父立刻去开门,是姑妈下班回来了。   一家的生计都靠姑妈在服装厂打工的微薄收入,姑父多年之前从城里的国企下岗之后,就没有再工作了。   花湜现在跟着镇口的老师傅学手艺,管顿中饭,也算是给家里减轻了负担。   花湜每天都尽量晚回家一些,尽量减少和姑父单独相处的时间,今天看来,也算是逃过一劫了。   花湜松了口气,装作若无其事地扶着墙站起来,姑妈见她摔倒了,赶紧关心了几句,却没有拿药油给她,花湜也不知道膝盖上有没有青紫,明天穿长裙子出门好了。   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花湜问自己,总觉得像是镇子里悠长的小巷子,到不了尽头,有的时候你以为已经到尽头了,却发现个转角,还要继续走。   她想着今年她已经十六岁了,可以出门打工,把手艺再精进点,她也出门去吧,在这里继续呆着,是铁定要出事的,还不如走远一些。   任群林是一定能考上南大的,大不了她也去南京呗。   想到任群林,花湜的心里不再满是苦涩,她很感谢,到了这个陌生黑暗的环境,可以遇见这个少年,在一次又一次她无助的时候救了她,像太阳一样,让她觉得这眼前的黑暗背后,总是有一道光等着她。   她曾经无比好奇,任群林到底长什么样子,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像苏|有|朋一样帅吗?   要知道,还|珠|格格轰动全国的时候,她还是个刚上小学的小女孩,那个时候班里才刚开始有男生给女生送贺年片,其他女孩子看见了就会集体大惊小怪地嚷道,恋爱了。   当时她们才刚知道恋爱这个名词,并不了这个词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那应该是极其美好却又不能说出口的事情。   恋爱总要有个对象吧,所以热播的电视剧就成为了现成的幻想素材,五阿哥相比于另一个男主角鼻孔还算正常,即使是个光头,她们凭着着与生俱来的母性光辉,也忍了。   后来钢琴的功课越来越繁重,她很少再看电视剧,光头的苏|有|朋,就变成了她记忆里最帅的男人。   而今天,她终于实现了很久之前,深埋在心底以至于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忘掉了的梦想,她看见任群林的样子了,不是一九九七年的苏|有|朋,是一九九五年的柏原崇。   可是,她也记得那天看了电影被惊艳过后,在百度上搜到了个大叔,那种玻璃心碎了一地的幻灭感。   她慢慢推开了任群林,他们已经六年没有联系,六年的时间,足够沧海桑田八回了。   “囡囡,我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你,你眼睛……”   花湜看见的双目微红,仍然难掩激动,对她的出现太意外了吧。   花湜想,她才意外呢,不过想想也合情合理,他是这里最好的翻译学院的学生,又立志要做外交官,出现在这里是应该的。   想想,也许在他说出那个梦想的时候,她就该死心了,那场车祸让他们的相遇成为可能,也让他们的相守变得不可能,她没了帮助他实现梦想的能力,也没有陪着他走向成功的资格。   现在看来,任群林在他的人生道路上走得很好,没有她的生活里,他轻松了许多吧。   “我的眼睛好了,做了角膜移植。”花湜看着他笑着道,努力装出很满足很兴奋很幸福的样子。   天知道,她这对用来寻找光明的眼睛是她用身|体换来的,她早就不是很久以前那个柔弱无助、善良纯洁的少女。   岁月和世事早已将她涤荡得面目前非,现在他看见的只剩一副美丽的躯壳了。   花湜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讨厌自己,任群林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鉴证她纯善人生的人,站在他面前,她控制不住去想那个曾经无比憎恶的自己。   都是因为那时的无用,才生不如死,可是等她抛却了一切道义与良心,去不择手段地生活之后,又该死地怀念,人啊,就是贱(JIAN)。   他|妈|的|贱(JIAN)!   “太好了!”任群林高兴得又抱了抱她,“你现在有空吗?咱们聊一聊,很久不见了。”任群林是真心为她高兴。   “是啊,人生处处是奇迹。我没什么事儿,这就走吧。”花湜仿佛是被他的兴奋感染,先去大厅等他拿外套。   任群林身上套着一件纯黑棉衣,脖子上围着烟灰色的围巾,又变回了学生的样子,花湜想,也许六年前的他和现在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在她的观察里,一个人常年在学校里,通常变化不大。   任群林也在想着花湜的变化,在他的记忆力,花湜有一头绸缎般乌黑的长发,现在她的头发剪短了好多,盘在脑后,只有不盈一握的小小一团,曾经她一身棉布手工白裙也传出飘飘欲仙的感觉,眼前的她衣着式样还是很朴素,已经可以看出相当的品味,以他外交官的专业眼光,也挑不出错来,而且还赏心悦目。   那个曾经被他藏在身后的囡囡,如今也长大了,他觉得有点失落,这样的囡囡,一定有很多人都看到了吧。   任群林走到她身边,习惯性地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肘上,感觉到花湜的迟疑才恍然回神,原来她已经不需要了。   他们两个相视一笑,仿佛分开的六年时间,真的只是吃顿晚饭的时间,晚饭过后,她依然会站在那盏永远都不会亮的路灯下等着他,然后两个人一起去散步。   任群林转而抓住了花湜的手,放在手心搓了搓,“还是这么凉,总也不记得戴手套。”   触觉对彼时的花湜来说,是相当宝贵的感觉,带上手套之后,触觉就没那么灵敏了,所以只要不下雪,她就坚持不戴手套,久而久之习惯了,任群林就总是碎碎念。   任群林如多年前一样,握着花湜的手一通数落,脱下自己的手套戴在花湜的手上,又握住了她的手,与她并肩而行。   任群林的皮手套里有常常的翻毛,包裹着冰冷的手指,温暖得叫人想落泪。花湜没有挣开他的手,反而顺从地跟着他一路到了家咖啡店。   他们面对面坐着,借着屋里昏暗的灯光,和路旁积雪的荧光,花湜有些贪婪地打量着任群林的眉眼。   他正娓娓叙述者这几年的际遇,时而兴奋,时而惆怅,只说他自己。   他说他明年就会结束学业回国去,不出意外会进外交部工作,他正按照多年前的人生规划,一步一步想成功迈进。   花湜一直听着,关注着他的每个表情,只听他说,一句也不问。   这个男人对她来说,就是个黑甜的梦,只要是个女孩就都喜欢在困境中幻想有人来拯救,身边的男孩子自然也比较容易被拿来幻想。   花湜这么想着想着就走神了,忽然想起沈琳凌说过一句话。   沈琳凌说,这个世界上,本没有王子,所谓的王子,都是姑娘们极度压抑后人格分裂的产物,所以童话的真相就是,姑娘们自己救了自己。   花湜当场就要故障了,没想到一辈子如此顺遂,没见过什么风浪的沈大公主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如今想来,沈琳凌也许不像她看上去那样没心没肺。   “囡囡?”任群林不知什么时候发现花湜走神了,当年全心全意对他的少女,如今也会在他说话的时候走神了,他觉得有些失落。   花湜看出了他落寞的神色,心里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今晚两个人都在假装熟悉,却没有办法填补那六年的鸿沟了。   直到此刻,花湜都没有问,你和她还在一起吗?   任群林也没有问,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很晚了,你累了吧,我送你回酒店。”任群林仿佛是叹了口气,抬头笑着道。   “嗯。”花湜没有客套,她忽然觉得没必要客套了。   虽说到了咖啡店,两个人都各点了一杯白水,花湜最近被季元晴影响,不怎么喝咖啡了,尤其是这个时间。   走出在街道上,任群林还是牵着花湜的手,这一次,好像更加用力握紧了。   花湜觉得这也许是两人这辈子最后一次牵手了,不如不要拒绝吧。   一路无话,昏黄的路灯照亮了停车场,柏桓跟着姑姑回家了,让她后天再去姑姑家接他去机场,车就归花湜先开回去。   联欢会已经结束,四周静悄悄的,花湜和任群林都觉得对方会一直不说话,而自己也不想打破沉默,流动在两人之间的默契,也不知道算是享受还是煎熬。   忽然,远处的天空冲上异常明亮的火光,伴着呲的一声。   花湜循声望去,看见原来是烟火,一缕一缕连续不断地升上天空,将漫天的黑幕瞬间染上了流光溢彩。   “是新年烟火,现在是2014年了。”(为了和其他几个姊妹故事同步,时间以此刻为准,阿陌有空了再去改前面。)   任群林看着近在咫尺的花湜,烟火的光亮映红了她半边脸,那灵动的双眸中流转着五光十色的光华。   没来由地,双手捧起她的小脸,吻上她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还欠四章。。   阿陌今天自己装了打印机,厉害啊厉害,阿陌今天手机因为流量扣了一百多块,伤心啊伤心。。。   关于时间的问题,本故事发生在2013年末和2014年整年。。。因为在阿陌的设定中,沈琳凌2013年26岁,她的故事最先构思出来,所以其他的时间都要跟着沈琳凌走,花湜比沈琳凌小两岁,所以是90年的,前面的日期我还没有改,等有时间集中改一下。。。喵 ☆、幻与梦   花湜睁大了眼睛,借着漫天璀璨的烟花垂下忽明忽暗的光影,看见了任群林闭着眼,眉间也耸起山峰。   她今天才见到这张脸,惊艳却陌生,而任群林却是自然而然,他显然对她的脸了若指掌。   也许六年前,他也是这么吻过自己的吧,花湜想,原来他习惯闭着眼睛,这样很好,很公平。   怪异的气氛涌动在两人之间,有如那半天的烟火,冲上天际、流光溢彩、盛极而衰、划个抛物线落下、渐渐熄灭成一道烟尘,然后又有新的冲上天际。此起彼伏地。   任群林皱了皱眉,因为他感觉到自己的嘴唇没有碰到熟悉的柔软与温度,而是冰冷的手指。   缓缓睁开眼,他看见沈琳凌又深的眸子里难以掩盖的淡漠与疏远,这样的眼神有如冰锥把他的心脏刺了个对穿。   花湜本没有准备,可是等看见任群林的脸在她的视野里迅速放大的时候,另一张如晨光中云彩般的脸浮现在了眼前,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自动抬手遮住了嘴唇。   她看见任群林落寞地睁开眼,眼眶有些红,也许是风吹的吧。   他说,“囡囡,咱们重新开始吧。”   他的语气多少带了些乞求的鼻音,也许是温度太低,把他的鼻尖都冻红了的缘故吧。   多少年了,花湜的心中始终藏着疑问,任群林,我在你心里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她也曾经想象过重逢的场景,有煽情的,有出气的,各种版本。   她过得很惨的时候,曾经想过如果再遇见任群林,一定要甩他一个耳光,不一个不够,要连甩几次才行,可是这一刻,她才明白,在一件事情没有发生之前,去假设是没有意义的。   这一刻,他深情地对自己说,“囡囡,咱们重新开始吧。”   这语气是她所熟悉的,在他们感情最好的时候,他说,囡囡,我会娶你。如出一辙。   当时她鼻子一酸,体会到了这种承诺对一个女人的魔力。   还有她知道,他是出自真心的。   此刻的他也是认真的。   花湜也发自内心地展颜微笑,今天晚上真心地对他笑,她觉得鼻尖很酸,刚才刮过一阵冷风,别是感冒了。   她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这个情真意切的男人,他的身影仿佛与六年前的他重合起来。   她仰头望着她,仿佛六年前那个柔弱盲目的自己也回到了身体里。   她噙着干涩的泪水说,“不要。”眼角眉梢的笑意却如天边的烟火一般绚丽夺目。   六年前的某天,她动容落泪,扑到他怀里拼命点头。   六年后的今天,她立在一步距离的地方,冷静地说不。   好像修正了一个错误一般得松快。   其实他那时的承诺是真心的,只是最后食言了而已,那时的他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软弱和无力也是合情合理的。   花湜相信他矛盾过,也抗争过,只是失败了,不得不妥协而已。   即使那个结果是让她万劫不复,她也没什么可怨怼的。   这些年苦苦挣扎,花湜明白了一个道理。   女孩们总是幻想喜欢的男孩会为自己遮风挡雨,却不负责任地忽视了他们的年龄与能力,你如何去要求一个孩子保护你,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所以纵使当年花湜遇到更加惨烈的事情,或者已经不在人世,都没什么好抱怨的,那是她一个人的错误。   和那个阳光美好的少年无关。   任群林仿佛早已料到她的答案,真正听到之后,却仍旧觉得悲哀。   他一直都没有勇气去问花湜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六年前他离开的时候,她还在镇子上学手艺,正要出师。   放在在咖啡店里,她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上面写着“十年艺廊”总经理,她在做艺术品经理人的工作。   他不再是六年前那个乐观无忧的少年,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懂得人情世故的男人。   这样的飞跃是怎么来的,他没脸去追问,也没胆子去追问。   他宁愿相信花湜说的,人生处处是奇迹,而她还是初见时那个单纯乐观的女孩子。   “那……我们还是朋友吧,”他艰涩地询问,声气稀薄得如一丝随时会断了的线,“我回国后,可以去找你吗?”   “当然,你帮过我很多。”花湜真心地道,可这句话说出来,怎么听怎么讽刺。   花湜没有撒谎,当年要不是任群林帮她查资料、买工具,她连盲文都不可能会,也就没可能会得到柏桓的这份工作。   如果没有他教她英语和德语,她如今的这份工作也不可能如此顺利。   这么想一想,花湜越发觉得曾经怨怪他真是不应该。   “嗯。”任群林迟疑地点了下头,好像走神儿了。   花湜坚持开着柏桓的车把任群林送回了住处自己才回酒店,内心深处的某个暗黑的角落有些小小的得意,好像自己正是那受尽多年封建压迫的妇女,一朝翻身撑起半边天了。   这算是在前任面前扬眉吐气了一回吗?   不然她此刻的心情怎么如此奇怪?   没见到任群林之前,她时常会想起,就好像一道经年的疤痕,明明不痛不痒,看见了还是不能视而不见。   可是遇见了之后,她才明白,季元晴对她来说已经是无法割舍的存在,她时刻会想起他,下意识都不愿做一丝一毫对不起他的事。   忽然,她无比地感谢季元晴,有他的存在,她才不怨了。   想到亲爱的季医生,一切的惆怅与悔恨瞬间烟消云散,花湜心满意足地抱着枕头睡着了。   新年的钟声敲响,伴着鼎沸的欢呼声。   五颜六色的烟火在季医生的身后升空散开,驱散黑夜的静谧与黯淡。   季医生捧起花湜的脸,深情地吻上她的唇,花湜的热情也像这烟花一般窜起来,手臂猛地攀上他的脖子,热烈地回应,恨不得在他脸上啃出一朵花来。   吻着吻着,四周寂静下来,烟火也不见了,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一束追光从头顶打在他们身上,刺得人真不开眼。   花湜眯着眼细细分辨,骇然发现抱着她接吻的人变成了任群林。   花湜还没来得及推开他,就看见他的五官扭曲成了诡异的弧度,头顶的刘海下,有暗沉的血液流下来。   花湜尖叫着挥手想挣脱他的钳制,低下头就发现,他攥着自己的双手泉涌般向外喷血。   渐渐地他化作一滩血水,黏腻腥臭地沾湿了花湜满头满脸……   “啊……”   花湜尖叫着醒过来,缓过神儿发现自己还是在宾馆的房间。   廊灯开着照亮了房间的一角,窗帘留了一丝缝隙,也透进光亮来。   花湜抬手拢了拢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过了一会儿才想起那个可怕的梦。   本来是好好的春|梦,又变成噩梦了。   她搓了搓鼻尖,把手心摊在眼前,还好,这次没流鼻血。   昨天她本以为,见过任群林之后,她就不会再做这个噩梦了。   有点沮丧,她抓过手机给季元晴打电话。   花湜觉得自己急需安慰,哪怕是撒个娇也好。   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花湜看了看时间,想着是不是在门诊没空,或者是去了手术室。   正打算挂了,电话通了。   花湜卯足了劲儿正要诉苦,却被电话里传出的声音给惊了个二魂出窍。   “喂……”   那不是季元晴的声音。   接电话的是个女人,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却该死得好听。   花湜彻底懵了。   呆愣了一瞬间,第一个动作就是哆嗦着按了挂机键。   挂了电话还觉得不够,好像手中的电话是一块烫手的山芋,哆嗦着扔到床边。   花湜揉着蓬乱汗湿的头发,衣衫不整地坐在被褥凌乱的床上。   半天也说不出话,动弹不了。   季元晴是个极其规律的人,他绝对不会让手机这种重要的通讯设备离开他的掌控范围。   而此刻他的电话被别人接起了,那么他在干什么?   花湜彻底慌了,在她的心里,季医生柔情似水,体贴周到,难道,还有她想象不到的一面?   怎么办?怎么办?   花湜第一个反应就是蒙起被子躺回去继续睡,只盼着这是个梦,赶快醒来。   可蒙了一会儿,出了感觉呼吸困难之外没有任何梦醒的迹象,花湜跳下床冲到行李箱前,从侧袋里掏出个绣着花的小布袋又跳回床上。   她拨了拨垂荡在眼前的乱发,盘膝坐着,将布袋子的锁扣解开,抓着袋子一角抖了抖。   两块三角形纯白的物体跳跃着滚落在纯白的床单上,在光线昏暗的室内,仍然看起来那么耀眼。   花湜一手抓着一个,捧在眼前,手指摩挲着鲨鱼牙棱角上细密的锯齿,缓缓用力攥紧感受到愈演愈烈的痛感。   他们曾经深深嵌在季元晴的身|体上,季元晴连这个都送给她了,她是不是应该选择相信呢?   季医生那么好,怎么会做对不起她的事?   一定是个误会。   花湜安慰着自己,手里攥着那一对鲨鱼牙,又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阿陌用炒菜锅煮奶茶,回味有点辣,想了想,才明白一定是中午做了四季豆炖五花肉的辣椒味。。。锅都刷了三遍了还是有味道啊,呜。。还好奶茶除了有点辣,还挺好喝的,喵   还欠大家四章。。。   错别字近期改不了了,请大家担待啊,看见奇怪的用词,尽量往同音词方面想。。。 ☆、信与疑   花湜睡得不好,翻来覆去地,却又像在逃避什么似的不肯醒来,这么一折腾,就折腾到了深夜,她一整天没有吃饭,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好叫客房服务,要了一份意面,吃过之后觉得不够,就又叫了一份。   第二份吃掉一半,总算感受到了胃的所在,洗漱一番又躺回床上,盘算着明天要早起收拾行李。   他们在柏林开的这辆车是沈琳凌的,一辆银灰色的休旅车,主妇必备的车型,花湜往车子后备箱里放箱子的时候甚至在那里面发现了一辆粉色的婴儿车。   沈琳凌回国定居之后,这里的房子车子还没有处理掉,由一个管家管理着。   今天他们要回国,管家特意来酒店开车接花湜,再到柏桓的姑姑家带上他,将他们两个送到机场之后把车开回去。   花湜和柏桓到机场的时候离飞机起飞还有两个钟头,两人办好登机牌也不着急进去,找了家咖啡厅要了简餐等人。   花湜按照柏桓的习惯把盘子杯子和各种调料都摆好就自顾自吃饭,不一会儿秦飒风风火火来了,手里还提着两个大包,花湜这才明白柏桓为什么让她等一会儿再办行李托运。   这个秦飒,花湜之前见过一次,那时候她还是长头发,穿着孕妇装,一看就是个女的。   现在的她却把头发剪短了,身上穿着驼色的风衣围着火红的围巾,脚上踩着纯黑的军靴,裤腿塞在军靴里,眼角眉梢都散发这中性的美,要不是她只有一米六十四的身高,真是难辨雌雄。   为什么花湜准确地知道她一米六十四,那是因为秦飒的身高比沈琳凌高了一厘米,沈琳凌恨恨地每天叨念几遍。   听到脚步声,柏桓就笑了,停下手里的叉子往里面的座位挪了挪。   秦飒则大咧咧一屁股就挨着柏桓坐下,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很爷们儿地拍拍他的肩膀。   “我说柏爷你长本事了是吧,想见您一面就这么难,还得劳烦大爷我单跑一趟机场,摆什么臭架子。”   柏桓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抗议与人的身体接触,他反倒顺势躺在了秦飒的肩膀上,柔声道,“我说秦大爷,只许你这州官放火,不许我这百姓点个蜡烛啊,是谁摆臭架子一扭脸奔了法国吭也不吭一声的?”   花湜觉得这场景有些……额,恶心,赶紧把自己面前的食物解决了说是要去逛逛免税店,抓了纸巾一抹嘴,一溜烟儿就跑得不见踪影。   漫无目的地逛了一会儿,手机响了,花湜掏出了手机来一看是德国的号码,还以为是之前洽谈过的经理人,赶紧接了电话。   让她意外的是,这电话竟然是任群林打来的,她没觉得有什么和任群林继续联系的必要。   “囡囡,你能不能出来一下,我正在你住的酒店门口。”他在电话那头微微喘着气,也许是赶路有些急。   花湜更加惊奇,这才想起来他并不知道自己今天就回国。   “我已经在机场了。”花湜道。   “什么?”任群林的声音有些着急,“你等等我,我这就过去。”   “不用了,”花湜看了看腕表,离起飞不到一小时了,他赶不到的。   “花湜,你听我说……”   “我的快乐,会回来的……”   任群林的话还没说完,花湜的私人手机响了,听铃声就知道是季元晴。   她给任群林的名片上印着的是她的工作号码,花湜毫不犹豫地道了别,“我还有事,不如下次联系吧。”然后挂了电话,接期了私人手机。   “在机场了?”季元晴如温泉般湿润暖和的声音从电话的听筒流淌出来,任花湜怎么揣摩都找不出一点做贼心虚的蛛丝马迹。   “嗯。”花湜答道,她已经开始觉得自己昨天是不是不小心拨错了电话,至今她都没敢把电话掏出来确认下。   “本来应该去接你的,我这边临时加了个手术,师姐又怀孕了我不好意思请她替我。”季元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遗憾,这毕竟是他们在一起之后,花湜第一次出差,他作为男朋友,怎么都应该去机场迎接的。   花湜却从来没觉得应该让忙得脚不沾地的季医生千方百计翘班去机场接女友,状似浪漫,一旦被发现了扣了她家季医生的工资,他们冤不冤啊。   花湜理所当然这么想,一点都没觉得这么早就为季医生的钱包担忧有什么难为情的。   “没关系,我跟着柏桓蹭车回去就行,等我回去休息下就去你家等着你下班。”火石电光间,花湜计上心头。   “你直接去我家吧,你那里有门卡,需要用的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季医生想了想道,不忍心她还倒着时差就来回奔波,不如就在他家倒时差吧,反正以后也是她家。   花湜听他说需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心里一暖,就答应下来。   挂了电话,她随手翻出前一天的通话记录,发现她并没有拨错,怎么会拨错呢,她的私人手机通讯录里,电话号码没有超过十个。   季元晴的号码存在快捷键5,这是她的习惯,最重要的号码存成5。   也许是误会吧,怎么刚才忘记问了,她觉得季元晴一定不会撒谎的,那为什么又不问。   忽然间,花湜明白了,虽然外表上,这几天她已经百炼成钢,实际上内心里,她还是个软弱的孩子,这点真相都不敢问。   盯着手机黑色的屏幕茫然站了一会儿,猛然想起还没有给季元晴买礼物,赶紧四处张望看见了一家卖巧克力的免税店,进去挑了两盒付了钱就往餐厅冲去。   她找到柏桓的时候,他还坐在那里,气定神闲地等着,秦飒已经正常地坐在他对面。   柏桓侧耳听了听花湜的喘息声,勾了勾嘴角,“去办托运吧,完了刚好登机。”   花湜喘着气儿点点头,扶着柏桓避开桌角站起来。   柏桓抖开手里的折叠盲杖,花湜则蹲下打开行李箱把刚买到的巧克力往里塞。   秦飒看着花湜笑,“美女,买巧克力啊,听说你恋爱了啊。”   花湜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拉上拉链,抬头笑了笑,心里却吧柏桓骂了千百遍,这个长舌妇。   秦飒看着她的表情了然一笑,仰着头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次你可冤枉阿桓了,是我家妞儿告诉我的。”   花湜愣了,她知道秦飒口中的妞儿就是沈琳凌,她没想到这女人忙着离婚忙得焦头烂额的还不忘八卦她的恋爱问题,真是叫她感激涕零啊。   她都没想好此话怎么接,秦飒已经自顾自继续道,“是个医生啊,不错不错,工作稳定,福利又好,重点是看病挂号什么的绝对用得顺手,有眼光啊姑娘。”   花湜懵了,她不知道沈琳凌是怎么远在北海道也能猜出她的恋爱对象就是季元晴的,她们几个不去做狗仔真是屈才了,还搞什么艺术?   花湜看了看柏桓和自己的两只箱子,再加上秦飒提来的两个大包,找了个手推车回来,秦飒帮了把手,将箱子和包都摆在手推车上。   “美女,受累啊,这包里都是给二狗子和小三子的生日礼物。”他们亲妈不顾儿女满世界乱跑,我这个当干妈的怎么也要尽尽义务,不然等两个孩子长大了心理阴暗扭曲也就不好了。   柏桓站在一旁只笑不说话,任由她编排沈琳凌,看着还很享受的样子。   沈琳凌和夏沐霖有两个孩子,夏和允小朋友是哥哥,就是花湜带着去看季元晴的那个小蜥蜴,有个小名叫二狗子,夏和牟小姑娘是妹妹,顺着她哥哥就娶了个小名叫小三子。   可两位小朋友的生日都在下半年,现在春节还没过呢,秦飒就急着捎生日礼物给他们,这么说她短期内是不打算回国了。   花湜忽然想起沈琳凌去年六月的时候说秦飒离婚了,火速逃出国门多前夫,看来这场躲避球似的战役还没结束啊。   为了饭碗计,她还是不提这事儿了,花湜双手推着车子,柏桓走在她身后,单手搭在她肩膀上,盲杖提在手里。   秦飒也放缓脚步和柏桓走并排,三人这么排列着就像个阵法。   柏桓听着广播里有回巴黎的航班便问,“你不回去?”   秦飒笑了笑,得意道,“你以为我是专程来看你的?美得你,一会儿进城去看个美女,明天再回去。”   柏桓点点头,也不问她是去看谁,明显是知道的。   等两人上了飞机,柏桓忽然凑近了花湜问道,“你今天的状态不对啊,难道是,说天遇见前男友了?”   花湜只觉得一瞬间呼吸困难了,暗自腹诽着您老猜得真准,就一件事儿没猜对,我不是昨天遇见的,是前天遇见的。   柏桓也不等她回答,他只是想随便取笑一下,没想到问到这姑娘心坎上了。   摸索着拍了拍她的手臂道,“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我来开解开解你,你们姑娘啊都是水做的骨肉,得好好关心才行。”   花湜百分之百肯定,那副快抵得上面具的墨镜背后一定藏着一双闪烁着八卦光芒的眼睛。   水做的?我还铁打的呢。花湜翻了个白眼,忽然想起上次沈琳凌呛他的话,就乐了。   沈琳凌说,我要是水做的,那也是伊瓜苏大瀑布那样的水,我看你怎么关心呵护我。 作者有话要说:  欠四章,飘过。。。   儿童节快乐啊。。。   阿陌把前面几章的时间改了,2010都改成了2013,但是晋江好像出了点问题,有的章节修改成功,有的章节还是保持原来的,如果有亲是一路看过来的,刚好发现有时间混乱的问题,给阿陌提醒一下哦,阿陌自己也会多检查几遍的。,。。 ☆、是与非   看到开车来接他们的人,花湜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她死也想不到,正在闹离婚的两个人看上去竟然好得和闺蜜似的。   夏沐霖看出了她的惊讶,脱下宽大的墨镜对着她点了点头,又把墨镜戴了回去,花湜也点了点头。   沈琳凌趴在副驾驶的窗边就说话了,“呵呵,我们家小三子听说她干嘛给带了礼物,就哭着喊着要打着飞机去巴黎,我们实在是给闹得没办法了,只好把她也带来。”   花湜这才注意到,后座的儿童座椅里,有个粉妆玉琢的女宝宝正撅着小嘴眼巴巴望着她,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常常的睫毛上还挂着颗晶莹的泪珠。   柏桓没说话,抬手就去摸车门。   夏沐霖立刻下车,引着柏桓的手将他扶进车里,怕他撞到头还用手背垫着门框。   柏桓没有拒绝,微笑着道了谢。   花湜则将行李塞进后备箱,实际上都是夏沐霖帮着扛进后备箱的。   花湜的小心脏跳了跳,这还是她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赏男神,真不明白沈琳凌哪根神经搭错了非要离婚的。   难道是男神甩了沈琳凌?这也不能够啊,看他殷勤周到的样子,说两人感情破裂完全没人信。   不过她还有自己的烦恼,就没什么心思深究其他了。   到了季元晴家楼下,花湜下了车,正要开后备箱,男神却亲自下车来帮她把箱子提到了电梯旁,男神不多话,却很周到,花湜对夏沐霖的印象那叫一个好啊。   等电梯的时候,夏沐霖冷不丁问,“伺候那位爷,挺辛苦的吧。”   花湜笑着道,“老板也知道我辛苦,所以工钱给的多。”   夏沐霖就笑了,“能受得了他的人里啊,除了我家阿凌,你还是第一人呢。”帮着她把箱子提进电梯里,道了别。   剩下花湜一个人守着个箱子看着电梯的屏幕版上数字变化,方才见到男神的惊艳与激动渐渐消散,她要想想季医生的事情了。   掏出门卡进了季医生的屋子,给季医生打了个电话报平安,表示自己随便吃点就睡了,一路风尘累得要死。   挂了电话,花湜来不及休息立刻展开了地毯式搜寻。   季医生的每间房子还是如往常一般整洁得令人发指。   所有的东西都放在原来的位置上,洗手间的地漏也闪着刺眼的银光,沙发的靠垫后缝隙里没有找到一根头发丝。   打开冰箱,里面也是分门别类摆放整齐,唯一不寻常的是冷藏室冰箱门的地方,整齐摆放着几瓶颜色各异的芬达,没有一瓶开了封,这是花湜临走的时候买回来的。   花湜沮丧地低下头,她看了看腕表,从冰箱里取出半只处理干净的鸡块,季元晴习惯将各种食材都洗净处理好了再放进冰箱,这可方便了她。   花湜直接取出压力锅切了些姜葱,连着鸡块一起丢进去倒了些水,定好时间之后就去洗澡了。   今天不出意外季元晴会值夜班,花湜想养精蓄锐再去来个突然袭击,先探探季医生的虚实。   脸颊刚贴上枕头,就觉得困意袭来,花湜索性定了闹钟,翻身睡着了。   拎着保温桶往医院走的时候花湜还挺鄙视自己,却万万没想到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她站在办公室外,顺着半开的门缝看进去,那个场景立刻把她给吓得僵住了。   她就那么站在门口,半天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季元晴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李护士正站在他身后轻手轻脚地给他盖毯子,毯子盖好了也就算了,那李护士还伸出她白森森的爪子拢了拢季医生的头发。   那季医生只管呼呼大睡,竟然没有察觉!   花湜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窜起来了,这李护士怎么阴魂不散啊!   索性大步往前去敲门,“当当当”敲了三下门板,花湜特意加重了力道,哼,季元晴我让你睡,这么下去你失了身都不知道!   李护士本来正俯身仔细端详季元晴的脸,听见有人敲门触电一般往后跳了一步远,抬头看见是花湜,一双眼睛里墨色浓重起来,竟然双目炯炯警惕地瞪着她。   花湜在心里冷笑,连你也敢欺负到老娘头上来,今天是不能轻易放过你了。   她感受到李护士的敌意,这是一定会有的,可是当她发现李护士的敌意当中藏着浓浓的不屑,她就不舒服了,李护士的眼神中透出了难以掩饰的优越感,这是花湜感到气愤的根源。   “李护士啊,谢谢你帮我照顾元晴。”花湜得体地微笑,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推门走进来,把门扇打开着,还往门边让开了一步。   意思是李护士啊,季元晴是我的,你快点滚蛋。   李护士圆圆的眼睛一红,看了眼季元晴,季元晴已经醒过来了,把望着花湜的视线转到她这里,眼神温和却疏离,“李护士,有什么事吗?”   言下之意就是,没事就快走吧。   李护士委屈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睁着兔子般红红的眼睛,咬着嘴唇小跑着出门去。   花湜却没打算饶了她,就在大身而过的瞬间,提高声音叫住了她,“李护士!”   李护士不知所措地停下来,花湜没有转身,而是扬声道,“下次别穿这么低胸的衣服,很容易走光的!”   李护士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碍于季元晴就在旁边不敢回嘴,索性一扭头,小跑着走远了。   方才花湜敲门的时候吸引了走廊里来往的人群,后来大声说出的话又让走廊里的人群听了个大概,李护士跑出去的时候不少人都看见了。   不出一天,半个医院的人都知道李护士偷偷勾引季医生被人家正牌女友撞见了,闹了笑话的事。   花湜犹不解气,他们凭什么觉得她配不上季元晴,她有那么糟糕吗!   她将手里的保温桶重重放在季元晴的办公桌上,抬眼看见季元晴只看着她笑却不说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笑什么笑!”她没好气地说,她还没质问他呢,他却先来嘲笑她了,岂有此理!   季元晴却不恼,仍旧笑着道,“做得好。”   花湜一愣。   他本以为季元晴不会赞同她这么对李护士,至少会问问她为什么,可他什么也不问,只说她做得好?   花湜疑惑地看过去,却发现季元晴竟然是坐在轮椅里的,他的轮椅椅背比较低,所以进来的时候花湜没看到。刚才的怒气和疑惑一瞬间被她给抛到九霄云外,赶紧小跑着过来蹲在他身边问,“你,你这是怎么啦?”   双手扶在他的腿上,眼泪就不由自主地下来了,花湜都自责死了,她前几天通电话的时候听出他声音沙哑就该知道不对的,这几天只顾着自己吃醋都不记得关心他。   季元晴见花湜一瞬间从炸了毛的猫变成一只唯唯诺诺的小白兔,心里暖暖的,他就知道,他家阿花最好了。   “没什么,就是前几天摔了一跤。”季元晴安慰她,手掌自然地抚摸她的头发。   花湜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抱着他的腿不撒手,他的双腿,一边是硬邦邦的塑料,一边是温暖的血肉,她气得伸手去拧他的腰,“这么严重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好了好了,我都已经好了,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好吧,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等回家了我好好伺候你,别哭了,我的宝贝,我的公主,我的女儿……”   季元晴这样的家伙,居然还这么会说好听的话,连女儿都出来了,他也不怕乱|伦啊,花湜气得又拧了他几下,这才消停了。   季元晴松了口气,转着轮椅拖了把椅子过来,拉着花湜坐在椅子上,这才抱过桌子上的保温桶打开,是香喷喷的鸡汤泡饭。   花湜从包里掏出装着饭勺的袋子交给他,季元晴接过就开始享受夜宵。   花湜趴在桌子上看着他吃,等他吃完了才严肃道,“李护士这不是第一回了吧。”   季元晴接过纸巾擦了擦嘴,没有装傻,更没有敷衍,“从认识你之前她就这样,”他大方地承认,自己转着轮椅把纸巾丢进垃圾桶,又就这身旁的洗手池清洗保温桶和勺子。   花湜见他坐在轮椅上位置低,还有轮椅的踏板挡着没办法接近水池很不方便,干脆过去接过来替他洗。   “看着怪烦人的。”花湜撇撇嘴,她和季元晴在一起有一段时间,脾气也给他惯出一点点,醋劲儿也有些大。   季元晴自然地将手里的活儿交给了花湜,听她这么说,倒挺高兴的,笑了笑,“你知道女孩子多少都有些圣母情节,”然后正色道,“你放心,我以后见到她一定绕着走。”   花湜洗好了保温桶和勺子,听他这么说倒是不乐意了,“凭什么绕着她走,咱有不欠她的,这医院又不是她加开的。”   季元晴笑了,拉着她坐在自己腿上,抬手刮了刮她的鼻梁,“嗯,都听你的。”   花湜回过味儿来,怎么觉着自己给季元晴牵着走了,“什么叫做听我的?你怎么听我的了?”   她一转身想起季元晴的腿受伤了,赶紧站起来,“你到底哪儿受伤了啊,脱|了|裤|子我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六一儿童节快乐,今天加更一章,还上四分之一的债。。。喵   阿陌发现很多亲爱晚上来,尤其是十二点左右,所以以后改在晚十点更新吧。。   谢谢大家的关注。。。   欠三章,飘过。。。 ☆、他与她   淡定如深潭,从容如闲云的季医生终于脸红了,而且直直红到耳根,他死命按着花湜的手,“你,你干嘛,这里是办公室。”   花湜道,“怕什么,我都把门锁上了。”她都不知道什么情况心里着急。   季元晴也急了,索性一把将她拽到自己腿上坐着,一手抵着办公桌防止摔倒,一手箍着她的要不让她再乱动,“我告诉你别乱动啊,一会儿擦枪走了火你要负责的。”   花湜老实了,乖乖等着他下了班一起回家。   季元晴要早上八点才下班,他们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   花湜不是第一次陪着季元晴上夜班,知道他多半没什么事,就像让他到办公室里间的小床上躺一会儿,这么带着假肢在轮椅里坐好几个小时肯定不舒服。   季元晴却死活不肯,还想劝花湜一个人去睡,花湜哪里愿意,索性扶着他坐在办公室的沙发里,两人靠在一起眯了一晚。   进了家门,花湜扶着季元晴换轮椅。   把玄关鞋柜的门儿开到最大,将那架轮椅拽出来,却意外地发现这是一把电动轮椅,她说季元晴你可真是懒啊。   季元晴扶着她的手换到电动轮椅上,舒服地叹了口气,回到,我坐轮椅的目的就是为了少用手的力量,要是用那个轮椅,不还是一样?   他指着在医院用的那架普通的轮椅,指挥花湜将轮椅折叠好,按原样塞回鞋柜里。   季元晴就是这副德行,什么都要求整整齐齐的,他这两天都要坐轮椅的,却不肯看着轮椅大喇喇摆在玄关,非要塞进柜子里放整齐。   花湜看着他熟练地按着操纵杆,一路往卧室的方向去了,终于了解,他平日里在家里恐怕都是这么行动的。   上次她临出国前来这里,他还多少有些装模做样,现在却是一点也不和她见外了。   花湜就开心了,她这次出了趟差,回来之后,两人之间好像又更近了一步,真好。   花湜自己换了拖鞋蹦蹦跳跳去厨房准备吃的,两人随便吃了点面条,就各自洗澡,一起上|床。   两人在医院都没睡好,季元晴把窗帘拉严实了打算抱着花湜睡个好觉,没想到花湜跳上|床就果断地把他给扑|倒了,三下五除二就将他身上的遮蔽物给扒了个精|光。   季元晴心里还美滋滋地想,他家阿花原来也有这么饥|渴的时候,在德国一定很想念他。   却看见花湜伸长手臂端过台灯来,一把捞起他左腿的残肢仔细看。   “我说你到底伤着哪儿了?快说!”花湜见季元晴的残肢上皮肤完好,连块青紫都不见,就随手拍了拍,手掌落在粗糙的断面上,啪啪作响。   截肢是破坏性的手术,肯定会带来一定程度的神经损伤,残肢断面对各种刺激更加敏感,季元晴给花湜拍得一个激灵,就像想坐起来捂住残肢不让她拍,奈何花湜背对着他就骑在他肚子上,害他起也起不来,够也够不着。   他用手肘撑着,半抬起上身,就正看见花湜弓着身子捧着他的残肢细细检查,从断面到大腿根,一寸都不放过。   她的头发像绸缎一般垂着,齐齐只到肩膀,露出大片雪白的脊背,和圆润的屁|股,台灯被她拢在身前,逆着光,明亮的光线在她玲珑有致的轮廓上勾勒出淡黄色的光边儿,随着她左看看又看看的动作时而流动。   季元晴忽然觉得口干舌燥,有些地方温度升高。   花湜没注意身后的季元晴开始想坏主意了,一心就想看看他伤在哪儿,检查过残肢完好,一块红肿也无,就松了口气,转移阵线,将光亮移到他右腿上。   脚踝没事,花湜念了句阿弥陀佛,他就指着这条腿走路了,脚踝要是扭伤了,她是无论如何也要逼迫他坐一个星期的轮椅才能放心。   整条修长优美的腿,就只有膝盖的地方有一大片青紫,没有擦伤,也没有扭伤,“除了膝盖还有别的地方受伤吗?”   花湜扬声问,却没人回答她,她只听见急促的呼吸声,这才后知后觉地低头看了看,那个啥已经……这个情况……额。   花湜怎么忘了,季元晴,有的时候根本不是人啊。   下一秒,她也就来得及发出“啊呀”一声,就被那不是人的季元晴对折起来按在床面上。   她手里的台灯没抓稳掉到床下去了,吓得她冲季元晴大叫,“台,台灯,这样很危险的!”   季元晴没搭理她,顺手抓住扯在半空的电源线,轻轻一拽,台灯的插销就脱离了插头。   室内立刻归于一片黑暗,他随手将电源线往床下一丢,很满意地想,这下消停了,真好。   花湜给他颠得直想翻白眼儿,恨恨想,扔个台灯算什么,这下子你季医生不洁癖了。   等季医生终于心满意足地在她身边躺下而不是趴在她身上,花湜觉得自己都快断气了。   她掰着指头算来着,四次啊四次,不管她是不是水做的,季医生一定是铁打的。   难道这就叫小别胜新婚?呸!谁跟他新婚啊!   “我,我说,你给我说实话,到底哪儿受伤了?”她觉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简直气若游丝。   季元晴将气球状橡胶雨衣收拾好,撑着床面到床头抽屉里拿出湿巾,仔细给花湜清理了一番,自己也弄干净了才又躺回她身边。   小心翼翼将花湜抱在怀里,像给小猫顺毛一般,抚摸着她的后背,轻声道,“别担心,就是大腿有点肌肉拉伤,休息两天就好了,是我不对,不该瞒着你,下次再也不敢了。”   花湜得到了确切的答案,终于放下心,闭上眼睛往他怀里拱了拱就睡着了。   其实她还想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弄伤的,是昨天吗,哦不,应该是前天,那不明女人接电话那天,可惜没力气了。   季元晴却望着臂弯里熟睡的花湜,发了一会儿呆。   睡醒之后,花湜总算是恢复了一点力气,借着大亮的天光又把季元晴浑身上下检查一遍,除了右腿膝盖上的青紫,手肘上还各有一块不大不小的淤青,看上去已经消散了不少,转为淡淡的黄色。   花湜这才算是信了,指着季元晴又是一顿数落,下次再敢瞒着她就有他好看的。   季元晴很识相地再次认错,并且再三保证再也不敢了。   花湜这才算把这事儿给翻篇儿了。   忽然想起昨天检查他残肢的时候那里皮肤那么粗糙,不安道,“你穿假肢是不是特别不舒服啊,要不要去换个……”花湜搜寻者脑海中还不太熟悉的名词,“换个接受腔,或者干脆别穿了。”   她知道季元晴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主儿,却不想他太辛苦了。   季元晴看着花湜的眼神里亮晶晶的,握着花湜的手覆盖在残端,娓娓道,“这个啊,叫残端训练,截肢之后,戴假肢之前,要先用泥沙材质的东西在残端处揉搓,弄出角质层,就是为了让残端更耐磨。”   花湜听了心尖尖一颤,她知道季元晴身上其他地方的皮肤有多细嫩,把那样的地方生生打磨成现在这样子……还是刚刚长好的残端,兴许都没有长好,还肿得很高的时候。   她抬起头,看见季元晴的眸子里的光,他显然在回忆那段艰难困苦的岁月,他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补充道,“我记得当时每天要做十几次。”   十几次!   花湜觉得更加心疼了,她按耐住眼眶的酸涩,仰起头吻了吻他的下巴,“对不起,我以后不问你这些了。”   花湜暗暗觉得,她也许应该从更多地侧面了解季元晴,比如互联网,这么大喇喇问他这么多基础性知识,对她来说就算是知识科普了,对季元晴来说,却是切身彻骨的伤痛。   季元晴却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道,“不对,以后想知道什么,就张口问我,我喜欢让你了解更多的我。”   花湜抿了抿唇,她又想起那个接电话的不明女人了,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又让花湜咽了回去。   她忽然有点怕破换现在的气氛,他觉得季元晴和她很近很近,所以她一点都不想知道季元晴远离她的迹象。   “对了,我的礼物呢。”季元晴摊着手举到她面前,敏感如他,怎么会察觉不到花湜这次回来情绪有些不对劲,却说不清不对在哪儿。   他知道有几种可能,却不愿意去猜,这是他爱的女人,怎么可以随意猜度?   “哦,”花湜离开他的怀抱跳下床,从衣帽间角落的旅行箱里翻出了一盒巧克力,又跑回来递给了季元晴。   季元晴看着盒子轻微地皱了下眉,随即舒展开来,打开盒子取出一块,送到嘴边咬了一口,清甜的酒香瞬间弥散了半个房间。   花湜闻到这酒香心中一凛,她怎么会忘记季元晴滴酒不沾,她是在免税店里赶时间临时随便拿了两盒,直到季元晴打开,她才知道这是酒心的。   花湜赶紧回衣帽间翻出另外一盒,是一样的。   花湜叹了口气,一脸沮丧回到房间的时候,委屈得眼泪都下来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像个犯错误的小朋友站在床边,一边道歉一边又不甘心。   季元晴捧着盒子已经吃了一块,正拿出第二块,“怎么了?挺好吃啊,我是不喜欢酒,并不是不能喝。”   季元晴好像一点也没察觉花湜的心虚,仍然温柔地道谢。   花湜的心里就更难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拼与拆   季元晴吃了第二块巧克力,把盒子放下,看了花湜两眼觉得差不多了,扶着床头直起身,把花湜揽到身边来。   季医生和花湜谈事情,从来都不会让花湜坐在对面,或者稍远的地方,一定是把她抱在怀里,一边顺毛,一边说。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将花湜的下巴挑高,让她和自己对视。   看着她的眼睛严肃地问,“花湜,你告诉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花湜想避开他的目光,狠狠拍了他的手,把脸别到一旁。   季元晴却不依不饶,用手指轻轻把她的脸播回来,与自己正对面。   花湜的眼泪就流得更凶了,一腔委屈就集中在手掌上,再次拍掉季元晴的手。   季元晴也和她杠上了,再次把她的小下巴拨回来,手上的力道却仍旧温柔。   如此几次,花湜拗不过他,索性瞪着他哭给他看,小嘴就是抿得紧紧的,打死也不出声。   季元晴看她这样子,叹了口气,只好先开口。   “花湜,我不是要逼你,而是这件事情过不去,你心里永远会有个结,据我的了解,你可不是个大度的女孩子。”他谆谆善诱,一段话讲得有理有据,花湜没得反驳,只好怒目而视。   “你不说是吧……”季元晴可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虽说一句“好吧,我不逼你”又有风度,又有腔调,而实际上是放弃了沟通的机会,季元晴可没那么傻,他非要让花湜把这个结解开不可。   “好,你不说,我来说……”季元晴揽着她,扭了扭身子,“扶我一把,这么躺了半天,腿都麻了。”   花湜一听,立刻从他怀里弹起来,翻身跪在床面上拉他起来,又往他身后塞了两个枕头,觉着不够,又跳下床,捡起两个他们昨天混乱中踹下床面的靠垫给他垫上,季医生的地毯弄得和床面一样干净,不用担心他的洁癖发作。   季医生嘴角含着笑,看着她忙东忙西,终于坐着舒服了,又伸长手臂把花湜捞过来,让她枕在自己肚子上,纤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拢着她绸缎般的长发。   “让我想想,”季医生做思考状,“你在德国的时候,发生了点事儿,首先,这事情让你生气了,你不高兴。”   花湜没得反驳,她想起那个陌生女人的声音,真的怕得要死,同时又觉得自己太没用了,一个季医生,为什么引起她那么大的心理波动呢。   “还有,这件事和我有关。”季医生观察花湜的表情,一步一步逼近答案。   花湜仰着头看见季元晴的眸光,就像是灿烂的阳光照亮廊檐下的鱼池映在雪白屋顶上丝丝流动的明亮水纹。   澄净自然,安然美好。   他正在试着一步步靠近她,他十分期待她的坦白。   好吧,花湜闭了闭眼,如此用心的男人,她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   “我前几天给你打电话,是一个女人接的。”她努力让语气显得冷静,不让自己看上去像个失去理智的女人。   说完了她就把脸撇向旁边,没看见季元晴的眉峰蹙了蹙。   “是什么时候的事?”季元晴的语气明显转冷,不想他平日里对着花湜或其他人说话时惯有的温柔。   花湜下意识地转回视线,只看见他沉思的表情,仿佛是在回忆。   “一月,一月一号,早晨,北京这边应该是快到下午的时候。”花湜心里的气儿已经消了,季元晴的表情告诉他,这明显是个意外。   “哦。”季元晴回忆了之后,道,“接电话的应该是楚姿,她是我哥的朋友,她昨天一早就回美国去了,等她下次再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一句“我哥的朋友”把什么都说清楚了。   花湜稍稍安心,季元晴见花湜并没有完全放下疑虑,继续解释道,“那天我哥出了点事儿,混乱之中,她可能忘记告诉我了。”   “你哥怎么啦?”花湜不但放下了心,注意也被转移了。   季元晴叹气,低垂了眼帘,“恐怕要换肾……”   “换肾?这么严重?”花湜想起他那个躺在病床上多年没醒来的大哥,觉得有些可怜。   “是呀,也许……”他没说下去,也许没几年可活了,如果要做手术的话,他哥这是第二次做换肾手术了。   “花湜啊,你说,这么一件小事,你为什么不愿意直接问我?”   花湜还在替季元晴伤心他哥的事情,冷不防听见这么一句,扭过头看着他。   只见季医生温柔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心疼,原来她内心的害怕与痛苦,他全都知晓。   “其实,我没有不相信你,”扪心自问,季元晴是怎么对她的,花湜全都记在心里,她不是个没有良心的人,“我就是害怕,万一,万一……”   季元晴没有打断她,没有急着表态,只等着她慢慢宣泄。   “为什么你们医院的人都那么看着我,我有那么差吗,我怎么就不配和你在一起了……”   说着说着,她又掉了两滴眼泪,想起前一天李护士那高高在上的眼神儿,她就恨不得把她拽过来打一顿才解气。   季医生安静地给她拢头发,一直到花湜又平静下来,“我前两天放假的时候去看望京的房子了……”   季医生轻轻抛出个雷,炸得花湜外焦里嫩。   “望京?”她疑惑了,在这边住着不好吗?这间房子一看就是他精心布置的,家具啊装饰啊,对他来说都很方便。   “那边离你工作的地方比较近,”季医生低头望着她细细解释,“我想以后每天接你上下班就方便啦。”   季元晴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他现在住的这个地方,两人上班的时候要往反方向走,花湜常常拒绝他接送自己挤公交,这让季元晴的大男子主义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花湜,”季元晴捧起她的脸,“我是打算和你在一起一辈子的,你呢?你有没有这么打算过?”   花湜看见他坦然的目光,内心顿时既羞又愧,她的回答是没有,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而这样的小心思在面对季元晴的时候,她恨不得扒个地缝钻进去。   “唔。”季医生有些委屈地抿了抿唇,“我还要继续努力啊。”   花湜就抬起手勾住他的脖子,把他的脸拉近自己吻上了他的唇,季医生常常会给她不真实的感觉。   她知道不是每个灰姑娘都能遇见王子的,或者只有一个灰姑娘能遇见王子,就是童话里那个。   她曾经觉得完美无瑕的季医生如此真心真意地对她,那么她就回抱同等时间的真心真意好了,她真的没有奢望季医生不变心。   而今天季医生告诉她一辈子的打算,她错乱了。   花湜想表示歉意,想安慰他,同时也不知道想要在他的灵魂中搜寻什么。花湜只觉得舌头都要抽筋了,还是不想停下来。   而季元晴还是如往常一样,温柔地回应,最大限度地包容。   花湜的大脑有点缺氧,缺氧的时候容易干错事。   方才季元晴一阵解释与保证,让她暂时彻底地放下心防,一顺嘴,就把在柏林碰到任群林的事情说了。   花湜说完立刻就后悔了,因为上一秒还柔情似水的季医生,这一秒嘴角噙着有点瘆人的笑意盯着她问,“噢?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人呢。”   花湜的小心肝儿打了个寒颤,全身上下的肌肉都紧绷了,人像泥鳅一般从他臂弯里出溜出去,扒着床沿儿就想逃。   脚腕上一紧就被季元晴给拽了回去,“你想去哪儿啊,我的宝贝?”   花湜呆愣了两秒,用来消化季医生惹人起鸡皮疙瘩的语气,“我,我饿了。”   很应景儿的,她的肚子还咕噜叫咕噜了两声。   季医生却没打算饶了她,笑嘻嘻地问,“怎么办呢,我也饿了。”   “我,我煮饭去。”花湜还在负隅顽抗。   “别乱动,我腿疼。”季元晴拿出杀手锏。   花湜歇菜了。   很久很久之后,花湜已经生下她和季元晴的第二个孩子,坐月子的时候百无聊赖,就回想过往的点点滴滴,她猛然发现,每次和季医生进行这种严肃的谈话,最后都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季医生总能达到目的,顺便把她给感动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而她呢,每次都被牵着鼻子走,还总是一不小心说出点儿打死也不会说的事情。   她就问季元晴,怎么有点不大对头?   季医生坐在床边给孩子拍嗝儿,听她这么问就笑了,我的宝贝,你怎么才发现啊。   女人是情绪的动物,抱在怀里她就降低了警惕不瞎闹腾了,再谆谆善诱,还有什么话套不出来的。   花湜看看月子里还没来得及缩回去的肚皮,认命地仰头躺回床上,呜,季医生,你可真阴险。 作者有话要说:  欠三章。。喵喵喵   阿陌曾经给本科生开过讲座,叫爱情心理学。。。   其实女人很好对付,只不过是男人懒。。。男人总有一种深入基因的优越感,觉得这世界上女人多得是,或者只要是个女人就可以和他们发生点什么,所以不愿意费心研究女人,还说什么女人心海底针。。   殊不知,这世上嫁不出去的女人多是自己选择的,娶不到老婆的男人多是被迫的,而且随着人类的进化,男人越来越多余了。。。   咱们季医生就不懒,是个勤快的好男人。。。喵喵 ☆、早与迟   肌肉拉伤这种问题,就别想要靠推拿快点好了,推拿只能让肌肉拉伤得更严重。   没有好办法,只有乖乖养着,正好这天他休息。   平日里两条腿的人也没觉得肌肉拉伤是个大问题,可是对季元晴来说就不尽然了,他无论是拄拐还是穿假肢,走起路来就仅凭这条唯一的腿,这条腿承受的压力也是更大的。   所以,在完全好以前,他就别想直立行走了,乖乖坐轮椅吧。   季元晴是死爱面子不错,他也是个懂得长远看问题的好孩子,该妥协的时候,也会适当妥协一下。   何况有花湜在一旁甜言蜜语哄着,陀螺一般转来转去伺候着,他哪有不乐意的。   只是今天他们不得不出门一下,昨天,不,是早上,季元晴的台灯阵亡了,这个并不紧要,更加迫在眉睫的问题是冰箱里的存货不足了。   花湜要一个人去买东西,他偏偏不肯。   花湜只好道,“那你今天就当人形手推车吧。”   季元晴想想点了点头,一转身操控着轮椅往衣帽间穿假肢去了。   花湜无奈,想着他左腿的残肢又没受伤就由着他去了。   穿戴整齐,坐在玄关的矮凳上,花湜趁着等季元晴的时间拟了一张清单,按照各种食材的保鲜期斟酌了下数量。   二十分钟所有,季元晴套上假肢又换了身衣服就出来了,花湜从鞋柜里把他出门用的轮椅拖出来打开,扶着季元晴坐上去,又把那台电动的折叠好,按原样塞进去。   然后把清单交给季元晴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顺手把原子笔也交给他,自己双手握着轮椅的把手,推着他出了门。   “我自己来。”季元晴急得抓住了轮椅两侧的轮圈,扭着头道,花湜没理他,在背后看见他耳朵尖儿红了。   “好啊,你先看看还需要买什么。”花湜俯身点了点他手中的纸条,顺带着推着他进了电梯。   电梯里是有人的,是个中年女人,花湜不认识,季元晴应该是认识的,见他们点头打了招呼也不多寒暄,看着应该是脸儿熟的邻居,没有更多的交往。   那女人看到季元晴坐着轮椅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显然不是第一次见,看见花湜的时候却多打量了两眼。   花湜对大婶的探究欲望没有多少反感,就对他点头笑了笑,那大婶看见她笑却犹豫了一下,很快也笑着回应。   花湜没有太多在意,因为她低头不经意扫了一眼季元晴在纸条上添加的内容,一串“D”字开头的英文映入眼帘。   她就觉得自己的脸给热水泼了一遍,快速瞥了一眼身旁的大婶儿,见人家没有发觉,只是一心一意盯着数字板看,悄悄松了口气。   电梯到了一楼,大婶先出去了,花湜客气地对她笑笑道别。   等电梯降到了负一楼停车场,她推着季元晴出了电梯,趁着没人注意,伸手扭了一下他的肩膀,“谁让你把那个也写上的!”   季元晴哎呦一声,捂着肩膀懊恼地扭转身子仰起头看着她,还笑嘻嘻的,“用完了嘛,我怕一会儿忘了。”   花湜要被他气死了,劈手夺过纸条,把写着那单词的一角撕下来丢到他手里,剩下的部分塞进外衣口袋,“忘了你就自己解决!”   然后双手握着把手一鼓作气推着他到了车子旁边。   季元晴的车位离电梯口很近,花湜回想着方才那邻居大婶的反应,发觉季元晴也许经常需要坐着轮椅或者拄着拐杖出门,扶着他上车的时候手上就软了没有再掐他。   季元晴肌肉拉伤的情况并不严重,再休息一天就差不多了,他看了看车子,道,“花湜,还是你开车吧。”他们一起从医院回来的时候,也是花湜开的车。   他一个人开车也就罢了,但是有花湜在车上,他不确定要是有突发状况,右腿来不来的及克服疼痛去踩刹车,他不敢让花湜冒这个险。   “好啊。”花湜没有注意季元晴这么深层的考虑,只是觉得他都受伤了,当然要让自己来开车。   于是把副驾驶的车门开到最大,把轮椅推过去,扶着季元晴站起来,便放开了他,剩下的工作就交给他自己了。   季元晴扶着车门的把手,先是弯腰把穿着假肢的左腿捞起来放进车里,身体跟着侧进去,借着一手撑着座位,一手拽着车顶的把手,右腿跟上,坐进了车里。   他的车子座位比较高,平日里习惯了在驾驶座那边上车,这回加上右腿受伤,动作难免迟缓一些。   花湜见他撑着座椅调整好了坐姿,自己侧身拽了安全带扣上,给他关了车门把轮椅折叠起来塞进后备箱,然后自己才上了车。   等花湜扣好安全带,一转脸就瞥见季元晴正看着她,“我是不是不该硬跟着你出来啊。”他明显是对他自己方才的表现不满意。   花湜抬手摸了摸他上了发胶的头发就笑了,“那是谁刚才死乞白赖一定要跟着来啊,还在小纸条儿上写‘那个’,”白了他一眼,“觉得自己笨就要多练习,一会儿买完东西回来咱就在这儿多练几次,我拿个秒表给你算时间怎么样?”   季元晴被她给气得呵呵笑,“你怎么也这么贫啊。”   “你才发现啊,”花湜发动车子,又白了他一眼,“趁着验货阶段,不想要就赶紧跑。”   “那我哪舍得。”季元晴看着她嘿嘿笑,“我恨不得抱着就不撒手了。”   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花湜瞪了他一眼,转头倒车出了车位。   季元晴等花湜开车到了路上,才开口,“给你买辆车吧。”   花湜想了想,摇了摇头,“买车不是得先摇号?”   “车牌我帮你搞定。”季元晴笃定地说。   花湜瞥了一眼后视镜,她还是第一次听季元晴提起这个,搞定一个车牌,并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却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办到的。   花湜本来也没有意愿买车,“还是算了,开着车堵在路上那耗得是自家的油,坐公交车来来回回就几块钱,不心疼。”   呵呵,季元晴笑了,挑了些别的话题讲。   第一站是商场,要买个新台灯接替阵亡的那个。这一天正是元旦假期后第一天工作日,这个时间逛商场的人不多,不过既然商场选择开门,那就说明不会赔钱,客人还是有的。   所以当花湜推着季元晴出现在商场里,还是吸引了不少眼球。   季元晴双手握着轮椅的扶手,看上去有些紧张的样子。   “你第一次这么逛商场啊。”花湜是指坐着轮椅逛商场,说说话,多少可以分散下注意力,可是这个话题似乎起的不好。   “嗯。”季元晴扫了一眼四周似有若无飘过来的视线,又再次把视线转向不远处的地面。   花湜笑,季医生在她的印象中一直是从容又坦然的,他为了保持残肢的最佳状态,坚持锻炼,睡觉前要用镜子仔细检查一遍残肢断面的皮肤,用专用的洗液清洗残肢和硅胶套,日复一日,从不间断。   起码从行为上,他完全适应了,而心理上,恐怕还差得远。   “对不起。”季医生忽然道。   “为什么?你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花湜明知故问。   “你……也觉得挺不自在的吧。”季元晴迟疑道。   “嗯,是有点儿。”花湜没有骗他。   季医生抿了抿嘴唇。   花湜推着他又走了几步,来到家居用品区,这里人烟稀少,只有服务员,在各自的岗位上傻站着。   花湜索性选了个角落停下来,绕到他面前蹲着仰头望着他,“季元晴,我问你,要是你今天穿着假肢打扮得人模狗样地和我手挽着手逛街,还是有人回头看你,你会怎么想?”   季元晴给她问懵了,不明白花湜为什么这么问。   花湜坏笑着伸出手指点他的脑门儿,“你肯定会臭不要脸地觉得他们是看见你长得帅。”   季元晴看着她翻了个白眼,身体却放松不少。   花湜扶着他的膝盖,感受着两个手心隔着布料接收到的完全不同的触感,回头瞥了一眼左近柜台里正往这边偷瞄的营业员。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觉得你长得好看才看你的?你这条腿是真的假的只有你自己知道,他们又不知道。你自己心虚而已。”花湜坏坏地笑,站起来又继续推着他往前走,“你是不是怕我不自在啊,你放心,我没不自在。”   想也知道,他平日里也这么在门诊接待病人,也没见他不自在,如今忽然变腼腆了肯定是为了她。   花湜可没有撒谎,“我以前看不见的时候,肯定也有许多人这么打量我,现在我可以瞪回去,真公平。”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下章小虐。。。 ☆、伤与痛   这番话倒是把季元晴给逗乐了,花湜却没功夫睬他,果断冲进近旁的柜台,问了下尺寸就买下了一套床单。   付过了款就把购物袋往季元晴怀里一塞,“你自己答应当购物车的,不许耍赖。”   季元晴怀里抱着巨大的纸袋,心里倒是安定了不少。   他拨开纸袋,发现床单是墨绿色底印粉色牡丹花的,“怎么,对我的床不满意?”心想这床单铺在他的房间里应该也挺不错,还多了些女性的痕迹,这样子就更像花湜和他共同的家了。   “才不是呢,”花湜哼了一声,“我买给我自己的。”也就是说,那是给她自己小屋里那张床买的。   季元晴失望啊失望,他早就盘算着想和花湜同居,明天就娶了她也是愿意的,花湜好像完全没有和他统一步调。   来到卖台灯的专柜,季元晴按照习惯挑了个和阵亡的那个长相差不多的,花湜也表示同意,当场试了一下没有问题就包起来付款了。   两人都是有计划有条理的人,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台灯而犹豫半天。   季元晴抱着台灯和床单,扭头问花湜,“去给你买两件换洗衣服吧。”   花湜摇摇头,“行李箱里就有呢,今天也没时间了,再晚超市该打烊了。”   其实花湜不缺衣服,平常穿的衣服挺多了,工作需要的衣服由柏桓负责,他和朋友合开了一家奢侈品店,顺带着给花湜做形象顾问。   为啥沈琳凌不管这事儿,那是因为她是那种手腕上绑一条爱|马|仕做装饰,身上却能搭配自己亲自缝的拼布裙子的人,是的,她的爱好是穿自己做的衣服,问题是手工还很差。   秦飒是个男装控,他们那一拨子人,也就柏桓最擅长此道了。   花湜没有在意买衣服的事情,季元晴却在心里盘算着,也许同居之前,得让花湜喜欢花他的钱才行,这样子过着过着就成一家人了,真好。   花湜方才还在腹诽沈琳凌缝衣服的手工,没想到下一刻就遇见了这人。   超市里无论什么是都都人流如织,花湜和季元晴打定主意速战速决,二人分工明确,由季元晴抱着购物篮,花湜推着他俩,辗转于菜蔬和肉类的货架之间,很快,就把清单上的食品采购完毕。   然后两个人一起看着纸条上缺掉的一角,又对视了一眼,很有默契地往一个方向进发。   目标货架上整齐码放了整整一个排面的小盒盒,不同型号、味道的琳琅满目,好在这里很少有人停留,甚至有人绕着走。   他俩本着没人认识我,没人看见我的原则,一个坐着,一个弯着腰,妥善甄选,仔细参详。   季元晴拿出一盒,将盒子背后的英文说明指给她看,花湜看了一眼脸都绿了。   一边干笑着,一边磨牙道,“还是超薄的好了,薄荷味,多清新,多自然……”   季元晴不以为然,“试试新的多好,不知道带颗粒的是什么感觉。”   花湜顶着一张大红脸,恶狠狠地瞪他,“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季医生脸不红心不跳,十分诚恳道,“我好奇,你说给我听,我不就知道了?”   花湜瞪了他片刻,立刻变了一张谄媚的脸,“呵呵呵呵呵……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真正有自信的男人,就应该用超薄型……”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有个女人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花湜听了就一身冷汗,她的听力那么那么好,当然,一声就听出这是沈琳凌的声音。   她能想象,此刻的沈琳凌一定是忽闪忽闪两只大眼睛,相当无害地不耻下问,可是花湜明白,她就长着一颗八卦的心肝。   唉,挑这种东西的时候被沈琳凌碰到,这世界上还有比这个更加尴尬的事情吗?   等花湜回过头,她一张老脸由红转紫,因为,她碰到了更更尴尬的事情,那就是被沈琳凌一家撞见。   之间他们身后一步远的地方,沈琳凌和夏沐霖正一人推着一辆购物车,购物车上分别坐着夏和牟小朋友以及夏和允小朋友,四个人、八双眼睛,都齐刷刷盯着他们——身后的货架。   显然,他们已经看到他们在挑什么了。   “嗨……”比较镇静的是两个男人,季元晴先开了口,仰着脸对夏沐霖打招呼,夏沐霖也回应了,寒暄了句,“你们也来逛超市啊。”   “是啊。”季元晴答道,顺手还将花湜很中意的那盒放进膝盖上的篮子里。   “阿姨好,叔叔好。”夏和允小朋友礼貌地打招呼,夏和牟小朋友也跟着附和。   夏和允长得像妈妈个头像爸爸,夏和牟小朋友完全长得像爸爸,一看就是和谐的一家子。   花湜没心思多探究,只有傻笑,还抽空瞪了两眼沈琳凌,警告她一下,虽然她知道这是徒劳的。   沈琳凌的双眸都闪动着八卦的星星,凑近轻声对花湜道,“国际品牌,挺好用的,有眼光。”   花湜只好傻笑,心想你们快走吧,我们也快回家去。   三句两句,两个男人寒暄之后,道了别,花湜也笑着说了句先走了就推着季元晴准备拔腿就跑。   无奈这时候一直沉默的夏和牟小姑娘高声说了句,“爸爸,那是薄荷糖吗?我也要吃薄荷糖。”   花湜只觉得给人迎面打了一拳,推着季元晴往前走不敢回头。   身后夏沐霖淡定道,“这是大人吃的薄荷糖,小孩子不能吃,咱们去买小孩吃的薄荷糖去。”   花湜松了口气,这才想起来,这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那里像是要闹离婚的家庭,应该是两人又和好了吧。   第二天一早,季元晴要七点半赶到医院上班,准时醒了过来,在被窝里动了动仅有的一条腿,已经不痛了。   花湜感觉到动静翻了个身,前一晚被他给折腾惨了,决定赖床到底。她胡乱抓了几下,把被子拢成一团,都抱在自己怀里,眼睛都懒得睁了,浑浑噩噩地道,“医生,我要吃单面的煎蛋,还要撒点糖的那种。”   季医生知道她的口味,宠溺地拢了拢她蓬乱的头发,在她额角印上轻轻的一吻,往厨房去。   没有任何预兆,花湜无意中扯开一线眼帘,眼角的余光就瞥见季元晴颀长挺拔的身影直挺挺往地面扎下去,床畔“轰”地一声钝响。   与此同时,温润如玉的季医生发出了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就像是被棒杀的野兽留在人世的最后一声哀鸣。   花湜只觉得耳膜被野兽的指甲狠狠刮了一下,吓得一骨碌扒到床沿,只见季元晴双手抱着左腿的残肢蜷缩在地摊上打滚,得像个垂死的虾米一般,只一瞬间,冷汗已经沾湿了他整片背脊。   花湜吓得“啊”了一声,掀了被子就跳下床,“季元晴!你怎么啦!”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哆哆嗦嗦的,她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季元晴,他的样子看上去疼极了。   弯腰想把季元晴拉到床上再说,她的双手才碰到季元晴的胳膊,就被他手臂一挡,整个人往床边的柜子摔去,眉角正巧磕在柜角上,脑袋里嗡的一声。   方才季元晴那一挡是卯足了劲儿的,花湜完全没有准备,等她想起发生了什么,眼前已经模糊一片,又黏糊糊的,捂着额角回过头,见季元晴仍然趴在地上起不来。   “季元晴!元晴!”花湜什么也顾不得了,双手从身后穿过他腋下就想把他提起来,季元晴是个大男人,一身骨头就够重的了,再加上他一头一身都是冷汗,滑溜溜的,花湜费了半天劲儿,才扶着他靠着床弦坐着。   季元晴显然是经历了极大的疼痛,剜肉刮骨一般的疼痛过去之后,他只觉得整个身体软趴趴的。   花湜坐在地上看见他惨白的脸,嘴唇的血色都褪尽了。他急促地喘息着,双手紧紧扣着左腿的残肢,指尖深深嵌入残端的软肉里,那稍稍暗沉的皮肤都要被抓破了。   花湜赶紧去抓他的手腕,来回揉搓他的小臂,想让他纠结如石头一般的肌肉放松一些,却不敢去碰他的残肢。“季元晴,放松,咱们去医院吧。”花湜知道自己已经哭了。   季元晴仰起头靠在床面上,呼了口气,咬着嘴唇摇了摇头,片刻之后紧闭的双目才睁开一条缝,这才看见花湜眉角上有个细小的口子还有那快蜿蜒到耳垂的血迹。   他的瞳孔骤然缩了一下,忽然明白花湜的伤是怎么回事了,久违的无助与挫败侵蚀了他的所有理智,他缓缓松开了抓紧残肢的手,颓然又哀伤地望着消失掉的那部分|身体。   花湜赶紧伸长手臂拽了个枕头下来垫在他的残肢下面,好让血液回流,她已经注意到那里已经有些肿起来了,又给他背后塞了两个靠垫。   冷不防被季元晴捧住了脸颊,她抬起头,正对上季元晴哀伤无助的双眸,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季元晴这样子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恋爱是自恋的延伸,是自我完善的机会,其实季医生就是花湜的镜子。。。   仍欠三章。。。   最近面了五家公司都没去,这个季节不容易找到大公司啊,几个月前怎么不记得先寻找个后路呢,呜,我好笨。。。 ☆、你与我   季元晴靠坐在床沿,左腿的残肢下垫着枕头,直冲残端的血液缓缓回流,方才那一瞬间急剧的疼痛仿佛还盘桓在那里,想一想都胆寒。   也许是最近的生活太美好了,起床的一瞬间,竟然忘记了他的左腿已然离他而去好多年。   习惯性地轻盈迈步,他仿佛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意气风发、无忧无虑的岁月,之后,没有迎来左脚接紧贴地面、踏实愉悦的触感,反而是令人恐惧的一片虚无。   等他忽然想起他已经没有了左腿,为时已晚。   眼看着左腿光秃秃的短短一截残肢如木桩子一般指戳在地面上,整个身体就如从悬崖上飘零的一片落叶,恐惧无依。   落地的刹那,他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眼泪直接喷出了泪腺。   再看看此刻,躺在枕头里的左腿,圆滚滚的,虚弱又丑陋,为什么又不记得了,已经没有了,这辈子都长不出来了。   为什么?   智力正常、神志清醒、更是学医出身的他,仍然会偶尔恍惚地觉着,这条左腿,还能长回来?   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成拳。   更加让他沮丧的是,他竟然还弄伤了身边的这个女人。   季元晴抬起手托着花湜的脸,拇指轻轻摩挲着花湜太阳穴处的血迹,并不去碰眉角的伤口。   花湜抬起眼,对上那哀伤又无助的双眸,忽然觉得好好长在胸口的心脏忽然掉在地上了,冷风一吹,凉飕飕的。   季元晴的脸仍然苍白如纸,花湜看见他抿了抿仍然泛白的嘴唇,仿佛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有摩挲着自己太阳穴的指尖轻轻在她皮肤上滑动,他的视线也久久停留在她已经自动止了血的眉角上。   “回床上躺一会儿吧,今天别去上班了,请假吧。”花湜握住他扶在自己脸颊上的手,他的手背冰凉,手心上都是冷汗。   季元晴垂下眼帘,点了点头,任由花湜俯下身,双手穿过他的腋下往上提,他自己蜷起平伸在地毯上无所事事的右腿,双手扶着床沿,缓慢地将身体移到了床面。   那仅剩的小半截左腿半翘着,仿佛不是丧失了什么,而是多余了什么,怎么看,怎么觉得刺眼。   花湜赶紧捡起地上的枕头和靠垫垫在他身后,季元晴双手撑着床面,右脚踩着,一步一步挪到床头的地方靠坐着。   等右腿伸平,习惯性翘起的左腿残肢也平放在床面,他还是没有抬头,视线仍旧盯着那里。   花湜替他把身下凌乱的床单扯平,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递给他,“给你们领导打个电话吧。”   季元晴的手指缩了一下,接过了电话,残肢还是很痛,看来是真摔着了,季元晴只好请了一天假。   放下电话,季元晴抬起头对站在床边的花湜,“床头柜的最底下一个抽屉里有药箱,拿出来,我给你清理下伤口。”   花湜当然明白现在的气氛,乖巧听话地取出药箱来递给他。   季元晴把药箱放在身边,打开,招手让花湜坐下来。   花湜坐在床沿,把脑袋凑近他,垂眼看见距离自己寸许的残肢,方才只是肿胀,现在断面上已经青紫了一大片。   她还记得膝盖碰在门框上也能青紫一块,何况是从那么高的地方直直戳在地面,季元晴可是有75公斤的男人。   眉角的刺痛唤回了花湜乱窜的神智,她看见那短短的残肢上有几滴水迹,揉了揉眼睛,有血也有泪,这才发现,原来她一直都在流眼泪。   用酒精棉球帮花湜清理了伤口,季元晴又换了块棉球轻轻抹去那脸颊上蜿蜒的血痕。那一瞬间他不记得是怎么发生的,只记得疼到极点的时候,冷不丁被人触碰那一股极为厌烦的感觉。   那是花湜啊,他宁可自己死掉也不想她少一根头发的女人。   花湜知道伤口已经清理好了,自己从药箱里找出一贴邦迪,递给季元晴。季元晴顺手放下了手中夹着棉球的镊子,接过邦迪给她贴上。   整洁微凉的指尖,掠过她的眉骨,耳廓,发髻,五指穿过她绸缎般的长发,托住了饱满的后脑勺。   花湜依着他的力道,缓缓地靠在他的颈窝里,然后伸长双臂,将他缓缓地,紧紧地抱住。   季元晴弓起身子将自己的脸埋在这女人白皙清浅的颈窝,抬手捂住了脸,片刻压抑的呼吸之后,男人隐忍的低泣伴着颤抖和抽搐在花湜脑后响起。   他修长的手指一直将花湜的脑袋箍在自己的脖劲之间,花湜就乖乖地将下巴抵在他消瘦却结实的肩膀上,双目轻轻闭着,双手越抱越紧。   肩膀上渐渐能感受到几滴清爽的冰凉,花湜一动也没有动,她的胳膊已经麻木了,仿佛一开始就与季医生的胸膛长在一起,不知道季元晴有没有觉得窒息呢。   只要季元晴没有呼吸困难,和他长在一起又如何了?   花湜在心里默默念着,   季医生,其实我很早很早以前就很喜欢你了,你能喜欢我,我实在太高兴了。   季医生,你都不知道,我曾经有多讨厌男人的眼泪,我曾经觉得男人就该保护女人,男人若是流泪了,就不配做男人了,可是今天,季医生在我面前哭了,我反而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呢。   季医生,我知道你一点都不软弱,你只不过是,累了。   厨房里,抽油烟机轰隆隆的声音充斥着空间也分隔出空间。   花湜站在灶台前面,双眸盯着平底锅中央的煎蛋,透明的蛋清渐渐泛白、凝固,偶尔鼓起个大一些的泡泡,然后再炸开。   蛋清的白色裙边在锅子里轻轻摆动着,发出刺啦刺啦的轻响。   今天季医生其实只是摔倒而已,花湜觉得,季医生自从少了一条腿之后,对摔倒这种事情一定不会陌生。   即使是因为伤到她而难过,说声对不起也就算了,在她的印象里,季医生并不是个矫情脆弱的人,可是为什么,今天的季医生,如此哀伤?   要说季医生是被疼得哭了,花湜打死也不信。   那么是什么原因?心累?到底有多累?   花湜叹了口气。   实际上,花湜和季元晴真正朝夕相处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星期呢。   其中,三分之一的时间,她病着,三分之一的时间,忙着深层次交流,还有挺大一部分时间都是交流之前和之后的铺垫和过度,所以这么一算,两个人用来互相了解的时间不大多,想猜也没得猜。   花湜猛然想起季医生这一次肌肉拉伤的事情,手中的木质铲子轻轻叩响平底锅的边缘,他始终没有提起是怎么受伤的,而花湜也是嘴懒,真的就没有问。   其实她很小心,小心揣测着这个问题是季医生不想回答的,这不同于残肢训练那样基础知识型的问题,那也许会牵扯到他的过去。   在花湜的第六感里,那才是季医生真正不愿触碰的所在。   就像楚姿,一句“我哥的朋友”就此带过了,关系如此清白的人,怎么会冒然去接他的私人电话?   从那女人的声音,绝对不是个大咧咧或者爱八卦的人,反而应该心思缜密才对。   听音识人,花湜就是有这种能力,不然也不可能在还看不见的时候就进了柏桓的艺廊工作。   这个楚姿,一定与季元晴不愿意提起的那些事情有莫大的关系。   而她就真的放过了没问,她不是不想问,只是每次话到嘴边她都能成功地咽下去,花湜自责不已,却找不出自己每每回避的原因。   还有就是……今天看见季元晴颓唐又绝望的神情,忽然觉得那才像是脱下了面具,真正放松了的季医生。   平日里的他,对着谁都是一脸如沐春风的微笑,轻易都不板着脸,可是人怎么可能没有情绪呢?   而今天,他看上去很累很累,很累很累……   等花湜端着早饭的托盘回到卧室的时候,季元晴已经恢复了往日晨光和煦的样子,拿着平日里惯用的把镜,仔细查看左腿的残肢。那一截短短的肉翘起来,就好像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花湜看着他抬起头,眼角眉梢荡漾着欢欣愉悦的笑容,觉得心里有些失望,他这么快又把面具戴回去了。   但看着季元晴澄净无忧的双眸,花湜的心里立刻又欣慰起来,季医生说,是打算和她一起一辈子的,既然如此,那么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一点一点靠近彼此,只要这个世界里没有别人,他们两个无论距离多么遥远,还不是他俩最近? 作者有话要说:  顺便提一下,还欠三章。。。   貌似要高考,高考快乐。。。   有个现象很奇怪,为啥那么漫长的人生就由这么一天决定了好大一部分,日子好像不是一天天过出来的,而是由一条条分割线画出来的。。。   当年阿陌高考的时候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米有感觉,恰巧阿陌的考场就是阿陌平时的教室,于是阿陌一边写试卷一边提醒自己,这是高考啊,不是模拟考试啊不是模拟考试。。。 ☆、藏与匿   2014年1月15日   因着前几日的一摔,季医生又多坐了一个多星期的轮椅,他每天坚持穿着假肢上班,只是没有站起来走路。   美其名曰,这是预防残肢变形的好方法。   花湜偷偷去百度了一下,却是有说法提到不带假肢的时候要用弹力绷带把残肢绑起来的,好吧,花湜暂且信了。   谢天谢地,季元晴的房间里铺满了厚实柔软的地毯,残肢的断面只是青了一大块,并没有破皮,倒是季元晴因为疼痛自己抠了几个指甲印儿,把花湜给吓了个半死,半天之后,见指甲印儿自己消了,没留下什么不良痕迹,花湜才放下了心。   那是怎样的疼痛啊,花湜觉得也许自己一辈子都体会不到。   也许是残肢受伤的关系,季元晴当天有些发热,有个姓郭的大夫来给季元晴打吊瓶,还留下一些药,其中有一瓶写着外国字的,摆在抽屉的角落里直到过期,季元晴一片都没有吃。   这个年头谁也不笨,小郭医生一早就看出了花湜和季元晴的关系,背着季元晴让花湜记下了电话号码,说是出了事情无论什么时间都要打给他。   花湜有点懵,会出什么事?季元晴常常会这么摔倒吗?   她没有傻到把这话问出来,而是乖乖记下电话号码。这种问题应该季医生亲自回答她才对。   低头瞥了一眼深灰色的地毯,花湜忽然觉得季医生第一次说出的那个借口有些蹩脚。   习惯光着脚在地上走?   他在家里可是常常坐轮椅的,而且相对于摩擦力,木地板当然要比地毯好上太多了。   花湜每晚都会帮季元晴推拿一下,活血化瘀,没想到多年前赖以生存的手艺居然现在又派上了用场。   她忽然想起,季元晴说到他们两个的事情,会用命运来形容,这一刻,她觉得也是命运,也许这点手艺,就是为了他而学的,只是当时自己不知道。   每到这个时候,季元晴都会老老实实趴在床上,整张脸埋在枕头里,双手抓住枕头角儿。   花湜也不去打扰他,就当自己还是看不见。   两个人无端形成了默契,谁也没有再提那日摔倒的事情,更不会提起那一次季元晴哀伤的哭泣,直到季元晴再次站起来走路,那天的事情就好像从两个人的记忆力挖了出去,了无痕迹。   艺廊附近有一间沈琳凌和柏桓公用的画室,这个街区是京城艺术家云集的地方,有艺廊有工房,还有一些创意咖啡馆。人烟不是很多,到处都是宁静的,就像是冬日里的暖阳映照着路边雪白的积雪,化水无声。   沈琳凌在她太公爹去世之后,就去了北海道,好几个月没有露面,现在好不容易回来,又快过年了,作为一个拖家带口的已婚妇女,实在是没什么脸面抛夫弃子跑这么远来为艺术燃烧生命。   本来这个时候,花湜应该也清闲了,奈何还有一个孤家寡人的柏桓,最近脑子发热,非要寻求突破,日夜在工房里忙碌,电钻、锯子、凿子,好好的艺术殿堂给他弄得像凶杀现场。   花湜怕他出危险,摸摸良心觉得自己还是在一旁看着比较好。   柏桓在失明之前,已经是一位知名的画家,偶尔做个雕塑,也能得到很好的评价。   失明之后的柏桓,不得不离开那个已经摒弃了他的五彩世界,换用雕塑的方式,诠释他的艺术。   只是,重新拿起凿子的柏桓,最大号的作品也就半米来高,因为更大的作品超出了双手掌控的范围,那就是他触觉的极限了。   柏桓,就是一只披着猪皮的狮子,看上去懒散、有口吃的饿不死就算了,实际上却永远丢却不了那份王者的骄傲。   他怎么甘心一辈子只做玩具一样的作品,所以此刻,他就穿着工作服,脸上罩着滑雪眼镜,握着锤子和凿子一点一滴地探索。   花湜就坐在他身后五米来远的地方,双耳塞着棉花,望着柏桓的背影。   凿子的声音减弱了几分,一声一声传入她的耳朵里,柏桓每凿一下,都要摸索半天,花湜忽然觉得,柏桓很可怜,他所从事的艺术,不论是平面的,还是立体的,都是对视觉的刺激,如果柏桓和她一样,是个爱好音乐的,那么即使失去了眼睛,凭着柏桓的实力,所能达到的成就,应该不会受身体的限制了。   “哎呀!”柏桓惨叫一声,锤子和凿子丢在地上,几滴嫣红的鲜血洒在地上占满灰尘的白帆布上。   “站在那儿不许动!”花湜大喊了一声跑过去,手里还提着药箱。   “起开!”拿开他捂住伤口的手,花湜只觉得怒气涌上头顶,柏桓被灰黑的粉尘沾满的手上,又给砸出一道血口,近日来,这是第三次了。   她扶着柏桓避开地上的凿子和锤子席地而坐,打开装满酒精的瓶子就往他伤口上倒出半瓶,疼得柏桓连声惨叫。   “我说姑奶奶你杀人啊!”怕灰尘掉进眼睛里,他看不见不知道躲避,花湜特意从柏桓放杂物的柜子里找出这副他以前滑雪用的眼镜。   橙色的阳光由穹顶的玻璃天窗照进工房里,在柏桓脸上带着的眼睛上折射出彩虹一般的色彩,花湜忽然觉得,柏桓这样子有点像只绿头打苍蝇。   没忍住,笑了出来。   柏桓不知道花湜在笑什么,继续哇哇大叫,“你这个女变态,看你家季医生知道了你的真面目,还愿意娶你!”   花湜取出药棉用镊子夹着使劲擦他的伤口,“我是女变态,我要是个变态就早把你的脑子开开来看看里面都放了什么!”   “你说说你,你这双手还要不要了!要用凿子也就算了,还非要用这么硬的石头!你就是拿块金子这么凿,我们也放心一些了吧!”金子多软啊,哪像这石头,凿一下那碎屑能迸出几米远,要不然花湜也不用躲那么远去。   柏桓露在滑雪眼睛外面的下巴扯了扯,薄薄的嘴唇翘起来,露出个贪婪的笑容,“金块多贵,我这件雕塑可是打算卖大价钱的。”   花湜气不打一处来,贴纱布的力道就又放重了一些,这人会不会算账啊。   季医生进来的时候正巧看见花湜在收药箱,然后就看见柏桓的左手又给捆成了猪蹄,花湜看见他进来,忙道,“注意脚下!”   相对于外面的街道,工房里的地形比较复杂,光这铺了一地的帆布就够危险的,万一季医生左边的假脚绊到什么没感觉到,重心又没掌握好,很容易摔跤的,她最近很怕季医生摔跤。   季医生是个听话的好男人,果然低着头看好地面再下脚,走到他们身边的时候,花湜道,“柏桓的手又破了,刚包好了,你再帮着看看吧。”   说着就要去抓柏桓的捆香蹄。   柏桓吓得把手往背后藏,“别看了别看了,好不容易包好,再揭开怪疼的。”   花湜气得都笑了,“原来你也知道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铁臂阿童木呢。”   “哎呦呦,小样你也知道铁壁阿童木啊,这位姐妹儿看着挺年轻的啊,五十多了吧……”   花湜气结。   季元晴站在一边儿笑,也不答腔。   花湜瞪了他一眼,命令道,“去,他脑袋给细菌咬了,那伤口得再消一遍毒。”   季元晴乖巧听话地往柏桓那边走了两步,“没办法,老婆差遣,不敢违抗。”   柏桓就歇了,往季元晴这边侧了侧脸,道,“你们不是急着去约会吗?快点走吧。”   这就是表示举手投降的意思了。   “谁是你老婆?”花湜高兴了,小跑着往工房角落的储物柜去,顺手脱了罩在衣服外面的工作服,这里的灰尘可不是一般的大。   “小心脚下的帆布,凿子和锤子给你放在四点钟方向了,就在你手边,你今天就歇了吧,别再做了,电钻我收起来了,不许用。”   一边小跑着回来挎着季元晴的胳膊一边嘱咐柏桓,忽然想起了什么,把帆布边缘的折叠盲杖拾起来塞进柏桓的手中,这工房里过于空旷,即使很熟悉环境、记忆好也很容易迷失方向。   “我知道了,我过会儿就回家。”说着摸索着四点钟方向找着了锤子和凿子,转身扶着那块巨大的灰色岩石继续创作,钉——钉——地一声一声,比方才小心不少。   花湜稍稍安心,三人道了别,花湜就拉着季元晴走了。   季元晴听见这钉——钉——的声音皱了皱眉,脚步放缓了一些,走到工房门口的时候迟疑而恍惚地咕哝了一句,“雕塑家下班了吗?”   花湜笑了,还是第一次有人把柏桓叫做雕塑家。   她摇了摇头,“早着呢,这雕塑家就没下班时间。”   抬头见季元晴的表情,好像也就是随便问问,就转移了话题。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下一章前男友回国捣乱   亲们,问个问题,我每天都是早上九点准时更新,大家这个时间进的去吗?   我今天以读者的身份试了一下,发现十点半还不能正常观看,觉得有点奇怪。。。请问各位一般都是几点可以看到新文呢? ☆、梦与实   “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季元晴一边开车,一边臭屁兮兮地道。   “什么坏消息?”花湜翻了个白眼,季元晴这么说,那肯定这消息坏不到哪里去,最近季医生找着机会就撒娇,花湜一开始还怀疑他的心理年龄,现在已经变成怀疑他的智商了。   “今晚不能陪你吃饭了。”季元晴懊恼地道,“我父母家的水管冻坏了,漏了一地板的水,还结了冰。我得回去看看。”   “哦。”花湜应了一声,季元晴的父母都在国外工作,他平时住在自己的公寓里,并不回父母家,关于家里的情况,他也就提过这么一句。   “那我今天回家去吧,好几天没回去,要打扫打扫了。”花湜说的回家,是指自己租住的公寓,从德国回来,她也就回去了一趟,目的是拿换洗的衣服。   “哦,好,”季元晴寻了个路口调转了车头,“你回去先别一个人打扫,等我明天下班去帮你一起做,你累着了我可舍不得。”   最近花湜和季元晴找着了一个共同爱好,那就是一起打扫卫生,能想象他俩一个刷浴缸,一个刷马桶,还能含情脉脉地对视吗?   对,想象不出,因为他俩就是怪胎。   怪胎,这是沈琳凌听了花湜的描述后给他俩下的定义。像沈琳凌这样永远不收拾屋子的人是一辈子也无法了解整洁的快乐的。   花湜回了自己的住处。几天没住人,一推门进去有点冷清清的感觉,花湜给外卖打了电话,想叫碗牛肉面来吃。   接着从柜子里找出前段时间买的床单,已经用季元晴家的洗衣机洗好烘干了,躺在铺平的床单上,还能闻到淡淡的香气,和季元晴家的床单一个味道。   转回客厅看到那占据客厅一半面积的钢琴,已经有半年没有碰它了。花湜倚着门框望着对面的钢琴,手指举在眼前,那原本熟悉的深深浅浅的口子已经淡化了许多。   回洗手间找了块干抹布,细细擦去钢琴盖子上浅浅的灰尘,支起三角形的琴盖,打开琴键的盖子,随手弹了个音儿。   已经不准了。   花湜无意识地盯着那黑黑白白的键盘愣了半天,又弹了一下,还是不准。   曾经的她看不见,姑姑也没有能力支持她继续练习,无奈地与钢琴分离了好多年,直到因为李腾的关系才得以与钢琴重逢。   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有机会再看见东西,便觉得如此做调音师起码也是与钢琴有关的工作。   再后来,眼睛复明了,她反而又再次离开了钢琴,这次没有无奈,是她自愿不做的。   指尖沿着琴键一路平着滑行,失了调儿的琴音也依然如流水般顺畅。   如果她从未接触过钢琴,恐怕根本听不出不对,就像柏桓再也看不见色彩,再也不会去讽刺那些拙劣的配色一般。   花湜看到过柏桓的作品,如大自然般美好,真正的才华横溢。   柏桓与花湜的区别在于,他失去了视觉,却仍然执着于视觉。   而她从未失去听觉,却给自己画地为牢。   又盯着琴键站了一会儿,花湜觉得腿有些酸。   俯身从钢琴旁拿起工具箱,取出躺在里面很久的扳手。   “叮咚……”门铃响了。   应该是送外卖的到了,花湜急着跑去开门,手上还拿着调音用的扳手。   开门的刹那,捧着一束鲜花的人抬起头,柏原崇一般清俊的脸出现在门口。   花湜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个人,就是她半个多月前在德国遇到的任群林!   花湜觉得太意外了,一时间呆呆地站在那里,都忘记请他进来,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对不起,”任群林看见花湜手里拿着个形状奇怪的扳手也愣了一下,解释道,“我按照名片的地址找到你工作的艺廊,你的同事告诉了我你的地址。我应该先打个电话再来的。”   “我的快乐,会回来的……”   花湜还没来得及回应,电话就响了,还是季元晴打来的。   她只好先把门完全敞开让他先进门,“进来吧,我接个电话。”   她小跑着从茶几上抄起手机,就往厨房去了,顺手倒了杯茶。   “我到我父母家了,情况果然很严重,”季元晴叹了口气,“木地板泡坏了一大片,恐怕要撬起来重铺。”   “哦,那挺严重的。”花湜一边附和着,一边从吊柜里取杯子刷洗。   “吃饭了吗?我忙着查看情况,现在还没吃呢。”季医生又开始撒娇了,花湜翻了个白眼,往杯子里倒水。   “我也没吃,叫了外卖。”花湜端着水杯转出厨房。   坐在客厅沙发里的任群林看见她端着水,赶紧站起身结果,他说,“谢谢。”   花湜的手一抖,幸好杯子被任群林给接过去了,果然,她听见季元晴在电话里的声音立刻就放冷了些许,“你家里还有别的人在?”   而且还是个男人。   “嗯,”花湜虽然有些心虚,但还是个有理智的人,这样的关头绝对不能骗人,她如实道,“是任群林,他回国了,来看我。”   “是这样啊。”季元晴的声音仿佛放缓了,“那要好好招待人家啊。”   “嗯,我知道了。”花湜应道,挂了电话。   任群林见她挂了电话,笑道,“我来的太突然,没有打扰你吧。这花儿是送你的。”   “谢谢。没有。”花湜手上捧过花,是粉红色的玫瑰,花湜扯了扯嘴角,将花束放在茶几上,腹诽道,只不过惊吓到我了。   “我去过你工作的地方了,很不错。”任群林扫了一眼被花湜放在桌面的茶几说道,其实他也找不到什么话题了,毕竟他们已经分开了太久了。   “是吧,有一天我走在路上,就被老板抓去打工了,奇迹吧。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花湜笑着说,其实真实的情况就是这样子的,但她看见任群林的表情,明显是不相信的。   在任群林的心里,她花湜已经变成了什么样的女人呢?   任群林啊,花湜心里恨恨地想,你能猜到的最坏的情况,我都经历过呢。   花湜忽然觉得能看见任群林,一眼也就够了,自从能够看见任群林的脸,他们的交流就没有以往那么自然,起码她是这么觉得的。   “我就要在外交部工作了,过年之后正式入职。这次回国,就不走了。”任群林仿佛忽然想起了这个,对她道。   “挺好。”花湜只应了两个字,任群林终于算是一只脚踏上了梦想的旅程,他才不到三十岁,少年时的梦想,一定能成功吧。   至少,她认识的人里,还有一个人,还有希望把梦想给完成了。   花湜忽然惊异地发现,她内心深处潜藏着一个邪恶的想法。   要是任群林一事无成,那该有多好啊。   即使任群林失败了,也不会给花湜带来什么好处,可是花湜就是抑制不住地想象那样的场景。   “叮咚……”门铃又响了,打断了花湜走神儿的节奏。   花湜起身去开门,是外卖的牛肉面到了。   她付了钱,道了谢,拎着牛肉面的袋子关上了门,回头道,“我还没吃晚饭,你介意吗?”   “不,不介意。”任群林摇了摇头。   花湜又问,“你吃过了吗?要不要也来一点。”   任群林犹豫了下,“我吃过了,你吃吧。”   花湜点了点头,去厨房找了个碗,连汤带水把牛肉面盛到碗里。   她也没心思去问任群林是不是真的吃了晚饭,她只是觉得自己太饿了。又觉得任群林最好是没吃饭跟她这儿假客气,饿他一顿也挺好的。   为什么面对任群林,对如今的她来说,如此耗费能量呢?   是因为心口不一吧,花湜坐在任群林对面的沙发里,一边条面条,一边想心事,抽丝剥茧一般,将深藏在心底都快要遗忘的怨念一点点分离出来给自己看。   她觉得自己恐怕已经不喜欢任群林了,或者已经讨厌他了,她其实很想不给他开门,或者直接把面前的这碗牛肉面倒在他头上,然后指着他的鼻子质问。   当年你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一声不响地走了!   既然都已经走了又为什么要回来!   你回来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地告诉我你进了外交部,向我炫耀吗?你现在很爽吗!   也许是内心太激荡了,花湜手一抖,随着面条被挑起的牛肉块又扑通一声掉回碗里,飘着葱花的浅灰色汤水溅起一些在花湜的手背上,有点烫。   任群林见状,放下茶杯,从茶几上的抽纸盒里拿出两张纸巾递给了花湜,就像很多年以前,他常常做的那样。   花湜接过纸巾,冲他勾了勾嘴角,低下头磨磨蹭蹭地用纸巾吸干了手背上的汤汁,顺便将不小心淋在桌面上的汤汁也擦了擦。   汤汁随着纸巾在茶几的平面上留下丝丝痕迹,显得无奈又惆怅。   这也怪不得他呀。   当年离开是因为在他心里未来比较重要。   现在回来是因为他本来就相进外交部。   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只不过是说了个事实。   这一切说白了,跟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他任群林的人生,也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   唉,她真是邪恶啊,真是又狠毒又不善良。   花湜吃东西一直都很慢,每次筷子挑起的面条数目都差不多,习惯成了自然。   很久以前,任群林还设个精力旺盛的中学生,吃什么东西都像秋风扫落叶,他就常常吃完了之后静静地坐在旁边看花湜吃。   也许以前她吃东西的时候他就是这么看着的吧。   接下来的时间里,沉默占了大半,小小的客厅里,就只有花湜用筷子撩面条的声音,任群林时而问问花湜的近况,花湜也不藏着掖着。   只是关于任群林,他不主动说的,花湜一个字也没问。   撩起最后一根面条的时候,花湜忽然发现,原来她对任群林的一切,都不怎么好奇了。   “花湜,这些年,你好不好?”等花湜终于吃完了一碗牛肉面,任群林手中的杯子也见了底儿,任群林看着杯底被灯光映照的圈圈光痕,犹豫再三,终于问出了一直以来想问却没勇气问的问题。   “啪。”花湜将筷子并拢横放在碗沿儿上,发出轻微的碰瓷声。   她抬起头,冲任群林笑了笑,平静地回答了一个字,“好。”   除了一个“好”,她觉得没有什么其他的可说了。   难道要她扑到他怀里,抽抽噎噎将这六年时间里她经历过的每次生不如死都诉说一遍吗?   今时今日,季元晴才是她的男人,就算是诉说,也轮不到任群林了。   而且,到现在,她都还不知道,任群林的这个怀抱,是不是无主的。   任群林的眸子动了动,明显对花湜的回答比较失望,也不知道是因花湜的回答过于简短而失望,还是因为觉得花湜铁定没说实话。   他的嘴唇动了动,正要再说话,“叮咚。”门铃又响了。   花湜歉意地笑了笑,起身去开门。   今天她这儿真是热闹,花湜想。   她看见季元晴玉树临风地站在门口,那笑容有点儿欠揍,手里还提这个袋子,那是夜宵吗?   他这是干什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米有存文了,下面一篇文刚刚两千字,阿陌努力扒拉。。。   知道各位不大待见任群林,即使他长得像柏原崇也没给他好脸色,下一章就让他滚蛋。。。 ☆、他与他   “不是说……”花湜想问,不是说今天不过来了吗?   忽然看见季元晴挑了挑眉,就很有眼色地把后面的话给吞了回去。   “我买了夜宵,你不是喜欢楼下的汤包吗?”季元晴人还没有进门,就演开了,花湜为啥说“演”因为她看见了季医生脸上那甜的能腻死一万只蚂蚁的笑容。   季元晴扶着门框进了门,手掌很干净,那是因为花湜早就把从一楼到她这里的扶手都刷洗得一尘不染,季元晴心情很好,宠溺地揉了揉花湜的头顶,一抬头,好像才发现任群林似的,“有客人在?”   看见任群林略微僵硬的表情,也视若无睹,嘴角的温和笑意一点都没有断线。   花湜只好介绍,“这是我老家的邻居任群林,这是季元晴。”   没有任何定语,季元晴,这三个字,仿佛说明了一切。   “正好,我买了夜宵,一起吃点吧。”   季元晴和任群林握了握手,晃了晃手中的袋子,放在茶几上,又顺手端起花湜来没来得及收的碗筷,转身对花湜道,“你先陪客人说话,我去把碗洗了。任先生,失陪。”又冲任群林点了点头,转身走开了。   “赤果果”的主人的姿态啊!   花湜看着他端着碗一步一步慢慢走进厨房,嘴角不自觉抽了抽。   她心里觉得有些好笑,面上却相当配合,“把碗放水池里就行了,等会儿我洗,记得拿筷子过来。”   季元晴头也没回,拉长声音应了声,“好。”   花湜就一面坐回沙发里,一面对任群林道,“坐。”   任群林狐疑地望了一眼厨房的门,落座之后压低了点声音问,“他是?”   花湜正把袋子里的餐盒取出来排列在茶几上,汤包配牛杂汤,一共三份。   听到任群林的问话,略略抬起头只笑了笑,没回话。   娇羞的微笑,这季元晴又是花湜什么人,不言自明。   咦?她没有告诉过他自己有男友了吗?他干嘛又要确认一遍?哦,好像还真的忘记了。   任群林似是有点惊讶,尴尬地笑了笑。   季元晴拿着筷子、小碟子和醋瓶回来的时候,花湜小小地吓了一跳。   季医生居然抽空去换了身衣服,正是前几天一起逛街的时候给他买的家居服,花湜想着如果季元晴来她这里,可以换穿宽松舒适的衣服,就将这身家居服放在了衣柜的一角。   他脚上则是换上了花湜特意给他买的拖鞋,鞋底是防滑的,收口的地方是松紧带,很容易套上他的左脚。   花湜家里的地面铺的是瓷砖,怕他不注意滑倒特意准备的。   这家伙居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身行头找出来装备上,无疑是为了给任群林透露这样一个信息——“老子就住这儿的!”起码也给人一个常常留宿的印象。   花湜顿觉哭笑不得,面上还是努力憋着笑,往里面移了一个位置,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虽然茶几较窄的一面也有一座小小的沙发,花湜却是清楚,在这个时候,他是绝对不愿意坐那里的。   果然,季元晴一坐下就倒了一小碟醋,放在花湜面前,又抬头问坐在他们对面的任群林,“任先生吃醋吗?”   咦?怎么这话听起来这么酸?   花湜权当自己是一只未达到人类智慧水准的兔子,只管埋着脑袋吃东西,竖着耳朵听动静。   她心里笑了笑,看上去智力发育正常,善良无害的季医生捉弄起人来,居然这么萌的。   “好,我自己来吧。”任群林笑着接过了季元晴手中的醋瓶子。   花湜也不晓得就一个递醋的动作,这两个男人之间还会有啥暗流,自顾自举起筷子夹了个汤包蘸了一下醋,这才发现,原来季元晴只拿了两个小碟。   果然,季元晴筷子里也夹了个汤包,大喇喇在她面前的碟子里蘸了一下。   虽然平日里他们也是这样,但花湜敢确定他今天一定是故意的。   所谓细节决定成败啊,季医生真的真的将这一点发挥得淋漓尽致。   任群林看了看季元晴和花湜共用的醋碟子,又看了看花湜的那碗牛杂汤,暗淡的眸子里闪起了小亮光,笑着道,“囡囡,你不是从来不吃葱花吗?”   囡囡?季元晴脸色一冷。   花湜正埋头吃得愉快,被任群林揪着尾巴拖回战局里,一万个不情愿,把脸从碗里抬起来,瞥了一眼季元晴的脸色,多少有些幽怨地对任群林笑道,“嗯,是啊,不过我后来发现葱花也很好吃啊。”   她没撒谎,原先讨厌葱花,是因为担心葱花粘在牙齿上,自己又看不见。   现在她能看见了,当然不会去在意汤里漂着的几片葱花。   任群林落败,讷讷收回了视线,季元晴乘胜追击,“任先生在德国呆了多少年?”   哈!这问题问得有水准,摆着一副聊家常的样子,实际上是说,“小样儿,你离开那么多年,这妞儿早跟你没关系了。”   花湜当然不是傻子,就算她今天依旧不喜欢葱花也会努力表现得很喜欢吃的,她家季医生才是她男人,哪有在这么重要的关头给自家男人拆台的道理?   看这架势,她家季医生完胜了,花湜索性埋头喝汤,完全不顾任群林死活,也没有丝毫愧疚。   是谁晚饭时间跑到她家里捧着束玫瑰花问“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的?   这种人就应该见一次灭一次。   跟着沈琳凌和柏桓混久了,人性就容易泯灭,花湜此刻都不觉得自己很邪恶,反倒很不要脸地觉得自己顶善良顶善良了。   两个男人远远近近地聊了些工作、生活、天气之类的话题,时间也渐渐晚了。   任群林终于不得不道别,季元晴扶着沙发扶手站起来送客,手臂自然而然地揽着花湜的腰,当然也没有半分一起告辞的意思。   任群林看了他们两眼,知道自己今天是没机会再和花湜单独说话了,只好当着季元晴的面问花湜,“我过两天回甪直,你有什么要带给你姑妈的东西?”   花湜眼里心里的笑容,不自觉地敛去,声音听着有些清冷,“没有。”   气氛陡然冷了下来。   任群林的眸子颤了颤,盯着花湜看了两秒钟,不知道说什么好。   花湜则坦然回视,却就是不开口。   直到季医生看戏过了瘾,拍了拍花湜的肩膀,“你送送任先生吧,我在家里洗碗。”   他也是看出来任群林有话想单独对花湜说,这次不说就还得有下次,所以早说完早清净。   于是,他相当大度地施舍了这个说话的机会给这位任先生。   花湜回过头看了两眼季元晴,她怎么可能从季医生的眼睛里看出啥来,除非季医生愿意让她看出来。   好吧,有些话,最终是要说开的,花湜拿了外套出来,“我送你。”   季元晴就厚着脸皮客套道,“以后有空再来玩啊。”   再来?再来你个头!   花湜转身带上门的时候冲季元晴呲了呲牙,季医生挑了挑眉。   倚着门框看着两人下了一节楼梯,季元晴才关上了门。   “花湜,这些年,你一次也没回老家?”任群林走在陈旧却干净的楼道里,轻声问花湜。   “嗯。”花湜走在他身后,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任群林似是叹了口气,在转角的地方回过身看着花湜,“都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怪他们?当年他们是待你不好……”   他还没有说完,冷不防抬起头对上花湜冰冷的目光,他不自觉地就闭了嘴。   一点都不夸张地,他被花湜的目光吓到了。   认识花湜那一年,她十四岁,父母双双过世,自己也盲了双眼,被姑姑姑父带回来收养。   那时候的她,怯生生的,好像任何一点轻微的响动都能吓到她。   他渐渐地喜欢引着她走一段路,看到她脸上如朝霞般柔和又有活力的笑容,他觉得心里也美滋滋的。   再渐渐地,他觉得自己爱上了这个女孩子。   花湜在任群林的眼中,是柔弱的,善良的,她那双失了焦的眸子却是这世界上最干净,最剔透的眸子。   而此刻……   任群林从未想象过花湜可以有这样的眼神,冰冷的,仇怨的,狠绝的。   他忽然感觉到毛骨悚然,好像这样子的眼神足以将他身后的世界也吞噬掉。   正当他不知所措的时候,看见花湜笑了,那面容如往常一般柔美,眼神依旧冰冷,只是那深处透出的嗜血杀意找不到了。   难道他看错了?她也许只不过是听到自己提起她姑姑姑父,心里不高兴了。   “他们,终究是你的亲人啊。”任群林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将想说的意思说出来了。   花湜笑得更灿烂,没有反驳,只不过顺着他道,“你说得对。”   然后从他身边走过,继续往楼下走去,给了他一个背影。   任群林完全可以确定她不高兴了,可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作为一个朋友,希望她家庭和睦,不要孑然一身,有什么错了?   “囡囡,过年的时候跟着我回甪直吧。”到了一楼的时候,任群林还是提出了这个,其实,这是他今天来找花湜的目的。   花湜,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只是明艳动人地笑着问他道,“晶晶还好吧?”   看见任群林哑口无言的样子,花湜心里终于舒坦一些了,她忽然觉得自己可以找季医生讨张毕业证学成出山了,季元晴皮笑肉不笑的本事,她没学到十成,也学了个七八成了。   “花湜……”   任群林听见她问这个人,心头一酸,上前一步将这个已经离自己很远的女人抱在了怀里。   “花湜,自始至终,我都只爱你一个人。”   花湜套着一件羽绒服,手臂却给他箍得生疼,想起这是在自己家楼下,心中更是不快。   又听见他这么说,烦躁的感觉再次占用了大脑的内存,挣脱不得,只好趴在他怀里低声笑道,“是这样啊,以前是我误会了你?”   那声音小小的,淡淡的,怎么听怎么像是讽刺。   任群林就松了手,六年前,他那样走了,现在说爱她,根本是在打自己的耳光。   花湜推开他的拥抱退后了一步,淡淡道,“既然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忘了也就忘了,我不希望与过去有任何瓜葛。”   过去?不希望有任何瓜葛吗?   任群林愕然地望着花湜,满脸地不敢置信。   她的过去,也包括他吧。   一阵冷风钻进了他们的脖劲,花湜有些夸张地打了个哆嗦,笑着道,“我穿的少,就送到这里了,你路上小心。”   冲任群林摆了摆手,转身小跑着上了楼,升空的灯光随着她的脚步一层层亮起,又随着她的离去一层层熄灭,任群林站在楼下,仰着脖子看了半天。   他坚信自己没有做错事情,离开是对的,回来是对的,想带着她一起回家也是对的。   可现在,她已经和别的人在一起了,她还离他越来越远了。   任群林往花湜家的窗子望了一眼,窗帘晃动了一下,是错觉吗?他蹙眉,转身一步一步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赶出来了,喵。。。往下小甜,往下小苦,再往下大苦,然后就收尾。。。   故事后面的走向看上去也就这几个字,但是阿陌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写完,阿陌翻开最初的大纲,发现有一段打算5000字就交待的故事被阿陌生生写出了4W字,不过,故事写到这里了,此文铁定不V了,各位亲放心看,就当阿陌新店开张搞促销了。。。喵 ☆、他与我   花湜双手紧紧拢着宽大的羽绒服,小跑着上台阶,陈旧空旷的楼道里,就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声控灯在她前面亮起来,又在她身后熄灭,台阶的阴影有时背着光,有时被照亮。   花湜埋着头看台阶的折线,水泥本来粗糙的平面经过长年累月的摩擦已经光亮如水中的岩石,偶尔出现的裂纹黑黢黢的一长条。   花湜是故意没有和任群林说“再见”,她真的不想再见到他了,很久很久以前,想要问的话,已经没有意义了。   她有了季元晴,而他的新爱已经是旧爱了。   任群林说自始至终都爱她,花湜笑了,她长久以来纠结的问题,似乎有了答案,只是这个答案,也就仅止于一个答案的分量了,和一加一等于二不会有什么分别。   不知不觉,她小跑到了门口,扶着门框刚叹了口气,大门就从里面敞开了。   季元晴站在门里,柔和的灯光从他身后探出来,照亮了门前小小的一方天地,在门外的地面上映出他两条长腿的影子,“欢迎回家。”他说,仍然带着如春天般温暖的微笑。   就好像他已经很多次很多次这样做,给她开门,然后说,欢迎回来,就好像,他们已经在一起很久很久。   花湜的心底没来由地有些小小的澎湃,就好像他们俩是久别重逢的恋人。   她迫不及待地踏进屋里,反手关上门,一转身就把季元晴推着靠在门板上季元晴微微蹙着眉,嘴角却翘着。   花湜看着那双映着自己身影的眸子,从来没觉得季医生有这么这么迷人,踮起脚尖就吻上了他的唇。   花湜也觉得奇怪,内心没来由地涌出一股喜悦的情感,像泉水一般往外冒,充满活力,势不可挡。   她放任着舌尖舔他微凉的嘴唇,感受着他舌头上的点点味蕾,好像那是世界上最可口的食物,最美丽的景致。   这是季元晴,她已经深深爱上的人。   季元晴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热情,双臂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回应的节奏比往常急切许多。   他怎么这么高啊,花湜一心急,干脆勾着他的脖子双腿攀上了他的腰。   突如其来的重量让季元晴身体晃了晃,肩膀整个贴在门板上终于稳住了。   过了一会儿,季元晴喘息着地从花湜的胸|前抬起头,声音有些沙哑地道,“亲爱的,我的腿快要断了。”   “去房间里。”花湜同样沙哑着嗓子,拽着季元晴的头发将那整颗脑袋按回自己脖子上,另一只胳膊已经把碍事的羽绒服脱去了半边。   季元晴顺从地没有抬起头,两人相拥着一个走一个退,跌跌撞撞进了房间。   花湜感觉到自己的腿碰到了床沿,迫不及待地揽着季元晴的腰往后一仰,只听他轻轻哼了一声,两个人紧紧抱着对方倒在了床面上。   右腿上莫名的压迫感叫花湜一下子出了戏,睁开迷蒙的双眼,放下扶在他肩膀上的右手向下探去,花湜隔着裤子摸到一截硬邦邦的东西,是季元晴的假肢,赶紧托着他的假肢,把自己的腿放到安全的地方。   季元晴发觉了花湜的停顿,撑起一点身|子,低头看见花湜正抚摸着自己的左腿,伸手捉住花湜还在来回摩挲的小手,放在嘴上亲了亲,“亲爱的,摸右边。”   花湜抬高脑袋啄了一下,他状似委屈扁起的嘴唇,又躺回床面上,看着他笑道,“亲爱的,你这样可以吗?”   季元晴邪恶地笑了,“亲爱的,对你男人太没有信心了,该罚。”抬手就将花湜的右腿扳到了自己肩膀上。   等两人终于恢复了平静,花湜才找到机会翻了个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季元晴道,“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从实招来,你到底把车子开得多快才急慌慌赶过来的?你说说你有没有超速?”   季元晴见她怎么想起了这个问题,赶紧发誓道,“我保证,我真没超速,一个红灯都没闯,绝对安全驾驶。”   “真的吗?”花湜狐疑地咬着牙齿问,俯下身与他鼻尖对着鼻尖。   季元晴觉得额头有些冒汗,还是牙硬道,“真的真的。”   花湜眯着眼睛盯住他,缓缓抬起了身子,“我暂且相信你,要是被我发现你骗人……哼哼。”花湜冷笑两声,把纤细的拳头捏的咯咯响。   季元晴胆寒,张开手掌包住花湜的小拳头,谄媚道,“真的没有,我哪里敢。”   “不敢最好!”花湜瞪了他一眼,终于满意地躺回去。   季元晴知道终于过关了,松了口气。   只听花湜在黑暗中幽幽道,“季元晴,你不必这么紧张,我不会跟他走的。”   季元晴转过脸,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他看见花湜黑白分明的眼睛,透过黑暗望着他。   “花湜,你跟他为什么回不去了?”黑暗中,他的声音有点发颤,像个害怕被人丢下的小孩。   “嗯?怎么想起问这个?”花湜扯了扯嘴角,觉得胃有点不舒服,唉,目睹前后两任男人短兵相接,忘记已经吃过一碗牛肉面了,一不小心就吃了那么多汤包,牛杂汤也给她喝得见了底,刚才……她差点就要吐了,这也不怪她,谁叫季医生总是不遗余力地挤压她的胃。   “吸取前辈失败的教训,在总结经验的基础上开拓创新。”季医生一本正经地道。   花湜给他逗笑了,任群林怎么成季元晴的前辈了?哈哈。   不过认真地思索了一下,花湜也给了他一个严肃的答案,“我想……应该是他信用破产了吧。”   “噢?”季元晴挑挑眉,“他经常说谎话骗人?”   花湜摇摇头,斟酌着道,“他很少食言,只不过是,我再也没办法相信他了。”   “哦……”季医生应了一声,沉思了一会儿。   “如果有一天,我也骗了你呢?”季医生问,然后看着花湜,仿佛很期待答案。   花湜盯着天花板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要看是什么事,如果我觉得能原谅你,就原谅,如果不能原谅,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季元晴看着她继续问,“什么事可以原谅?什么不可以原谅?”   花湜转过头看着他,最后叹了口气,“现在还不知道。”   “哦。”季元晴垂下眼帘,语气有点落寞。   花湜以为他会老实承认今天超速驾车的错误,毕竟从他父母家到这里只用一个小时?怎么可能!骗兔子兔子都不相信。   正当花湜打算宽容大度地原谅他,然后狠狠告诫他下不为例的时候,季医生说话了。   “亲爱的,你能不能躺我左边,这样子我不好翻过来。”语气可怜巴巴的,像是没吃饱的小孩子。   翻过来?他想干嘛?   或者问,他还想干嘛?   季医生一边说着,还真的一边撑着床面扑腾了两下,他穿着假肢走路是不错,却并不代表就擅长在床上打滚儿,花湜的这张床还比较软,借力就不大容易了,何况,假肢毕竟不是身体的一部分,这么大一块东西,无论用什么材料做成,其实都会很重的。   花湜一个咕噜跳起来,扶着酸软的腿冲到门口开了灯,嘿嘿笑道,“季医生,时候不早,你该回去了。”   季医生听到她这么说,仿佛颇感意外,慢吞吞撑着床面半坐起来,委屈道,“我不回去。”   然后双手一松,整个人又倒回床上,还扭了扭身子道,“爷今天就睡这儿了。”一副耍赖的样子。   花湜汗颜,她家季医生什么时候成了个爱撒娇的小孩子?   她又回到床边,单膝跪在床沿,俯下身子拨了拨季医生的头发,看着他认真道,“我不是不让你住这儿,是我这儿你也知道,不方便你起居。”   季医生不满地拍开花湜的手,扁着嘴望着天花板嘴硬道,“你就是当我是个残疾人!”   这是事实好不好,花湜肯定是不喜欢更不忍心这么讲的,转念又一想,季医生在这儿等着她呢。   花湜只好趴在他胸膛上,腾出双手扳着他的脸颊把脑袋凑到他眼前,“我什么时候这么想了,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你这不是故意欺负我吗?我只问你,你上次摔了一跤疼不疼?你家地上那还是地毯,我家这是瓷砖,又滑脚,这要是一个不小心,怎么办?”   季元晴听她这么说,勾了勾嘴角,把眼珠子转回来,看着花湜提议道,“那你收拾东西搬我那儿去吧,我那儿又安全,又方便。”   哎呀哎呀,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哈。   花湜只觉得哭笑不得,他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儿,还拿自己的腿说事儿,原来是想自己和他同居?   哼,谁让你不好好说话,还阴阳怪气的,奶奶我今天就偏不答应了。   花湜也学着他的样子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那好吧,既然你坚持,今天就住这儿吧。”   季元晴乍一听见她说那好吧,顿时喜上眉梢,他终于可以过上每天清晨一睁眼就见到花湜的好日子了。   又听见花湜说让他今天住这里,立刻又像泄了气的皮球,她让他住这儿,就是没答应和他同居了。   唉,真狡猾真狡猾,不过,谁叫他喜欢呢。   于是,季医生欢天喜地地坐起来,又欢天喜地地脱假肢。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阿陌明天一早回学校,到了学校已经是下午,恐怕来不及交网费和电费了。。   鉴于在学校的行程安排,估计每天都有两顿要胡吃海塞,外加各种聚会活动。。所以有可能会断更几天了。。。   阿陌在这里上学的时候,整个人才慢慢成熟起来,和同学们相处得也好,那边离家里太远了,这么一次恐怕就是和很多同学最后一次见面。。。   亲们,我去去就回。。欢聚的间隙我会存点稿的。。。   还欠大家三章,往后会欠得多一点。。。 ☆、我与他   由于方才的运动项目太过激烈,季医生早就衣衫不整了。   此刻的季医生上身的毛衣襟口歪斜,衣领和胸前的布料都被花湜的小爪子抓得皱巴巴。   裤子这种必需要脱的服饰当然不可能还严严实实裹在身上,健壮的右腿早就从裤管里解放出来,穿着假肢的左腿也解放出一大半。   于是季元晴本来板板整整的休闲裤,此刻如一展破败的旗子,萎靡颓败地挂在那罩着仿真外壳的小腿上。   花湜知道,那小腿摸上去怪怪的,明明看着挺像是人类的皮肤,摸上去就完全和视觉的印象对不上,人类的视觉啊,果然是最容易受骗的感觉。   季元晴扶着床沿坐稳,微微抬起左腿的残肢,双手握住大腿假肢的接受腔,熟练地一拔,整条左腿就卸了下来,仿佛还伴着轻微短促“噗”的一声,仿佛是熄灭了天然气灶之后,总会隔几秒出现的那小小的爆破声。明眼人也许都不曾注意,二话是则是要靠这么短促的声响来判断火已经熄灭了。   残肢从假肢的接受腔里退了出来,露出套在残肢上的硅胶套,季元晴的左腿仅剩的血肉被紧紧包裹在里面,形成了个规整的圆柱体,与假肢的接受腔严丝合缝。   硅胶套靠近残端的地方,有那么一圈凸起的褶皱,看上去像是阻隔空气的塞子,花湜想,也许方才那类似爆破的声响就是这塞子发出来的吧。   季元晴的动作很熟练,他双手微微提起硅胶套的边缘,往往下拉,就将硅胶套从里往外翻了个个儿,也就将被束缚多时的残肢给解脱了出来。   说实在的,这还是季元晴第一次在花湜的面前脱假肢,平日里要么是到了家,他坐着轮椅到衣帽间,出来的时候轮椅上就只剩下一条腿了,要么就是在他哥哥的病房里,他会躲进洗手间去脱假肢。   今天他执意留下来过夜却没有让花湜避开,花湜也就真的乐意装傻站在一边观摩,她是真的真的很像更快更全面地了解季医生。   因为并不止是季医生想更进一步。   花湜接过季医生手中的硅胶套,顺带着抱起季医生方才脱下来靠在床沿的假肢,靠边安放在床头柜和墙面形成的拐角处。   季医生看了看那还挂着裤腿的假肢,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静静地看着花湜依照他以往的习惯将套在假肢上的裤腿退出来。   花湜知道季元晴的脾气,他是不会容许不整洁的现象产生,每天回到家他都是要这样子将假肢收拾到衣帽间专放假肢用品的柜子里,所以今天她也这么做了。   只是鉴于她这里空间有限,衣柜早就塞满了,就委屈季医生的左腿了。   回头又拿起硅胶套反复看了看,问仍然坐在床沿的季医生,“你每天不都是要清洗的吗?我这里没有你用的那种洗洁精。”   季医生摆摆手,“一天不洗没关系的。”   花湜狐疑地望了他一眼,忽然觉得很感动,哇塞,她家季医生为了赖在她家过夜,竟然能战胜洁癖的毛病,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啊。   季医生可不知道她家宝贝这么容易就感动了一把,撑着床沿调整了下坐姿,指了指花湜那个小梳妆台上的台镜,“把那镜子递给我。”   花湜还在感动中,赶紧屁颠屁颠把镜子捧给他,见季元晴抬起残肢用镜子照着一寸寸检查,脸色开始凝重起来。   季元晴的左腿因为截肢多少有些肌肉萎缩,所以整体上看去比强壮的右腿要瘦一圈,可是今天,他这左腿看上去并没有明显的瘦了,而且还能看见淡淡的红肿。   “你今天又没有好好休息是吧。”花湜又心疼了,她家季医生工作繁忙,工作量也大,唯一让花湜放心的就是他们医院确实牛,没有医闹敢进门。   季医生一直为那个被他自己定义为命运的崇高理想而努力奋斗,花湜却常常觉得医生这个活儿不太适合他干,因为忙起来完全由不得他,常常还要连轴转,连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都能累趴下,何况季医生还要拖着一条十几斤重的腿。   可这话她不太敢说,她总是能感觉到这份工作对于季医生来说的重要性,好像远远超出了理想那么简单。   “你又不听话,又不听话!”不舍得说他,又不能不说,不舍得打他的腿,只好捉起他的手打两下表示愤怒。   花湜心里又伤心,她家季医生怎么这么倒霉,偏偏少了一条腿,就算是少掉一半脑子也成啊,这样他就没有多余的脑花去担心这担心那。   她正天马行空地想着,季医生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轻轻的,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背,幽幽道,“亲爱的阿花,你说,我这样怎么洗澡啊。”   “啊?”花湜醒过神儿,顺着季元晴的目光看了看他的左腿,也犯了难,眯着眼睛道,“谁叫你在这儿就脱了啊。”   “要不你用毛巾凑合擦擦吧。”花湜扁着嘴提议。   “不要。”季医生果断摇头,就知道他不同意,季医生可是爱惜羽毛的天鹅,恨不得一天到晚把自己泡在水里。   “那要不……”花湜眨巴眨巴眼睛,撇撇嘴道,“你穿上假肢回家去睡吧。”她这儿真的不怎么方便,光看着这光洁的地面,花湜就觉得心尖尖发颤,这要是滴点水,再滑一跤,后果不堪设想啊。   “哼!”季医生怒了,委屈地扁着嘴,仰着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我不,咱们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要试着克服各种困难,遇到一点小难题就逃避,怎么过一辈子啊。”   这话说得严肃郑重又在理,花湜却怎么听怎么觉得是季医生在撒娇,可是每每季医生仰视着她的时候,她就总是觉得这样的季医生很无助很可怜说个不字就是天理不容,所以她点了点头。   “好吧,那你说怎么办。”花湜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她相当想知道季医生还能出什么花样。   果然,季医生没让她失望,他看了看洗手间的门,又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破釜沉舟般道,“我单腿儿跳过去。”   说着就要撑着床面站起来,给花湜果断抱住,扑倒在床上。   “我说季医生,你还有什么馊主意吗?敢问你今年十几啊,你一个奔三的老人家不要再瞎折腾了。”花湜给他吓得心脏扑通扑通跳,他是没忘记前几天的教训吗?   “我训练过的,比一般人的平衡能力都好。”季医生拍了拍花湜横在他脖子上的手臂,安慰道,明显不满花湜把他当做老人家。   “我不管,反正有我在就不许你做危险动作。”花湜坐起来,手指点了点他的胸膛。   转眼瞥见床边书桌下的小转椅,灵机一动,“我想到了,你坐那个上面,我推你过去。”   季医生好奇地仰头瞄了一眼,脸色僵住了,花湜仿佛看见他的眼睛一眨一眨,眼角的脸皮就像渣渣一样簌簌落下,就像动漫里演的那样。   “坐那个OR滚蛋,自己选一样。”花湜老实不客气地宣布,已经把那小小的转移推到了季元晴脚边。   季元晴抿了抿嘴,极其无奈地看着那小转椅。   说是叫小转椅,那仅仅是因为它有轮子,上面与屁股接触的地方也就盘子那么大,没有靠背,严格说来只能叫凳子,花湜坐着感觉正好,季元晴坐下去就觉得自己是坐在马扎上——跟蹲着差不多。   可抬眼看看花湜一脸“你看着办”的表情,决定不再任性了,双手一撑床沿,就把自己的身体移到了这个小转椅上。   椅子太矮,他只能弓着身子把重心往后靠,花湜则弯着腰护在季元晴的身后,用肩膀给他当靠背,双手扶着小转椅的边缘,一路推着季元晴进了洗手间。   洗手间与客厅的地板交界处有个小小的门槛,防止洗手间的水流进客厅里。   花湜担心他摔跤,就在洗手间外面停下来,扶着他站起来再把小转椅端进洗手间,扶着季元晴再坐回去,让他一抬脚,就进了洗手间。   花湜的洗手间只容得下两个人,而且是刚刚好,两人一坐一站完全腾挪不开。   马桶旁边就是花洒,根本没有干湿分区,洗澡是势必要把马桶盖弄湿的。   花湜四下扫了一眼,干脆指着马桶盖道,“你坐到这上面去。”   也是因为没有干湿分区的缘故,花湜每次用花洒都会连着整个卫生间刷洗一遍,所以这里的任何一个小角落都相当干净,季元晴也只好扶着花湜的肩膀把自己移到马桶上,花湜就端着小转椅放在洗手间门外,空间终于宽敞点了。   洗手间里没有可以借力的把手,他就只好灵活运用花湜的肩膀和手臂,他扶着光滑的瓷砖墙面小心站起来,对花湜道,“你出去吧,我自己可以。”   花湜则看了看他,嘿嘿坏笑道,“少来。” 作者有话要说:  阿陌和同学们很嗨皮地吃火锅,结果拉肚子了,今天休息一天,趁着这个空挡更新一章。。。   阿陌周三左右就会回家了。。。呜,我爱的校园啊,我爱的空气啊。。。 ☆、生与死   季元晴这么说,铁定是逞强,这洗手间里的瓷砖一会儿沾了水,比外面的还要滑,这墙上一个能扶的地方都没有,等会儿还要搓肥皂,花湜想想都觉得危险。   季元晴摔倒的时候再下意识地一伸左腿,后果不堪设想。   “少来,你就坐这儿,咱们一起洗。”花湜伸手打开了浴霸的开关,刺眼暖融的光线照亮了季医生的侧脸和脖子,哎呀,好性感。   花湜住的这栋房子是九十年代的旧房,洗手间里没有暖气片,这浴霸还是不知多少年前安装的,好在还能用。   花湜等着周遭都被那强烈的灯光给照得暖烘烘,才给季医生脱了上衣,又弯腰把他的小内|裤拽下来。   “没有多出的拖鞋了,你抬抬脚,地上凉。”她蹲下来把季元晴右脚上仅剩的那只棉拖鞋脱下来丢到浴室外面。   他们在一起是在冬天,花湜也没料到他会在自己家过夜,就没给他准备塑料拖鞋。   “哦。”季元晴乖乖答应,把右腿稍微抬高一点,只有脚跟接触了一点地面。   花湜就很豪放地在他面前脱了身上的衣服,调好水温快速把两人身上都冲洗一遍就给季元晴说,“低头。”   季医生就乖乖抱着花湜的腰低下头,任由花湜帮他洗头发。   浴霸的威力不怎么强,花湜当然要选择速战速决,给季医生洗了头发就把喷头交给季医生,转头去拿了搓澡巾给季医生涂肥皂泡。   沐浴露和着洗发水的香甜弥漫了窄小的空间,花湜忽然想起季医生家的沐浴露,“这个味道还行吧,我记得你都喜欢用薄荷的。”   季医生仍然抱着她的腰,整张脸埋在她的小腹上,“挺好闻的,你喜欢草莓味?”   花湜笑道,“恩啊,女孩子总有那么一段日子很喜欢草莓味。”   “原来你还是小女孩啊。”季医生听上去心情不错。   “是啊,大叔。”花湜笑了笑,轻轻推开季医生,把草莓味的泡沫涂在他胸口和脖子上,季医生就抬着头看着花湜,眼睛里亮晶晶的。   花湜看着季医生的那小眼神儿,在浴霸那么刺目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明亮,仿佛直刺入她的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季医生今天相当乖顺,他坐在马桶上不好保持平衡,全程都扶着花湜的腰,由花湜一点一点帮他洗,花湜忽然觉得,这样子的季医生,像个小孩子,也许他们以后生了孩子,洗澡的时候也是这么一番景象吧。   孩子?花湜皱了皱眉,为什么想了那么远,自从跟季元晴在一起,她就总是不由自主地现象他们在一起很久之后的画面,这种感觉又可怕,又幸福。   快速把季医生洗干净了,花湜扯过浴巾给他披上,又从浴室门口把小转椅搬进来,扶着季医生坐上去,如法炮制,将季医生运回床上。   “乖,擦擦干。”花湜还没从照顾小朋友的状态恢复过来,拍了拍季医生还滴着水的短发,一蹦一跳地回浴室了。   自己快速冲了个澡,连着把两人换下的内衣都洗了,最后顶着一头湿哒哒的长发,手指勾着季元晴换下的内|裤,眨巴眨巴希冀的大眼睛问,“医生,你带换洗的衣服了吗?”   小小的内|裤在她指尖甩了甩,已经不滴水了,却离干燥这个词儿还有一大段距离,季医生的眼神闪了闪,“没。”   季医生很诚实地答道,花湜却看见他的耳根红了红。   “季医生,你明天啊要上班啊?”花湜的嘴角抽了抽,这人都不做好准备就敢赖在她家。   “我以为你会给我准备啊,我就都给你准备了。”季医生咬着被角可怜巴巴地抬起头,就好像她花湜是个不给孩子吃饭的坏妈妈。   花湜语塞,她是没准备,季元晴家里却是准备了她的换洗衣服,这么说确实是她错了,可是她为啥有种很冤枉的感觉。   “我……”花湜想狡辩,却没得可狡辩,“你……”她觉得自己的语言功能崩溃了,只好把季医生手里的被角扯下来解气。   “那我用吹风机给你吹干吧,再放在外面晾一晾,明天早上应该能干了。”花湜叹了口气,只好这样了。   “好啊,我家阿花真聪明。”季医生还没有结束撒娇模式,一边夸还一边竖起大拇指,气得花湜用手里的内|裤丢他。   很多很多年以后,花湜仍然能清晰地记起那个夜晚,两人都光溜溜地裹在一床被子里,季元晴举在吹风机给她吹干了头发又吹自己的内|裤。   她的住处对季元晴来说很不方便,他却最大限度地接受她的帮助,有一种两人终于像是一个人般默契的感觉。   那一晚花湜枕着季元晴的手臂很快就睡着了,她记得自己睡着的时候都止不住甜甜地笑。   爱情可以轻易地跨越时间,所以花湜和季元晴在一起的时候,常常会忘记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还不满一个月,也忘记了相互了解却逃不开时间潜移默化的浸润。   半夜的时候花湜觉得很不舒服,梦到自己被湿漉漉的浴巾裹着,却怎么也扯不开,迷迷糊糊地就醒了,这才发现自己还是躺在被窝里,只是这被窝很潮湿。   花湜定了定神,这才想起自己是和季元晴睡在一起,而身边的人出了很多汗,整条被子好像是被洒水车给袭击了。   这是怎么了?   这还是第一次碰见季元晴出了这么多冷汗,被子里又湿又热,他怎么还睡得这么踏实?   花湜轻手轻脚地从被窝里爬出来,摸黑去洗手间擦了把脸。   洗手间的灯光乍一亮有些刺眼,花湜眯着眼瞧见镜子里的自己,也是满头大汗。   回头看了看卧室的方向,黑暗的光线中映出季元晴盖着被子的曲线,出了这么多汗,别感冒了。   花湜这么想着,用温水淘了淘毛巾拧干,回到卧室里,见季元晴还是没有动静。   顺着他的肩膀找到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臂,竟发现那整条手臂的肌肉都纠结着,顺着手臂摸到季元晴的手,那只手竟然紧紧攥成拳头,僵硬如铁。   花湜忽然有种不详的感觉,赶紧打开台灯,看见季元晴的样子吓了一跳。   他面上一点血色也没有,苍白中隐隐泛着青紫,眉头皱紧,咬着嘴唇,满头大汗。   露在被子外面的胳膊上青筋暴起,盛开着牡丹花的被单被他纠成了凋零的花朵。   “季元晴,季元晴你醒醒!”花湜搀着声音推他,竟然没有反应!   事情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花湜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赶紧连滚带爬摸到手机打电话。   整整拨了三遍才把三位数的急救电话给拨通了,花湜强忍着恐惧一遍一遍提醒自己要冷静。   已经失去意识的季元晴,只有靠她了。   “住址是……”   “叫季元晴……男,28岁……”   “左大腿截肢……”   “……”   花湜强迫自己赶走脑子里纷乱的情绪,尽量用清晰的声音回答电话里的提问,按照医生的提示做了简单处理,又披上外衣跑到楼下去接急救人员。   还好花湜的住处很好找,还好救护车一路畅通无阻,等花湜跟着季元晴的担架坐上救护车的时候,只觉得脑子里出现了片刻的失忆,她怎么也无法回忆方才那焦急等待的时刻是怎么度过的。   此刻季元晴就躺在花湜眼前,被一群人围着,脸上带着氧气罩,如破败的布娃娃一般,给除颤器电得从担架上弹起来,又重重落回去。   她努力让视线穿过眼前晃动的背影看见季元晴的脸,有如实质的恐惧从心底蔓延至头顶,再播撒到四肢百骸,每过一处,都吸髓刮骨,生根发芽。   她就那么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忘却了自己的存在。   急救车闪着红蓝两色的灯光,一路聒噪地呼啸着掠过或是喧闹或是静谧的街道,车里的急救人员每隔一会儿就要报出一组数字,那些冰冷的数字与季元晴的生命息息相关。   很多年后这些场景花湜都不记得了,就只能回忆起一片混乱中,幢幢人影后面季元晴灰败如死的面容。   医生提出的一些问题花湜无法回答,只好打电话求助郭大夫。   郭大夫竟然一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直接让花湜把电话转给医生。   花湜惊骇地发现,季元晴恐怕不是第一次这样子进医院,他到底是怎么了?   情感上已经如此亲密熟悉的季医生,他究竟还守着多少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至此,雨巷微光第二卷,还记得大明湖畔的任同学吗?告一段落了。   在这一卷里,季医生好花湜都浅浅地接触了一些对方的圈子,从互相试探进入到相互融入的最初阶段,但是他们之间还有很多很多的秘密没有坦白,比如季医生这是怎么啦,还有花湜和任群林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关于虐的部分呢,小虐了一下,主要是交代下男主的身体还承受着很大痛苦,但实际上这些痛苦的根源不在身体,而发源于心灵,具体的问题根源,会在下一卷揭晓。   在下一卷里,男主和女主会进一步互相了解,更加难舍难分。同时各种不识相的人物会出来捣乱,亲们放心,他们全都没有好下场。。。   6月20日,第三卷,那些年我们一起追寻的自己,将会准时开更。。。阿陌欠五章。。。   以下是碎碎念。。   阿陌昨天从睡梦里被人挖起来去打麻将,打到三点钟,在半梦半醒的状态里,竟然胡了两回,可喜可贺。。。。   那个挖阿陌的同学好彪悍,早上六点赶火车,居然三点才散伙,她恐怕是打算一上车就睡觉了。。。   我们直接把麻将放在行李箱上打,一晚上麻将滚落在地数次,希望楼下的同学们忙着看世界杯没空搭理我们。。哈哈   这篇依然是抽空更,明天有个重要的朋友回来啦,阿陌要做东请吃饭,曾经我们几个同学一起拍了个微电影,阿陌和那同学演情侣的哈哈。。。 ☆、点与线   郭大夫人在外地,花湜不好麻烦她,却暗暗记下一定要问问郭医生季元晴这是怎么了。   或者,她应该直接问问季元晴?   可是,她总是有种预感,季元晴会回答她的问题,但未必会把所有的情况告诉她。   花湜孤零零蜷缩在急诊科的座椅里,裹着纯白的长款羽绒服,抱着膝盖,把自己团成个球。   时间太仓促,她只来得及裹上羽绒服,羽绒服下面,只有单层的睡衣,光脚穿着拖鞋。   半夜的急诊科还是很忙碌,大多数的人都没有注意她,偶尔飘过一两束探究的目光,花湜也没有心思去在意。   手指从乱蓬蓬的头发丝之间穿过,花湜独自苦笑,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纯白的羽绒服,被澄净的泪水浸成浅浅的灰色,像地图一般一小片。   季元晴恐怕是不会死了,花湜这才发现脑子里一直紧绷着一根弦。   如果这根弦断了,花湜觉得很害怕,她竟然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什么时候开始,季元晴这个人在她的心里变成了这么不可或缺的存在,这样子的认知让花湜觉得没来由的恐惧。   急救还算顺利,季元晴被送进了普通病房,花湜呆呆地靠着病床前的椅子,望着病床上季元晴那比被子还要苍白的脸。   平日里修长好看的手无力地放在被子外面,点滴的针头固定在手背上,一滴一滴的水份注入他的身体里。   病房里很安静,花湜甚至听不到季元晴呼吸的声音,她从椅子里站起来,取过床头柜上的杯子和棉签,蘸了点水给他润润干涩的嘴唇。   看见那浮起白皮的嘴唇暂时恢复了粉色的润泽,她又看了他一眼,抬手观赏床头灯又坐回椅子里,继续盯着那黑暗中的轮廓,直到双眼适应了黑暗,依稀可以分辨出他疲倦的眉眼。   神经性休克,强烈的疼痛刺激,使得心搏出量不足或回心血量不足而引起的。   医生是这么说的,花湜悟性并不差,这句话翻译成人话恐怕就是,季元晴是生生疼到休克的。   “神经性休克?”花湜心下黯然,喃喃重复了一句。   中年医生疲倦地扯了扯胸口垂挂的口罩,看了花湜一眼,“他长年有幻肢痛,应该是这个引起的。”   看见花湜一脸的震惊和伤痛,又好心补了一句,“好好照顾他,这不是人能忍受的。”   不是人能忍受的!花湜惊得瞳孔缩成了一点,拢在袖子里的手也握紧成拳,体味着掌心的疼痛,在心里默默重复着那几个字。   不是人能忍受的是什么意思?字面意思又代表了什么?   此刻的季元晴在黑暗中睡得甜美,脸色依然是不好,再也没有了方才难受的表情,点滴里有镇定成分,他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花湜握了握左手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已经凌晨时分了,昨晚他就躺在自己的身边,双手把床单都要抓破了,为什么就是不吭一声。   花湜忽然想起什么,双手放在口袋里,隔着布料交叠在小腹上,她还记得那剜肉一般的疼痛,当时,她躺在手术台上也把床单揪出了花。   比那样还要疼吗?花湜望着季元晴舒展的眉眼在心里问。   季医生就只顾自己补觉,都不看她一眼。   季元晴,你这混蛋!   花湜扁着嘴小声骂了他一句,就着床沿趴下,枕着自己的胳膊休息一下,小心避开了季元晴扎着针的手背。   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季元晴浮着淡青色胡渣的脸上,苍白的脸色在粉色晨光的笼罩里终于看上去有了点血色。   季医生眼珠动了动,双眼睁开了一条缝,被阳光刺得又紧紧闭上,过了一会儿又睁开。   眼睛适应了亮光,季元晴动了动脑袋,稍稍低下头,就看见了花湜黑亮亮的头顶,花湜和他一样,头顶也有两个旋儿,这还是他帮她吹头发的时候发现的,因为总是有一缕头发不服帖,这让他这个强迫症患者备受折磨。   他弯了弯嘴角,又瞥见周围的环境,他怔愣片刻,抬起扎着针的手覆在她头顶的那个旋儿上,手背上的胶布刺了他的眼。   弯到一半的嘴角僵在半空,脸色也凝重起来,他忽然明白了可能发生了什么,肯定是多年来如阴魂一般纠缠着他的幻肢痛又发作了,而且这次,发作得恐怕比较严重。   头顶轻微的压力让花湜皱了皱眉,然后就醒了。   她怕点滴打完了自己没看到,睡得不踏实,闭一闭眼睛就抬眼看一看,醒来之后她第一时间抬眼看了点滴袋,还好,还剩一半。   意识到季元晴扎着针的手扶在自己头顶,赶紧握住了他的手腕。   这个混蛋!他当医生的,难道不怕针头偏了啊!   花湜也是有脾气的,张口欲骂,正巧撞见季元晴睁着双眼定定望着纯白格子的天花板。   那表情是木然的,好像他和这个世界没关系似的。   没来由的,花湜心头一紧,手上也跟着一紧,季医生仿佛被她的一掐回了神,转过头对她扯了扯嘴角。   “你感觉怎么样?我去叫医生。”花湜才不相信他那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我就是医生。”季元晴拉住她,“是不是吓到你了?”季元晴似乎是叹了口气,嗓子沙哑地像是被长着倒刺的野草从喉咙上划过。当看到花湜身上穿的衣服,心里更不是滋味。   “嗯,吓死我了。”花湜诚恳地点了点头。   然后就看见季医生垂下了眼帘,那种木然的表情又浮现出来。   花湜一看就来气,下手狠狠拧了一下他的胳膊,怕他吃痛乱动,另一只手紧紧按住他的手腕。   “混蛋,明明是你把我吓着了,怎么好像是你受了委屈一样。”   季元晴抬眼看着她撇着嘴盯着自己,好像只要他点个头,她就会扑上来把他一顿胖揍。   无奈地转过眼,望着天花板的时候,脸色总算是有点人气儿了。   花湜看这他这副死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这个节骨眼又不人心辣手摧花,放下他的手走到床尾,慢慢把床摇起来让他靠着舒服些,“要不要喝点水?”   他嘴唇上又起皮了。   季元晴上半身立起来一些,抬起没扎针的手调整了一下枕头,目光扫过左腿被子下陡然的凹陷,眸光又暗了暗。   花湜装作没注意,用一次性水杯倒了杯水,递到他面前。   季元晴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就放下了,犹豫了片刻,抬手扶住花湜的手,“扶我起来……”   “你乱动什么!”花湜见他又胡乱挥动扎着针的那只胳膊,赶紧捉紧了,又把他按回床上。   季元晴见她瞪着眼,瞥了一眼病房洗手间的门,又看了看自己的腿,低下头声若蚊吟,“我想上厕所。”   花湜一听,眼珠子转了转,放下他的手,抓起被角狠狠一掀,“当、当、当、当……”还给配了音效。   然后很如愿,很解气地看见季元晴的脸皮由白转红,由红砖黑,然后崩落,崩溃了……   哈哈哈,季混蛋的脸色,堪比彩虹,真解气啊。   花湜偷笑够了极其耐心地给他解释,“说是要监测一下尿量,医生,你懂的哦。”   季医生看着那支从他家小医生那儿延伸而出的管子,顺着那管子有色泽正常的液体流进一个看上去很结实的袋子里,那袋子就挂在床边,嗯,数量也正常。   本来很尴尬,很沮丧,很失落的心情,在看见花湜举着被角,眉飞色舞,那得瑟的表情时,莫名地变成哭笑不得。   人人都有破罐子破摔的本能,季医生脸皮其实挺厚的,他干脆撑着床面挺了挺|身,牵动嘴角找到了个邪魅的弧度,平时极其正派的双眼抛了个桃花纷飞的眉眼,“怎么样,性感吧?”   花湜握着被角又老实不客气地多看了两眼,由衷地赞叹道,“真好,又性感,又方便。”   季元晴委委屈屈道,“办正事不大方便。”   花湜语塞,此人……额……   “我说!你们小两口有完没完啊!”季元晴床畔垂下的帘子“呼”的一声被人给拉开,安静柔软的布帘幸灾乐祸地舞动了两下。   帘子后面那张病床上竟然还躺着个老爷爷,一边的胳膊上着夹板,吊在胸前,看来是胳膊骨折了!   花湜脑袋轰的一声死机了,昨个晚上进来的晚,她怎么都没注意有个老爷爷躺在那里!   “我说你们肉不肉麻啊,这儿是公共场合知不知道!”老爷爷干瘦干瘦的,胡子和头发都白了,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炯炯有神,手掌把床栏拍得哗哗响。   “有伤风化啊,有伤风化!”老爷爷生气了。   花湜看见老爷爷的刹那,就觉得脸皮剥落,掉了一地,然后被风吹走,捡都捡不回来啊。   干脆一头扎进远离老爷爷那边季元晴的臂弯里,打定主意装鸵鸟死了算了。   季元晴高兴了,花湜这才发现,此人的脸皮不能用厚来形容,而是宽广,比天还高,比海还深。   季元晴怀里搂着花湜的脑袋,安慰似的搓了搓她的后脑勺,转头对老爷爷礼貌地点了点头,笑道,“大爷对不住啊,她昨天吓坏了。”   那老爷爷看了眼季元晴的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撇了下头道,“你们这小两口啊,也可儿人疼。”   说着自己扯开被子,趿着鞋出门去了,还不忘帮他们带上门。   “人走了,出来吧。”季元晴拍了拍花湜的后脑勺,笑着道。   花湜蓬乱着头发从季元晴怀里拱出来,瞥了眼门口,转而幽幽地瞪着季元晴道,“季元晴,你给我从实招来,我上次去德国出差的时候,你是不是幻肢痛发作了。”   季元晴给她问得一怔,认真看了她一眼,终于缓慢地点了点头。   “你……”   花湜刚要开口,电话响了,她狠狠诅咒这个打电话的人,季医生的事,就是顶顶重要的事,怎么可以打断?无意的也不可以!   低头看了一眼屏幕,居然是沈琳凌,好吧,民以食为天,老板的事也很重要。   接起来,心里有些纳闷,今天下午才该去接柏桓啊。   “什么?!柏桓进医院了!”   花湜看了看窗外蔚蓝的天空,今天是怎么了?去医院也带组团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我准时开更了。。。   已经办完离校手续了,现在主要在家里蹦跶,出文还是会比较慢。。喵,飘走。。。   阿陌忽然发现,阿陌写的好YELLOW哦,各位亲有未成年的真不好意思啊。。。我怎么这么不纯洁啊,罪过罪过。。。 ☆、触与看   “是啊是啊……”沈琳凌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有些幸灾乐祸,“那家伙不是正忙着鼓捣那块大石头吗?整天叮叮当当地制造噪音,害我都不能专心创作。看吧看吧,报应来了吧。”   花湜朝天翻了个白眼,你沈大公主最近忙着在家伺候老公哄孩子,那里“创作”了?   “严不严重啊?”花湜又问了句,沈琳凌唠叨了半天都没说到柏桓是哪里受伤了。   “不严重。”沈琳凌叹了口气,“一不小心锤子掉了把脚趾砸了个骨裂。”   “花湜能帮个忙吗?”沈琳凌继续道,“我们昨天出来得急,忘记给柏桓拿换洗衣服了。你可不可以去柏桓家帮他拿几件衣服?我正在医院看着他打点滴,走不开,就和陈阿姨说你要跟柏桓出差吧,陈阿姨有心脏病,别吓着她。”   “哦,好吧,哪个医院?昨天季元晴也进医院了,我也没拿换洗衣服,正好一起吧。”花湜想着自己的住处和柏桓的工房相距不远,两人进的医院应该也不远。   “就是那个望京医院,你家附近那个。”沈琳凌接着问,“你家季医生怎么啦?”   “啊?我也在望京医院啊。”花湜惊讶得忽视了后面的问题,心想,进医院不光组团,而且是组团进了同一间医院。   “亲,咱们这是缘分还是缘分还是缘分啊?”沈琳凌震惊过后叹道,“你家季医生在哪个病房啊?等下午夏沐霖回来了我们去探望探望,就不带柏桓去了,让他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好啊,到时候再说吧,我先回去拿东西了。”   两人又废话两句才收了线。   花湜两眼冒光,凑近季元晴兴奋道,“知道吗知道吗,柏桓也进医院了,你们俩真有缘分诶。”   季医生含笑摇了摇头,看了看她身上的穿着和乱蓬蓬的头发,对她挥了挥手,“你快点去吧。”   花湜不放心,嘱咐道,“我早上七点多的时候打电话给你师姐让她帮着请假了,医生说你这个情况要留院观察一下,我先把医生叫来给你检查检查再走,还有这个袋子你仔细看着点,别打光了回血。”她指着还剩三分之一袋药水的点滴袋子。   季元晴有些不耐烦地点了点头,“放心,我是医生,不会有问题的。”   花湜看他那样子就生气,恨恨道,“你是医生?你是医生不还是把自己给折腾这儿来了?我告诉你啊,你给我仔细这点儿,外面那拨子护士,只准换药水,不准掀被子,要是被我知道了,让她们看见哪儿,我就剁了哪儿!”   花湜狠狠地用指尖戳他的肩膀,假装又掀了掀被角,这才心满意足,给他掖好了被子,出门去了。   话说,花湜在打120这项活动上,技术不太成熟,当时就知道守着季元晴担心来着,竟然忘记给他穿衣服,等到急救人员把季元晴裹了张毯子给抬上担架已经来不及了。   季医生的内裤还晾在她家的阳台上,她跑得再快也来不及去扯下来。   所以季医生这一遭是光|着屁|屁进的医院,看他此刻的面色,应该是还不知道这件事儿,快些去吧,赶紧把这事儿给补救了,老天保佑季医生永远也不知道。   隔着半垂的帘子,听见病房的门开启又关上,季医生面上的神色又变回了方才的木然,颓然靠回床面,双目继续盯着天花板。   很多很多年以前,他就已经变成个残疾人了,不穿假肢就休想迈开腿走路,要么就要借助拐杖和轮椅,否则他就只能在地上爬,毫无尊严,毫无希望。   那条腿没了就是没了,再也不会长出来了。   更可恶的是每次幻肢痛发作都要疼上四五个小时,往往是从半夜一直疼到天亮,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人用凿子一下一下凿他的脚趾,很有节奏,无休止的。   止痛药的效果杯水车薪,许多的止痛药还会让人产生幻觉,季元晴很不喜欢这样,所以尽量不会去碰那抽屉深处常备的药片。   昨晚上被疼醒的时候,他已经是满身的冷汗,转过头看见花湜平静安详的睡颜,他就咬紧了牙齿没出声。   花湜,她还那么年轻,他凭什么硬拽着她和自己面对这一切。   这样子残缺的、脆弱的、无用的自己,何其悲哀,想起来都觉得很泄气,他可以想象出花湜知道这一切之后,痛苦担忧的样子,他怎么忍心?   他原本是想要花湜成为一个无忧无虑,每天只有笑的女人。   事实证明他失败了,而且这样的失败如此彻底。残疾的他,脆弱的他,怎么可能给他爱的女人建造那样一个完美的世界?   原来他一开始就错了,也许,他并没有资格去爱这个女人,或者是,任何女人。   季元晴悲观地想,单手抬起盖住双眼,任刺眼的阳光将指尖的缝隙照成血红的颜色。   花湜裹着羽绒服从走廊穿过,抓了抓蓬乱的长发走进电梯,光脚趿拉着拖鞋到了大厅里,一路上都瞥见有人偷偷打量她的妆扮,好在医院是个特殊的地方,在这里生老病死的,每天都有歇斯底里的戏码上演,花湜这样子的也就只够好事者塞个牙缝儿的。   握了握右手口袋里的银行卡,又摸了摸左手口袋里的手机,这是昨晚上她从家里带出来为数不多的财产。   哦,还有钥匙,真明智啊。   好在医院外面都有提款机,取了两百块够打车了。   花湜先回家里把自己收拾了一遍,换了身正常的衣服。   又开着季元晴车分别去了季元晴和柏桓的家,把他们的换洗衣服收拾出来,当然没忘了季元晴的左腿,花湜按照关节的方向把修长的一条腿折叠起来,塞进旅行箱,手里拎着这么多东西没办法带饭了,正想着要不要再跑一趟,沈琳凌打电话过来了,说是让家里的阿姨煲汤了,顺便给季元晴带了一份。   沈琳凌嘴巴不着调但是做事很周到,这是她身上仅存的好品质,好吧,之一。   花湜先去了柏桓的病房,把换洗衣服放在旁边空着的床上,沈琳凌看见她,立刻从椅子里跳出来,“我的亲啊你可来了,”沈琳凌握住花湜的手都要喜极而泣了,“夏沐霖在这儿呆到早上,就跑去片场了……我,我去个洗手间。”然后一溜烟小碎步消失在了眼前。   夏沐霖?   花湜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信息,越来越觉得自己走上了八卦之路一去不复返,合着昨晚是他们夫妻两个双双送柏桓就医啊,待遇不低啊。   柏桓小朋友真是不让人省心,看了一眼柏桓头上的点滴袋子,剩余不多了,索性将装着季元晴东西的手提袋也放在隔壁空着的床上,自己坐在柏桓床边的凳子上。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柏桓,柏桓也没说话,不过看起来希望她先开口,花湜就偏不开口。   过了一会儿,柏桓把脑袋往枕头里一仰,颓然道,“你看吧,好好看看我有多惨,你们胜利了,我不该去做什么劳神子大型雕塑,我这次彻底失败了。”   花湜看着他,忽然觉得他和季医生今天的神色有些相似,一般的失望,对自己的失望。   花湜于心不忍,在任何人脸上,她都不想再看见类似的神情。   瞥了眼床头柜上果盘里的苹果,拿起一只放在柏桓的手中。   柏桓不明所以,拿起苹果在手中摸了摸,又凑在鼻尖闻了闻,“给我个苹果干什么?”他奇怪地望着“望”着花湜,等待花湜自动解答。   哼,都不懂得独立思考的,花湜腹诽。   “你说说,苹果是什么样的?”花湜哼了一声,很慷慨地启发他,她不怎么有时间,只想着沈琳凌回来了,就赶紧回季元晴那里去。   “苹果?红色的,可以吃的。”柏桓随意答道,话音未落,似有所悟,却等着花湜继续道。   “其实这个苹果是红的还是青的,对你没有意义对吧。”看见柏桓低下了头,“那是你之前的认知,现在的你,只能感受苹果的表皮是光滑还是粗糙,吃起来是不是很甜而已。”   “上次我对你说,那个雕塑你是不可能完成的,你反驳我说,贝多芬都聋了不还是继续创作?聋了就听不到音乐没错,可是柏桓,声音的本质是振动,只要还有触觉,就可以继续搞音乐啊。”   没来由地,花湜总觉得镜片后的柏桓,沉入了哀伤绝望的气氛里。   她继续道,“其实雕塑也不一定要靠视觉来体现,冰冷的石头从触觉的角度来说不是美的,你还不如寻找一些柔软舒适的材料,让观众去体验触觉的艺术。”   “触觉的艺术?”柏桓镜片后的眸子瞬间亮了,脑袋立起来一些,仿佛要跳起来似的,复又躺回去,定神思索了起来。   花湜看了眼点滴袋里的水,起身按了呼叫器。   等护士进来拔了枕头,看见柏桓仍然沉浸在思考中,干脆拎了季元晴的袋子出了病房。   “我就知道你能让他渡过难关的,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沈琳凌悄默声儿地站在门口,忽然出声,把花湜吓了一跳。   花湜捂着胸口,按住差点跳出来的心脏,对着沈琳凌幽幽道,“那番话是我瞎编的,嘿嘿。”   然后扬长而去,真解气啊。   贝多芬可以用节奏器完成创作,柏桓也能仅凭触觉做出惊世骇俗的作品,而她,这双十年没碰钢琴的手,又因常年的练习推拿而变得更加僵硬,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达到世界顶级的演奏水平了。   身体的限制,有的时候是崎岖的山路,有的时候却是天堑。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的结束有点沉重哇,下一章换点轻松的,有动作戏。。。   不是船戏啊,是花湜怒打小白花。。。    ☆、正与邪   迈着有些沉重的步子走到季元晴的病房门口,却听见里面有说话声。   花湜没有多想,拎着手提袋推开门,笑着和靠门这张床的老爷爷点了点头,一转脸就正撞上李护士向外张望的目光,许是听见声响,随意看了看。   花湜就看见李护士对上自己目光的刹那,那双水汪汪的眸子里原先晴空万里的神光立刻比子夜还要黑上几分,她丝毫没有掩饰对自己的厌恶和蔑视。   花湜心中气闷,没有言语,只是把手中的袋子放在季元晴病床的桌面上,见到他床前的椅子里坐着的是师姐,扯了扯嘴角算是打了招呼。   同时忽略了李护士和她旁边站着的年轻女子,那也是他们科的护士,花湜只打过照面,不知道姓什么。   病房里的气氛立刻就僵冷了,师姐看看花湜又看了看李护士,刚要开口,隔壁床的老爷爷咳嗽了一声,“姑娘,给我去打瓶热水。”   花湜回过头,看了眼老爷爷,点了点头道,“嗯。”   转身到老爷爷床边,拿了热水瓶就往外走去。   她自始至终没看季元晴一眼,而季元晴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花湜看着热腾腾的开水注入水瓶,发出一阵空洞洞的声响,心里暗恨自己心虚个啥。   那李护士怎么啦,为啥老是在意她?   自己才是季元晴医生的正牌女友好不好!   唉,她其实是讨厌李护士的眼神,好像她是个可怜又不识趣的蝼蚁。   娘的,想起来就生气!   上次在医院就是这样,这次又是这样,当她是软柿子吗?   花湜在意念里一边想象着把李护士捉在手里左一个耳光,又一个耳光,心情稍稍好了点,结果刚拐了个弯,一抬头,就看见李护士站在自己面前,眼眶还微红。   花湜把视线绕过她,左右打量了一下,师姐和另外一个同事不在。   看来李护士是特意和他们分开,在这儿堵她,明显是有话说。   花湜挑了挑眉,准备与她来个擦肩而过,却被李护士抓住了胳膊。   花湜回过头看看她,又见到那样的眼色,心中厌恶,只想快点睁开,却听见她咬着牙道,“贱|货,你怎么才肯离开季医生?”   花湜怒从心起,猛地挣开她的钳制,慢悠悠笑道,“李护士,你在以什么立场和我说话?”   李护士的眼眶又红了红,泪水在眼眶里打了两转,极其委屈地瞪着她,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花湜看着她那莫名委屈的小样儿,心生厌恶,都失了和她吵架的兴致,嘴角噙着笑意缓缓道,“我知道贱|货有很多种,我算不算就不清楚了,但是你这样的,恰巧就是一类。”   说完就抬脚继续往前走,不打算再打理她了。   李护士这种自我中心整天活在梦幻中的小姑娘她见识多了,早年李腾身边也有几个,可区别在于,那些小姑娘知晓自己的无耻,而这位李护士,却是做尽了无耻的事情还以为自己是在积德行善。   哼!可笑!   花湜本以为今天的事情可以过去了,没料到那李护士竟然又小跑了几步追上她,挡住了去路,她等着无限幽怨的大眼睛,一字一句道,“花湜,我知道你的底细,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季医生知道了真相,还会不会爱你?”   她说完了这番话,脸上闪现着志在必得的笑容,好像笃定花湜会害怕,甚至会立刻求饶。   花湜这厢气得都笑了,“呵呵,”她脑袋习惯性地后仰了一些,斜睨着她这一番自导自演的幻想,嗤笑道,“季元晴爱我还是不爱我,对我来说都没很么差别,你管得也太宽了吧。”   季元晴爱不爱她,花湜都已经无法自拔了,这才是本意,只不过花湜存心让她误会,她就是想看看这李护士能折腾成哪样。   果然,李护士的嘴唇抖动得更厉害了,和窗户外面的雪景相映成趣,她颤着手指指向花湜,憎恨道,“我就知道,你是没安好心的……”   花湜懒得再搭理她了,抬脚就走。   李护士却扯住花湜的袖子,硬是不让她走,“你也不想在这儿引人注目吧,我们换个地方。”   花湜无奈地回头看着她,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却听李护士道,“我知道你堕|过|胎,难道季医生不好奇孩子的父亲是谁?!”   她这声音有点大了,两人纠缠得有些久,已经有不少路过的人注意到她们。   花湜乍一听到孩子,眼眸颤了颤,没有再挣开李护士的手,定定地望着李护士,淡笑道,“你最好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花湜穿过走廊,将水壶放在病房门口的墙边,回转到了电梯,和李护士一道去了医院附近的咖啡馆。   她没有进屋去和季元晴说一声,只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   “你知道季医生的左腿截肢了吗?”李护士端坐在对面,双手握着玻璃杯,忐忑地问。   花湜挑了挑眉,心想你是白痴吗?我和他都上过床了还能没看见他的腿?   “他平时生活很不方便的,根本离不开假肢拐杖和轮椅。”李护士继续道,小心观察着花湜的神色,却见她面色平静无波,完全没有露出为难、心疼、或受打击的神色。   花湜因为工作的关系,近一年接触的都是有钱有闲的上层精英人士,要是心事被一个小护士看穿了,她也不要混了。   而此刻,她内心实际上非常非常生气,她不喜欢李护士用这种悲悯的表情谈起季元晴,恨不得把这倒霉孩子拎起来揍一顿,她家季医生少条腿怎么啦?   依然是完美无瑕、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季医生,哼,她家季医生才不要人同情!   李护士却以为花湜是无动于衷,根本不关心季医生,松了口气,很是了然道,“你这种坏女人怎么会真心爱他,照顾他,你根本是为了他的钱。”   “我知道的,你和季医生在一起是为了他的钱,你别做梦了,你们两个根本是不可能的。”李护士的眼圈已经不红了,看上去还是很干涩,她的表情很得意,好像是超人拯救了世界之后的表情。   花湜坐在她对面,手中的调羹轻轻搅动了杯子里的咖啡,眨巴眨巴眼睛,示意她继续。   李护士以为她是怕了,更加得意道,“有句话叫门当户对,想必你也听说过,他父母都是外交官,他爷爷……”   花湜搅动着咖啡的手指顿了顿,不注意在杯沿碰出轻微的响声,咖啡水面上同心圆形的花纹也跟着停顿了一下,瞬间碎成了点点粼光。   她还是第一次,听说了季元晴的家世,却是从一个排不上号的情敌口中,忽然有一种悲哀委屈的情绪涌上心头。   桌子对面的李护士眉飞色舞地把季元晴的革命家史讲完,扶住吸管,喝了一口橙汁润嗓,继续道,“而你,”她的目光锐利起来,眼角眉梢怎么也遮掩不住欢快的笑意,“你一个劣迹斑斑的小|三|儿,勾|引人家丈夫,还堕了胎,就算是季医生原谅你,他的家人能接受你吗?”   “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有多远滚多远……”   花湜听见李护士从头到尾反反复复讲得都是她与李腾之前的事情,松了口气,听着她的话越讲越顺畅,越讲越离谱,干脆用调羹碰了一下杯沿。   “叮……”的一声,如同中场休息的哨声,李护士立刻住嘴,看着花湜。   花湜抬起头,看着李护士因兴奋而白里透红的脸,缓缓道,“我滚?我滚了之后,是不是轮到你滚上他的床?”   “你!”李护士被她说得面皮通红,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瞪着花湜道,“你果然是个贱|货,贱|货才会整天想着这些下|贱的事情!”   作势就要端起装着橙汁的杯子往花湜身上泼。   花湜眼见着她的动作,也跟着站起来,动作却比她快一步,左手挡开李护士手里的玻璃杯,右手抄起身旁的手包抡圆了往李护士头上砸去。   李护士没反应过来,脑门上顿时红了一块,“哎呦”一声惨叫,缩起了头。   花湜却没停手,拽着她的肩膀又补了两下,“你以为你喜欢他,他就一定得喜欢你啊,他就不能挑一挑?听说左脑偏重理性思维,右脑偏重感性思维,我看你是接触不良吧!老娘替你修理修理!”   甩开了李护士,花湜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将咖啡杯重重顿在底座里,抓紧手里的包,转身大步离去。   迎面撞见闻声赶过来的服务生,只道,“杯子让她赔,钱也让她付!”   然后无视服务生呆愣的视线,推门而去。   她才不会好心把茶钱给了呢,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种缺德事,也要她配! 作者有话要说:  花湜大爆发了啊,大家注意躲避啊。。。 ☆、因与果   从前有个妓|女,人们都朝她扔石子,后来耶|稣出现了,让这些扔石子的人们自省自身,“如果你们哪个没有罪,就扔吧。”   花湜是不信任何神佛的,她曾经叫天不应,叫地也不灵,最后还是靠着出卖自己才救了自己。   而她曾经听说过这个故事,觉得如果有这个故事流传世间,那么基|督|教也许是门不错的宗|教吧。   咖啡厅里暖气很足,所以推门出去的时候只觉得小刀一般的凉风扑面而来。   花湜屏住了一下呼吸,白皙冰冷的手指攥紧了手包。   李护士就是那样乱扔石子的人,还觉得自己是在行侠仗义,绝没有错。花湜想起她那一张小白兔一样的面孔就心生厌恶,她嘴里一口一个“贱|货”的时候怎么不装兔子了?   花湜抬头瞥见漫天纷扬而落的雪花,叹了口气,呼出的白色雾气把视线弄得有些朦胧,花湜小跑着过了马路,进了医院的院子门。   她和李腾的旧事,已经被李护士知道了,那么恐怕季元晴工作的医院里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这事。   毕竟花湜就是在那间医院拿掉了李腾的孩子,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回和季医生有什么交集,而且那个时候眼睛很不方便,当然不会选择不熟悉的医院。   悔不当初。   后悔么?   花湜将冰凉的双手放进口袋里,拢了拢大衣的下摆,坐在院子里的铁艺椅子里。   如果没有在那间医院拿掉孩子,就不会这么容易被人知道。   如果没有把自己卖给李腾,就不会有那孩子。   她仰头望着身旁合抱粗的大树干枯的枝桠,又往半空吹了白汽。   眼前萧索的景象立刻融进了雾气里,心里的答案似乎有些离谱,她真心不后悔。   和李腾在一起,是件显而易见的错事,违反道德,或许还违反了法律,也违反了她自己的自尊和良心,而这些,都是她心甘情愿出卖的东西。   她不想每日不停重复和梦想无关的事情,身心俱疲还要担心被客人骚|扰。   也不想有一天再见到任群林的时候,还是一个卑微无助的盲女,要靠他来怜悯救赎。   只是在做那个决定的时候,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会遇见季元晴。   想到他的同事会因此而对他指指点点,花湜就觉得心痛,她其实很努力,想让自己起码看上去配得上他,可是终究给他拖了后腿。   花湜颓然往后仰了仰,后背贴紧了身后冰凉的铁艺靠背,虽然穿着厚厚的羊毛外套,刺骨的冰冷还是一点一滴渗透而来。   她本以为,一个人以前做错了事,只要保证以后不再犯错,就可以好好活下去。   还是她想得简单了。   出来混,终究是要还的。这句话一点都没错。   她曾经想象过许多可怕的报应,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牵扯到季元晴。   也许是她错了吧,即使一辈子都不遇到季元晴,她也不想要季元晴因为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季医生,真对不起呢。   “我的快乐,会回来的……”   季元晴的专属铃声响起,手机在口袋里欢实地震动起来,花湜迟疑着接起电话,听到了季元晴始终如一,温暖如春的声音,“再那么发呆,会感冒的,快上来。”   “噢……?噢!”听到季元晴的声音,只觉得给冰雪冻僵的身心,又再次温暖起来,抬头看了眼住院部大楼整齐排列的那么多窗子。   她没仔细思考哪一个是季医生的,却可以肯定,季医生一定在眸扇窗子的后面看着她,赶紧从椅子里跳起来,往住院部大楼跑去。   跳上几级台阶,再跑了几步摸到电梯按钮,短短的路程却出了一身热汗。   花湜忽然有一种活过来的感觉,做任何选择都要付出代价,只是这个代价,会是季医生吗?   忐忑着回了病房,花湜推门进去先给老爷爷道歉,老爷爷笑着说没关系,刚才有护士帮他把水瓶拿进来了。   然后单手拿起泡着茶水的玻璃杯,下床道,“我去隔壁找人下棋。”   房间里顷刻就只剩下花湜和季元晴两个人。   此刻的季元晴已经把衣服取出来穿上了,单腿倚着窗台站立,左腿空空的裤管叠整齐别在腰后。   他取过靠在床边墙壁上的肘拐,一步一步走近花湜,在她面前站定,双手仍旧拄着拐杖微微弯身直视着她,“刚在坐在楼下发什么呆?”   花湜语凝,季元晴的眼神和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她却感觉到了一股压力,这种不适的感觉从未有过。   她撇开视线,正看到安放在桌子上的两个保温桶,盖着盖子安放在那里。   季元晴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解释道,“刚才沈琳凌和夏沐霖来过,这个是他们送过来的午饭。”   季元晴一直等着她,都没有吃饭呢。   花湜觉得心里刺痛,愧疚得无以复加。   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你看,我都回答你了,你却没回答我的问题。”季元晴抬起手臂,任肘拐挂在胳膊上,轻柔地托起她的下巴,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   这是不动声色的撒娇吗?   花湜顿时觉得哭笑不得,冷不防身体失去了平衡,就给扯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花湜反射似的抬起双臂紧紧回抱,这种熟悉的温暖舒适就要将她溺毙了。   浑身的肌肉紧绷了几秒,就完全放松下来,花湜趴在季元晴的怀里闷声道,“我刚才在咖啡店把李护士打了一顿。”   季元晴的身影一顿,继而更加抱紧了怀里的人,低声赞道,“干得好。”   花湜把头埋得更深了,直到呼吸困难,挂在季元晴小臂上的肘拐硌在她脊背上,有点疼,心里却很是安稳。   “你们单位恐怕很多人都知道我和李腾以前的事了,怎么办?”这事儿季元晴本来就是知道的,只是在影响扩大之前,她作为罪魁祸首怎么也要和季医生报备一下才对。   季医生把她推开一点,让她呼吸点新鲜空气,抬起她的下巴,吻了吻已经变回温热的嘴唇,笑着问,“那以后你来医院找我,会害怕吗?”   花湜看着他,想了想,摇了摇头,“不怕。”   她又没杀|人放|火,叛|国投|敌,犯得着躲在家里不见人?   季医生的眸子里亮晶晶的,嘴角翘得更高,“那我也不怕了。”又把她抱住。   花湜被他抱得脑袋发昏,就放松了警惕,抬手打了两下他的肩膀,“李护士还把你的革命家史给我说了一遍,原来你才是那根正苗红……”   季元晴拍拍她的后背,打断她,“我家的事情当然要亲口告诉你,咱们一边吃饭一边说吧……”   松开她撑着拐杖一步一步到了床边,又把双手的拐杖并拢靠着床头柜放好,双手撑着床面轻轻一跃就坐上了床面,斜着身|体把别再身后的裤腿解下来。   花湜自然地上前帮他脱下脚上的拖鞋,顺便帮他把空置的那条裤管捋整齐。   季元晴撑着床面调整好了坐姿就把花湜也轻轻拽道床上来,花湜乖顺地脱了外套,坐在床沿上。   季元晴伸手揽过她来,把桌子上的保温桶推到她面前,一边给她盛饭,一边道,“我爷爷年轻的时候是都江堰哪儿个地方的一个蘖匠,在他们那个年代的四川,蘖匠是很容易讨老婆的,当时他们村儿里最漂亮的姑娘就看上了我爷爷,我爷爷也看上了她,可是有一天,那个姑娘被附近的地主给抢走了,我爷爷啊,就……”   整整一顿中饭,加一个下午,花湜听着季元晴讲述了一个千回百转、荡气回肠充满了爱情、浪漫、革命与信仰的长篇故事。   季医生口才真好,把他爷爷如何从一个乡下草根青年,蜕变成一代名将的励志故事讲得挺引人入胜的,只是花湜累了,很不给面子的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睡着了。   自始至终,季医生都没有提起他父母,仿佛不值一提,又仿佛还有其他的复杂情绪。   隔壁床的老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撩起帘子,看了眼季元晴,“我看过你爷爷的传记,有好些地方呢你说的不一样啊。”   季医生笑笑,谦虚礼貌道,“那他们就都是骗人的。”   老爷爷撇了撇嘴,放下帘子自言自语道,“就是啊,人家亲孙儿口述的才是正版呢。”   花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霸占了季医生的被窝,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给脱掉了,整齐地摆在床沿。   季医生坐在床畔的椅子里,手里正拿着一本棋谱在看,不用想就知道这棋谱是隔壁床老爷爷的。   花湜忽然想起件事儿,双手扒在床沿,幽怨地望着他,“我问你,那管子呢?”   季医生从书页里抬起头,望着她,若有所思地问,“什么管子?”   花湜的视线落在他家小医生的住处,强调道,“你、的、管子。”   季医生会意,面色有点不自在,故作镇定道,“拔了。”   “谁拔的?”花湜眯起眼,阴测测问,小样儿,忘了老娘临走之前说了什么吗?   被他们看到哪儿,我就剁了哪儿。   季元晴觉得两肋抖了三抖,咽了咽口水,“我自己拔的,”抬眼看见花湜不太相信的样子,忙补充道,“我是医生。”   花湜很有诚意地看了他一眼,躺回床上舒了口气,“哼,最好没说谎,要是被我发现你骗人……哼!”   季元晴的眼神闪了闪,看着她问,“会怎么样?”   花湜看着天花板,没注意到他面上的细节,认真想了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欠五章。。。继续飘过。。。阿陌都不知道在这部文里能不能还上。。因为阿陌有一种快写完了的感觉。。。可是大纲明明还有很多。。。 ☆、聚与散   一周以后,季元晴和柏桓双双出院了。   柏桓骨裂的事情,最终还是被陈阿姨给知道了,可怜的柏桓,当然免不了一顿好揍,陈阿姨打完收工,顺便把柏桓也接回了家,好生照顾去了。   一个老板被关在家里,另一个老板忙着看孩子,花湜最近有很长时间的空闲了。   可是拥有崇高职业道德理想的季医生表示,他从第二天开始,要回去上班,而且为了补偿几位辛苦代班的同事,干脆把除夕那天的夜班也揽下来了。   “好吧。”花湜决定依了他,“除夕的时候你去值班,我就在你办公室里看春节晚会。”   花湜独自来到京城之后,好多年都是独自一人过春节。   春节只不过是一年当中很普通的一天,被人们冠以不普通的意义,所以惹得每年这个时候大家都疯了一样赶了回家,塞满各种交通工具而已。   很久很久以前,大家为了一口吃的而过年,很久很久以后,大家为了过年而为祖国的交通事业添砖加瓦。   季元晴自从他爷爷去世也很久没有与亲人在新年的时候团聚了。   忽然想到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两个人可以拥抱在一起,花湜和季元晴的心里都涌动着一种陌生而激动的情绪。   也许团聚,不只是一种习惯吧,更是一种本能的需要。   习惯有的时候是可怕的,比如季医生,在医院呆了一周,不好洗澡,就每天擦身,季医生被洁癖深深折磨着,一天比一天蔫吧。   于是回家之后,扒在浴缸里死活不愿意出来。   花湜好说歹说,来来回回换了三遍水,季医生终于觉得洗干净了,开心了,畅快了,活过来了。   可怜花湜被累趴下了。   复活的季医生满意了,把自己和花湜都搬上轮椅,载着他俩,一路开到床|上。   花湜看见他温柔得能掐出水来的表情,揪着床单往旁边挪了几寸,讷讷道,“我……我大|姨|妈来了……”   季医生呵呵一笑,比那春花还要灿烂几分,往床头柜的方向挪了挪,伸长手臂取过手机,翻过来给她看。   花湜一时好奇,忘记了害怕,凑过去细看,立刻满脸黑线,竟然是日历,还在上个月那一天画了个记号。   花湜绝倒,是她的错啊,她不该找个医生。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花湜忍无可忍,抬起搭在他肩膀上的脚猛地踹他肩膀,带着哭腔喊,“我说你有完没完啊!”   季医生面色红润地从花湜的颈窝里爬起来,用经典的法式长吻回应了花湜的问题,显然,没完。   花湜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或者她根本就是晕过去的,只记得最后一个念头是,季元晴,我怎么找了你这么个变态。   2014年1月30日   仿佛是一夕之间,大街小巷已经充满了春节的氛围。   有那性子急的家庭,已经把春联贴在了门口,大部分已经买好了,准备吃年夜饭的时候在再贴上。   花湜也趁着去超市的时候,顺带买了副春联,踩着凳子贴在了季医生家门口,看着整整齐齐红艳艳,两竖一横泛着金光的纸,她挺开心的,对了,门中央还缺一副倒福。   急忙忙跑回玄关从购物袋里找出来贴上。   大功告成!   花湜哼着小曲儿把凳子搬回屋里,提着购物袋到厨房给季医生准备好吃的去了。   最近她已经见缝插针,有空就回原来的住处搬点东西过来,就算是准备和季医生开始同居生活了。   医院里看上去也热热闹闹的,不想平日里白茫茫一片阴森恐怖,门口贴上了巨幅的春联,滚动屏幕上也闪现着欢度春节的标语。   因为新年而进医院的人往往会增多,平日里都勤勤恳恳,正正常常的人们,很容易在过年的时候吃撑了、喝多了,乐极了,生悲了。   如此看来,这医院的喜庆氛围透着些许诡异的色彩。   这年过得就是不太平,因为花湜在电梯里就遇见了李护士。   电梯里还有别的人,她们装作谁也不认识谁,出了电梯,李护士就跟紧了花湜,凑近她低声道,“你还不肯离开季医生吗?不怕我把真相告诉他知道吗?”   花湜走得快,李护士只好小跑着跟在她身后,那声音一颠儿一颠儿地,就显得很是颤抖,本来是想要威胁的话语,听起来没什么气势。   花湜都懒得回话,头也没回,眼睛也没往她深桑瞟,就装作没听见她说活一样走开了。   李护士停在原地,跺了跺脚,米粒般的牙齿在下嘴唇上咬下一排月牙形的牙印,双目狠狠等着花湜消失在转角的背影,满是愤恨。   李护士这种人不大正常,挺讨厌的却没有违法犯罪,对社会也没有什么太坏的影响,所以不可能被抓进牢里,也不可能进去精神病院,只能在你身边游荡着,时不时给你弄点不开心。   好吧,老娘既然躲也躲不掉,干脆就阿Q一回吧,根本没有李护士这个人,是幻觉,是幻觉。   季医生上手术去了,还没回来,季医生的师姐今天轮休,办公室里没有花湜很熟悉的人了,当然,这熟人没把李护士算进去,反正过会儿李护士就下班了。   花湜干脆提着保温桶去了季元晴哥哥的病房,那里清净。   隔着玻璃窗望向里间病床里躺着的枯槁身影,里间灯光昏暗,只能依稀辨出他又换了个毛线帽。   季元晴的哥哥自上个月换肾之后,好像又憔悴了许多,实际上,他看上去已经憔悴得不能再憔悴了,只有床边的那么多仪器亮着灯,证明他还活着。   “路上堵车了吗?”季元晴推门进来,拉着花湜坐在沙发里,搓了搓她冰凉的手指,“冷吗?”季元晴蹙眉,花湜冬天不爱戴手套,她实际上早就习惯了回到视觉的世界,却还是有一些习惯。   例如花湜随身的包里永远放着一瓶辣椒水。   例如前几天季元晴和花湜一起回她的住处搬东西,收拾玄关的时候还发现了一根折叠盲杖,还是放在很容易找到的地方,就在放钥匙的小盘子旁边。   花湜当时只是笑着道,“放在那儿心里踏实。”   一句话季元晴听得无比心疼,他家的阿花什么时候才能走脱那些无意识的恐惧。   “花湜,咱们结婚吧。”仿佛是水到渠成的,这句话脱口而出。   花湜本来半闭着眼睛,任由着季医生帮她搓手,季医生的动作特别轻柔,冻僵的手指皮肤绝对不会受伤,还很温暖。   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立刻睁开了眼睛,转头瞪着他。   “你,在开玩笑?”花湜试探着问,果然看见季医生春光般和煦的面孔忽然多云了。   “额,不好意思,我是开玩笑的。”花湜讪讪摆了摆手,捂着胸口转回身靠在沙发椅背上。   怎么觉得呼吸困难呢?怎么觉得空气滚烫呢?   室内的气氛像是岩浆一般,炽热炽热的,却在慢慢凝结。   这可怎么办?   花湜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一般敲,撞得喉咙都生疼。   她刚才的反应显然是把季医生给惹生气了,哎呀,这可怎么得了?   她不是不愿意嫁啊,就是季元晴这么忽然提起也太草率了吧。   还有还有,她一点都没有准备啊。   短短的一瞬间,却叫人觉得有那么那么长。   季医生脱了身上的白大褂,捋顺了搭在扶手上,一伸手就把花湜捞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在裤袋里掏了掏,就取出一样东西套在了花湜的无名指上。   花湜只觉得那东西触手温热,手指一沉。   抬起手放在眼前看了一眼,便大吃一惊。   那是一只通体翠绿的戒指,靠近手心的部分,还整齐细密地缠着红色的棉线,戴在手指上刚刚好。   花湜只觉得心脏漏跳了一拍,然后陷入了休假状态。   转眼去看季元晴,他正托着她的左手满意地端详。   “真合适,不枉费我缠了好几天。”他好像一点都没有生气,好像很是能理解花湜一瞬间的脑袋短路。   “这是你缠的啊?”花湜抬起右手,指尖细细摩挲着那一匝一匝的红线,仿佛能够想象出,季元晴背着她偷偷缠这些棉线的时候,温暖和煦的容颜,一时间,心里温暖得如泡在温泉里。   棉线可以修正戒指的尺寸,顺便增大摩擦力,防止戒指太滑脱手。很多年前,妇女们都这么。当花湜看见这整齐的活计,没来由地认为这就是季元晴的手艺。   “是啊,”季医生的口气理所当然。   “这是我奶奶的嫁妆,就剩下这么一件了,当年好些珠宝首饰都不敢留在家里,又不想被人抢走或砸了,我奶奶把好多首饰都丢进厕所里冲掉了,就只剩下这件,不舍得,这是她的奶奶留给她的。”季元晴的修长的手指穿过花湜的指缝,整洁的指甲扣在花湜白皙的手背上,翠绿的戒指闪着饱满的流光,仿佛连接着什么,又仿佛预示着什么。   花湜仿佛贪恋温暖一般仰头靠在季元晴的颈窝里,鼻尖萦绕着他的气味,“你什么时候……”   她想知道,季元晴什么时候打算跟她求婚的?   季元晴笑了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你骗人……”花湜笑着打他,季元晴是个执着的人,更是个谨慎的人,她才不相信他会从见到自己的第一眼就决定娶她。   “你说,嫁不嫁给我?”季元晴捉住花湜的手,轻轻把她摁在沙发上笑问。   花湜看着近在咫尺放大的俊颜,几乎也是没有任何阻滞地点了点头。   季元晴看见,就满意地吻住了她的唇。   又来花湜才知道,季元晴暗中准备了几天,本是打算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再求婚的,结果一不小心没忍住。 作者有话要说:  八百多字,先给早起的亲们塞牙缝,晚上的时候还有两千多字会补上,到时候我会在标题上做记号。。阿陌的奶奶静脉曲张动手术了,阿陌昨天下午去医院陪奶奶打吊水了,回来就睡了。。喵   字数已经补上了喵,各位亲,明天的更新会比较晚,但是一定会更,喵。。。从学校回来就老是困,也不知道为啥。。   米奇妙亲留言说希望更近一步,所以阿陌让季医生求婚了,好吧,先温馨一把,下章再折腾他们。。。 ☆、多与寡   两人吃过晚饭,季医生要准备上夜班了,花湜则继续在这里歇着,打算等晚一点没那么多人的时候再过去找他。   花湜有点担心,前天晚上的时候,季医生的幻肢痛又发作了一次,当时他们两个正在看电视,季医生就忽然往一边倒了下去,抱着腿直皱眉。   花湜吓得赶紧给他按摩残端,据说这样子可以缓解一些。   这一次发作得没有上次那么严重,过了许久,季医生直起身|体说不疼了,嘴唇却依然发白。   花湜知道不可能是真的不疼了,他每次发作都要疼上数小时,只是从来都不肯吃止痛药。   她就劝他去试试按摩和针灸,季医生不慌不忙地表示会考虑,他这一考虑,肯定要拖到年后了。   花湜只好自觉自发地回家把以前在按摩中心工作的时候用到的书搬到了季元晴家,打算刻苦钻研,捡起久违的活计。这回是为季医生一个人服务。   最近她闲暇的时候就会想,也许季医生说的所谓命运真有其事。   季医生当了眼科医生治好了她的眼睛,而她那么多年练就的按摩手艺能够帮助季医生缓解痛苦。   如果真的是命运,为什么此刻的他们之间仿佛还隔着千山万水?   伸开左手在灯光下端详那通体翠绿的戒指,仍然有种恍然梦中的感觉。   自从知道了季元晴的家世,花湜发现自己变得有些怯怯的。   以前不知道,还可以蒙蔽一下自己,偷偷畅想一下未来。   如果是十年前的她,出身艺术世家,自己也会是出色的演奏家,和季医生勉强还可以相配。   而她花湜,早在十年前就从云端跌进泥里了,光李腾的那件事情,被揭露出来就非同小可,更何况还有连季医生都不知道的。   手指接触到戒指暖和的温度,本来冰凉的石头,一直被季医生藏在口袋里,季医生是不是发觉了她的退缩,才和她求婚的呢?   有可能了,他一直都是聪明又敏感的人。   季医生一直安静周到地守护着她,努力做到比春天的阳光还要温暖体贴。   可是凭着花湜看到的,季医生对他父母的态度,他的父母恐怕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我的快乐,会回来的……”   花湜也觉得很奇异,每次她一个人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都能听到季医生的专属铃声。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接起,“开始上班了吗?”   明显没有开始,手机上的时间显示还不到六点。   “没呢,你下来吧。”季医生隐隐有些要撒娇的趋势。   花湜在犹豫,她可不想总是出现在他同事的面前,虽然说医院并没有规定上班的时候不许家属探望,但这并不代表花湜喜欢常常秀恩爱,俗话说,秀恩爱,死得快,花湜想好好地珍惜。   季医生那头却不依不饶,“阿花,你就下来吧,不然一会儿我腿疼了怎么办?”   “哦,好。”花湜在大脑运转之前,嘴巴先做出了反应。   答应都答应了,几步路的事儿,花湜挂了电话就出门往电梯走。   眼科的门虚掩着,办公室静悄悄,天色已经黑了,却没有开灯。   花湜掏出手机打季元晴的电话,很快就听见了季元晴电话的铃声,却是在黑洞洞的办公室深处。   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花湜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儿,各种可怕的场景像幻灯片一般从脑海里掠过。   “季元晴!”花湜有些焦急地喊,没有回应。   赶紧打开手机的电筒,进门去找电灯开关,季医生,你可千万别有事啊,今天可是除夕,你对得起你的那些同事吗?   “耶!”   “棒、棒、棒、棒!”   一阵齐声欢呼,顶灯立刻瞬间大亮,漫天的彩条飘落在花湜的头顶。   花湜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又被彩喷糊了一脸,类似油画颜料的味道盈满了鼻尖,花湜彻底懵了。   “订婚快乐!”   “订婚快乐!”   花湜半天才听明白这四个字是啥意思,等把鼻尖和脸蛋上的泡沫彩条择干净,终于放下了心,这个季混蛋,又出什么幺蛾子!   正欲四处寻找那罪魁祸首,好揪着耳朵拎到面前好好教训,冷不防一抬头,季医生正捧着个彩虹一般的蛋糕站在她面前。   花湜鼻子一酸,视线立刻就模糊了,眼前只剩下蛋糕上的烛光莹莹晃动。   这个坏家伙,是存心害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哭不成!   呜,季医生,你太好了。   花湜仰头看着季医生如彩虹般绚烂的笑容,趁机努力忍住眼泪,可是,可是,眼眶太酸了,鼻尖都已经麻木了,这可怎么好。   季医生仿佛是理解她的顾虑,转身把蛋糕递给身旁的同事,揽着她的肩膀拥进怀里,修长的手指按在她头顶,把花湜的脸护在自己怀里。   “阿花,注意点别把鼻涕蹭我身上。”他低低地在她耳边道,还亲了口她的头顶。   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达到了高潮,平日里一板一眼的杜医生带着头鼓掌欢呼,花湜记起来了,刚才就是那个杜医生喷了她一脸的泡沫雪花。   花湜报仇似的抓住他的衣襟,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把头埋得更低装鸵鸟。   可是耳边已经越来越整齐地喊着两个字,“接吻、接吻、接吻、接吻……”   天,她可以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吗?   无奈拍手的声音越来越吵,越来越近,就在花湜耳畔……   呜,豁出去了,花湜推开季医生的怀抱,扶着他的肩膀踮起脚尖,一把将季医生的脖子搂到跟前,抬起脸就吻上了他的嘴唇。   一瞬间,本来已经很吵的欢呼声像是疯了一样,要不是上面还有好几层楼压着,这屋顶铁定给掀翻了。   季医生倒是挺从容,双手回抱着她,温柔地回应。   这时候居然有人开始计时!   花湜一边大力吸季医生的舌头一边觉得鼻孔都要喷出火了,这个馊主意是谁出的!   好像是个新来的实习医生,是眼科的吗!   办公室里的医生护士瞬间分成了两拨儿,一拨人读秒,另一拨人加油。   花湜的扭劲儿也上来了,抱紧了季医生的脖子,硬是要把那狡猾的舌头吸出一朵花来。   她承认自己的技术很拙劣,甚至听见季医生轻轻的笑声。   季医生则很有耐心地一直配合她,知道她都快断气了,才轻轻松开了她。   “四分二十五秒!”那看时间的实习医生大叫起来,办公室里的一群成年人就像高考结束似的欢呼。   “砰、砰、砰、砰!”还有没把手中彩带给放出来的,此刻又拉响了,五彩缤纷的彩纸如雪片一般纷飞而下,撒了花湜和季元晴满身。   花湜很无奈,很无奈地发现她自己竟然无意识地挂上了满脸的笑容,她从来都不是个爱热闹的人,却在这一刻体验到了深深的快乐。   身体上的每一个细胞,没有不畅快,不愉悦的。   和季医生订婚的喜悦,原来是这样的,要嫁给季医生的感觉,就是这个样子的!   等大家的欢呼终于消停了,开始分蛋糕,许多科室里准备值夜班或者刚下班的医生护士都过来看热闹,所以蛋糕有点不够分,好在有其他的零食补充。   平日里相当有洁癖的医生护士们今天也不洁癖了,把落满在蛋糕表面上的彩纸胡乱拨了拨,就拿起自己那片吃起来,有的人一边吃,还一边从嘴里突出彩纸来。   季医生好不容易抢到了一片,拿到花湜嘴边道,“吃一口。”   花湜听话地搂着他的腰,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季医生看着她笑,在她咬出的缺口上又咬了一大口。   花湜也看着他笑,转眼余光就瞥见了站在角落里一脸阴沉的李护士。   花湜的笑容就冷凝在了脸上。   季医生注意到了花湜的变化,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也看见了李护士的神情,装作没看见一般,对李护士微笑着道,“李护士怎么不去分蛋糕?”   杜医生就去拉李护士,“快来快来,再晚了蛋糕就被分完了。”   他们眼科的人没有不知道这李护士对季医生是有想法的,今天看她这一副样子,还真怕她不识相砸场子。   果然是不想啥来啥,李护士甩开了杜医生的手,尖叫道,“你放开我。”   喜气洋洋却乱哄哄的人群被这一声尖叫打断,立刻安静下来,大家都看向李护士,手中的蛋糕,叉子都停在了原位,不舍得动一下,谁都不想错过这场热闹戏。   见李护士等着季元晴和花湜眼圈都红了,有人暗自揣测,不会是季医生干了什么欺负了李护士又对不起花湜的事儿吧。   哎呀哎呀,有好戏看了。   李护士眼角瞥见了众人的反应,忽然翘起嘴角,抬高了下巴,斜睨着花湜,眼睛里尽是志在必得的得意。   花湜忽然明白李护士要做什么了,她开始犹豫,现在要不要离开这里。   她还没来得及抬脚,已经被季元晴箍住了腰,她试着挣脱,竟然动弹不得。   那边李护士已经开口了,“你们都不知道这个花湜的真面目,她是个不要脸的小|三|儿!”   惊天大八卦啊,万千小护士心目中的男神季医生,竟然和一个小|三|儿订婚了!   四面开始想起嗡嗡的私语声,办公室里有的人实际上已经听说过这件事儿,有的知道确有其事,有的不太相信,有的还在追问真的吗真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阿陌卡文啊,呜呜。。今天的终于更上了 ☆、封与启   李护士看见众人的反应达到了她期待的效果,很是满意,抱着手臂去看花湜的脸色。   花湜的脸色果然苍白,眼神儿也有些吓破胆的空洞。   太好了!她这样的女人就配这样的结局,在所有人面前丢尽了脸之后再失去所有的一切!   却听季医生道,“李护士……”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果然,四周又是一片安静。   季医生接着道,“我怎么不记得我已经结婚了?”修长莹白的手有意无意地将花湜的左手托在掌心,众人都看见了花湜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翠玉戒指,他们两个的订婚戒指。   这个时候,任何的辩解都是对花湜的伤害,无论那事情是真的还是假的。   季元晴能做的就是完全站在花湜这一边,他的女人只要有他的支持,别人就没有机会再伤害她。   大家立刻明白过来了。   无论那事儿是真是假,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季医生不想追究,而现在的事实是,花湜已经是季医生的未婚妻了。   大家也多少听说过季医生的家世,看上去很温和的季医生,绝对不是个好惹的。   既然人家当事人都是这个态度,他们还在旁边反对个啥?   气氛立刻又活跃起来,大家都很有默契地当做没有李护士方才那一茬儿,该吃吃,该喝喝,该乐乐,也没有人再去拉着李护士分蛋糕,只当她不存在。   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人家的态度都这么明白地摆在那里,他们这些外人还跟着瞎费心什么,李护士,有点过了。   李护士看看四周,没人理睬她,又看看季医生,他的笑容还是那么温暖,眸子里却没有一点温度。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季医生应该痛恨这个女人欺骗他然后离开她才对!   现在却不理她这个好心的人,眼睛里只有那个女人!   委屈的情绪慢慢上涌,李护士的脸上立刻湿润了,跺了跺脚,掩面而去。   “季医生,谢谢你。”花湜趁着大家都假装不注意他们,踮起脚尖,吻了吻季元晴的下巴。   她担心了好久的事情,到今天总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和李腾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常常做噩梦,一个人裸|体出现在众人面前,而大家都漠然地看着她。   她无处躲藏,周围吹着凉飕飕的风。羞耻和孤立的恐惧无以复加。   今天的情景何其相似,却是被季医生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对一个男人来说,有没有爱一个女人的念头实际上没什么大不了,动动心思谁都会,关键是看他有没有爱的能力。   “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   花湜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这么一句话,不知多久以前在网上偶然读到,感动过许多人的。记得下一句是,“但那人,我知,我一直知,他永不会来。”   而,花湜看了一眼季元晴,这人,恐怕就是她的“那人”了。   季医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回应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谄媚道,“亲一下不够,明天早上回家正式谢我。”   花湜内心欢乐,这一次居然没有被他给窘到,展颜一笑,又亲了一下他的下巴,“好啊。”   好啊,就好像回答“咱们回家吃排骨吧?”的“好啊。”一个语气,怎么听怎么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季医生有点懵,却大致感觉到了花湜是开心的。   花湜啊,过去不开心的事情都忘记吧,我也试着忘记,因为我觉得有了你就足够了……   那个彩虹蛋糕本来是季医生准备的求婚蛋糕,想着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就求婚,然后和花湜一起分享甜蜜的滋味,却没想到不小心提前求了婚,又一不小心被科室刚下班的医生们知道了,于是全医院都知道了。   求婚蛋糕就变成了订婚蛋糕。   仿佛是因为除夕夜值夜班相当孤单寂寥,大家多少有点报复心理,一听说季医生订婚的消息全都跑过来热闹一番。   好在大家都很有良心,前来祝贺的时候还带上了各自储存的零食,护士长还特意跑了一趟隔壁超市买来那一大堆彩条炮弹,雪花喷雾什么的。   于是大家一直热闹到季医生出急诊,花湜留下来打扫办公室。   第二天早晨,季医生和花湜手牵着手从医院大门走出去的时候,悚然发现那医院大门口的滚动版上出现了这么几个大字,“季医生今天订婚呀,大家去眼科办公室抢蛋糕啊!”替代了原先的“新年快乐,欢度春节。”   原来是控制室的师傅忘记把标语换回来,害得第二天一早上班的医生护士们纷纷来到眼科办公室索要蛋糕。   医院的大门连同标语还被好事者拍了照片发上微薄,于是这个新年有挺多的人知道了有个姓季医生在新年的时候订婚了。   两人回家补了觉,季医生就又要上班了,大年初一啊,前段时间住院,欠了不少人情啊。   花湜开着车把季医生送到医院,自己调转方向去附近的超市买点东西。   超市的广播里一改平日里清新淡雅文艺爱情的路线,相当市侩地将财神到和恭喜发财轮番轰炸,冲击着消费者的耳膜,激发着消费的热情,好像跟着歌曲的节奏拿东西动作就轻快许多。   逛超市的人都喜气洋洋的,好像今天货架上的东西都不要钱一般。   花湜看看手上红绿分明的戒指,也跟着心花怒放,正打算抗一袋子大米回去的时候,工作手机响了,花湜心想,不会是柏桓又出了什么事吧。   接起来,却听见了任群林的声音,“囡囡……”   他好像喝醉了,声音囫囵囫囵的,要不是那个只有他才会用的称呼,花湜都分辨不出。   拜年吗?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呢,他应该正在家里。   “额,新年快乐。”花湜等了半天,他都只是叫了两声囡囡,只好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下去,   顺便快点结束通话,她可没有兴趣站在喧闹的超市里举着电话陪他耍深情,她赶时间回家给季医生做好吃的呢。   “囡囡……囡囡……”任群林的声音听起来泛着怒气和悲哀,花湜这才听出来,他是哭了,挺伤心的那种,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是下午啊,不是晚上,大年初一都是四处拜年,去长辈家拿些甜点果子,不用喝酒的呀。   “发生什么事了?”花湜耐心地问,耳边却充斥着“恭喜你发财……”这样子的旋律,花湜心想,就是任群林告诉她,他死了爹,她也没那个气氛去酝酿悲哀的气氛。   哦,对了,任群林的爹早就去世了,花湜都没见过。   任群林在电话那头又哭了两声,呜呜的闷响成功地被另一只耳朵里奔涌的旋律掩蔽了。   “囡囡你这是何苦啊……”任群林终于进入正题,花湜却听得云里雾里,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任群林的事情了吗?她怎么想不起来了?   “你何苦瞒了我这么多年,如果当年你告诉我,我肯定会留下来的,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独自承受这一切!”   咦?花湜彻底懵了,这是怎么说的?   她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了?   她的事情和他有关系吗?   “你什么意思啊!”花湜有些不耐烦,话说任群林的年纪在韩剧盛行的当下也可以被称一声“欧巴”了,而他现在抽抽搭搭作一副琼瑶无辜男主角状早过时了好不好。   就是在琼瑶剧里,楚濂最后也没好下场孤家寡人一个好不好?   不好意思,花湜此刻置身的氛围实在不适合缅怀过去、黯然神伤,大家都蹦蹦跳跳搬东西,不会思考这家超市的洗洁精比隔壁那家超市贵了两毛钱。   “花湜,我们重新开始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照顾我们的孩子,我会好好爱这个家,好好补偿你们……”   任群林没有责怪花湜的心不在焉,深吸了一口气,郑重道。   他说得好像是真的,可是,花湜为啥觉得自己每一个字都懂了,可是组合在一起就是不懂呢?   不过她抓住了关键词“孩子”,花湜绞尽脑汁仔细回忆,她确信自己没有失忆,又绝对没有生过孩子,那么,就只有一个答案。   任群林错了,至于他怎么会忽然发疯一般说了那么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花湜觉得这不是她需要考虑的事情。   花湜最近一直在偷偷筹划一个小阴谋,想把季医生养胖一点,最好养出将军肚,这样子季医生会不会就没那么多小护士觊觎了?嘿嘿。   可是季医生的体重需要严格控制,体重变化超过三公斤就有可能要换个接受腔了,甚至有可能要直接换个假肢,超麻烦的。   哎呀,真苦恼啊。   这才是花湜最近最最烦心的事情。   至于任群林受了什么刺激,她没兴趣耗费脑细胞。   “对不起啊,我听不太明白,”花湜忽然看见自己要买的那个牌子的大米只剩下一袋了,赶紧推着车子飞奔过去,“而且,”她觉得自己有必要重点强调一下,“我已经订婚了,拜托你以后别再叫我囡囡……”   果断按下挂机键,抢大米去了。   任群林听着电话里短促空洞的忙音,转眼瞥见对面楼下的台阶上衣着单薄蹲着画圈圈的小女孩,心如刀绞。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还差一千多,下午或晚上补,阿陌今天要去办人事档案和党员档案事情。。。先闪了   补上了,今天阿陌跑得好辛苦,区政府搬家了,人力资源服务中心也搬家了。。。阿陌早上去的时候还很自豪,因为区政府三年前还是个三层小楼,阿陌想,哇,好廉洁,结果去了区政府新址,心想,好吧,都一样。区政府真会选址,对面就是武警支队,真安全。。。后一个人力资源服务中心更加奇葩,大部分居民都生活在老城区,那么亲民的单位却搬到了人烟稀少的新城区,居然还不通公交车,唔。。。气死我了。。。   最气人的是城管,阿陌回家都一个星期了,还是没有吃上超级想念的炸串串,因为城管不给摆摊。。。呜呜呜。。让人怎么活啊。。。 ☆、善与恶   任群林的电话丝毫也没有影响花湜的好心情。   抢完大米,抢牛肉,然后大包小包扔上季元晴的车子后备箱,开着那又大又黑的车子虎虎生风地满载而归,倒车入库的时候还哼着方才超市里恭喜发财的旋律。   拉起手刹,坐在车里给季医生发短信,医生,晚上吃番茄顿牛肉怎么样啊?   季医生很快回复了,好啊,不好吃医生就给你打针。   好吧,这是她家医生最新想出的恐吓办法。   工作手机上来了条短信,花湜蹙了蹙眉,这个任群林,还真是阴魂不散,打开发现竟是个图。   场景很陌生,青石白墙的小巷子,木质的门脸儿,有个小女孩正蹲在门口独自玩耍,单薄破旧的衣裳皱巴巴穿在身上,值得一个小小的背影。   这是什么意思?   花湜忽然想起任群林方才在电话里说的“孩子”,难道是指这个孩子?   和她有什么关系吗?   正在疑惑中,任群林又发来一条短信,“你姑姑肝癌晚期,已经住院了,如果有一天……,你打算拿这孩子怎么办?”   后面的几句花湜都没怎么注意,映入眼帘的四个字被放大、加粗、高亮,狠狠爆炸在脑海里。   肝癌晚期,肝癌晚期!   花湜的双手紧紧攥住了手机,机身边缘深深嵌入掌心,松手的时候都留下了一条红色的凹痕。   她瞪大了眼,仿佛是要把这四个字看得再清楚一些,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双腿钉死在座位上,直到小腿和膝盖都生疼生疼。   “那……姑父呢?”花湜用了好长时间才发出这条短信,内心里的忐忑和雀跃上下翻飞,无法抑制地咬紧了后槽牙。   任群林很快回信,“三年前就去世了,花湜,难道你真的要那孩子……”   后面还有一大堆文字,在花湜的眼里都是模糊一片。   去,去世了!   花湜很久之后回想着那一天的自己,她相信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她的面孔肯定狰狞无比,牙关紧锁,嘴角却咧开激动的笑意,肯定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他们总算都要死了,都要去死了啊……   手指一松,手机顺着膝盖和小腿掉进座椅下。   花湜也不管,仰着头靠在座椅的靠背上,对着车窗外的墙壁嗤嗤笑了两声,然后眸色渐渐浓重,哽咽起来。   为什么?她不是做梦都想他们遭到报应不得好死的吗?   为什么那一对卑鄙无耻的夫妻终于得到报应的时候,她却高兴不起来,却越发地讨厌自己?   电话再次响起,花湜找回了神智,烦闷地弯下腰一通乱找,好不容易将手机抓在手里却看见屏幕上闪动的依然是任群林的号码。   积聚经年的怒火仿佛一瞬间倾斜而出,花湜接起手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冲着话筒喊,“你|他|妈|的有完没完!不要再来烦我了!”   吼完这一句,还有许多力气没有出尽,头脑一热就把手中的手机往仪表盘上磕,“砰”地一声响,手机脱手撞在表盘上,弹起来老高,滚落在副驾驶座椅上。   花湜坐在座位上喘气,只觉得好久之后,头脑才渐渐降温。   转眼瞥见躺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手机,终于想起来有点小心疼,抓过来一看,真的心疼了,后盖的壳摔坏了一角,不知落到哪里去了,屏幕裂了。   这是柏桓给配的手机哇,摔坏了还是却是要她自己赔的呀。   呜……   换个屏幕要好几百呢,再换个后盖,啊呜……不活了……   摔坏了个东西,总算平静了些许。   忽然想起任群林好像言辞之间很纠结那个孩子的问题,他的同情心也太泛滥了吧。   把已经摔坏的手机举到面前,屏幕彻底坏了,根本不亮,好吧,只好在脑子里回忆方才的那张照片。   那照片如果是任群林自己拍的,就是从他所在的窗户往对面俯拍,难道那陌生的门脸就是她曾经住过许多年的姑姑家?   那么那孩子是姑姑家的?   也许她离开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或者也许,有什么事情让任群林误会了。   花湜扯了扯嘴角,关上顶灯跳下车,从后备箱里拿出两个满满当当的购物袋,那袋子大米先放着,等季元晴下班回来的时候再叫他扛上去。   季医生虽然没办法抱起她,扛十几斤大米的本事还是有的。   按了下电梯的上行按钮,花湜看着屏幕板上显示的数字又难免感慨,任群林,也许自始至终都太自信了,她花湜,是爱过任群林的,却真的没有爱到可以为了他非婚生子的地步。   得多有勇气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啊,今天仿佛是个容易感慨的日子。   后来,花湜认识了几个如此有勇气的女子,不过,即使了解了她们的故事,花湜还是没有改变过自己的想法。   那样太被动了,失去控制的感觉真的不妙啊。   门诊室里,季元晴看完最后一个病人,习惯地扶着桌面站起身,缓慢地绕过座椅,在身边的洗手池里仔细洗手,又取过洗手池上边晾着的抹布,蘸上点消毒水把桌面擦得一尘不染。   医生的规矩是每接触了一个病人就要洗一遍手,而他坐久了起身总有些不稳,不得不扶了桌面,所以桌面上也被污染了。   季医生好不容易将桌面上那些“看得见”的细菌清理干净,正要走出门诊室的时候,看见李护士红肿着一双眼站在门口,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停顿了一下,温和地笑着问,“李护士,有事情吗?”   好像极有耐心听她讲话。   李护士本来站在门口焦急地绞着手指,此刻见到季医生如冰雪初融、云销雨霁的笑容,又再次鼓起了勇气。   “季医生,我有话和你说。”她赶快开口,又怕季医生不理睬她,忐忑地看着他。   没想到季医生一点也没表现出反感,只是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好啊,进来吧。”   季医生缓步往门边让了让,示意李护士跟着进来。   等李护士小跑着进了门诊室,季医生瞥了一眼门外,随手带上了门。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季医生站在门口,转身问立在屋子中央的李护士,极有耐心的口吻。   “季,季医生,花小姐她真的不是好人,我上次说的那件事是真的,她就是在咱们医院堕的胎,你要是不相信,看一眼这个手术知情同意书就明白了。”   季元晴接过她手中的几页纸,目光落在了患者签名的横线上。   那是花湜自己签的字,娟秀的笔记有些漂浮,落在横线上有些歪斜。   患者授权亲属签名那一栏是空着的,花湜自己去做了这场手术。   他家阿花,总是有这么一股壮士断腕的勇气,狠绝得叫人心疼。   季元晴看完,把手术同意书折叠了两下随手揣进了白大褂下的裤子口袋里。   仍然微笑着走近李护士,“谢谢你给我看这个。”   李护士羞涩地低着头笑道,“不用谢,是我自愿这么做的。”   她就知道,季医生是通情达理的人,不会责怪她前一天当众说出了花湜的事情,季医生那么温柔,一定会相信她的话,何况,她有证据在手,任那花小姐怎么狡辩也不怕。   “季医生,我……”   李护士红着脸抬起头,却见季医生不经意地抬起手,那修长漂亮的手指就如蜻蜓立在叶尖一般搭在她的肩头。   淡粉色的脸颊瞬间绯红了一片。   季医生,这是要干什么?李护士羞窘着想,季医生,向来都很正派,从不跟女护士乱开玩笑的……   难道?   之间季医生的手顺着她的肩膀,一路滑到了脖颈,渐渐接近了她的下巴。   李护士心若擂鼓,顺从地抬起下巴,缓缓闭上了双眼。   季医生,该不会是受了打击,所以……   她愿意的,愿意的!   “呃!”下意识地一声惊呼,李护士只觉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等反应过来,后脑勺已经抵着冰冷的墙面。   而脖颈上……李护士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正对上季医生放大的俊逸面庞。   她从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过季医生,而此刻却没有那个闲暇,双手惊恐地抓住季医生的衣袖,想要让他把手上的力道松一松。   “不要,不要……”   喉咙被扼住,李护士只能发出沙哑的只言片语。   为了更多的新鲜空气,她把脖子向后仰去,斜着眼睛瞥见季元晴的眼神,竟是嗜血的冰冷,她害怕极了,从没有想象过季医生会有这样子的眼神,就好像真的会杀人一般。   季医生平日里温柔缱绻的嘴角勾起了刀尖一般的弧度,如和煦阳光一般的眉眼此刻看着她的时候就像是看着一只死物。   李护士被吓得都忘记呼救,只有两行热泪沿着脸颊滚滚下落,为什么,为什么季医生竟是这么恐怖的人!   季医生好像是终于苏醒的猛兽,对着你掀起嘴唇,露出锋利刺眼的獠牙,惹得人不寒而栗,恨不得立刻死了好不再被这恐惧煎熬。   季医生缓缓凑近她,逼视着她怯懦的双眼,咬着牙狠绝道,“你最好别再出现在我眼前,再让我听见你说她一句是非……”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狠狠揪着李护士的衣领往墙上一送,只听“咚”的一声,李护士的后脑重重撞在墙面上,随手放开了那衣领,还不忘轻柔地把领口抚平。   李护士彻底被吓懵了,后脑的剧痛让她的思维断了篇儿,只记得揪着自己的衣领夺路而逃。   季医生扶着墙站着,并没有阻止她,也没有去追赶她。   停顿了片刻,转过身的时候,面色已经恢复正常,走到门口,发现还是有人好奇地往里张望,“发生什么事儿了?”   杜医生转脸看了看李护士飞奔而去的方向,问季元晴。   “额,没什么。”季元晴微微垂下眼帘,面上不带一丝异样。   转身带上了门诊室的门。   “去吃饭?”杜医生扬了扬手中的饭盒。心想李护士或许又趁机想勾引季医生了,被拒绝了吧,也不知道这姑娘是那根弦儿没搭对。   季元晴笑笑,一副你我心知肚明的得意神情,“有人带饭了。”   “唉,有热菜热饭伺候着就是不一样啊,我们这些单身汉,凄惨啊。”杜医生叹道,摇头晃脑地去食堂了。   季元晴乘电梯去了哥哥的病房,花湜已经等在那里,看见他进来,眼神立刻明亮起来,“快去洗洗手,尝尝我做的牛肉。”   “我家阿花做的,都是最好吃的。”季元晴脱了白大褂,搭在沙发扶手上,走上前抱住花湜的腰,亲了亲她的耳垂。   “贫嘴。”花湜笑着拍了两下他的屁股,“快去洗手。”   季元晴乖顺地放开她,走进洗手间,带上门,在水龙头的流水声掩蔽下,掏出口袋里的那份手术知情同意书,慢条斯理地撕了个粉碎,一片不剩地丢进马桶里,冲了个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有点黑暗哇,季医生终于露出阴狠的一面啦。。。季医生生气了,后果很严重,不介意是不是女人,照打不误,呀吼。。。   阿陌今天继续去办人事档案。。。呜,汽油钱。。。 ☆、开与解   柏桓的大脚趾已经骨裂三周了,终于可以拆了夹板,下地走路。   这过完了年,花湜也该复工了,顺便去柏桓家贺上一贺。   沈琳凌是个义气的合伙人,大过年的拖家带口来照顾柏桓。   高大帅气的男神老公负责肩背手扛,无论是重物还是人。这两天也没去片场,坐在沙发里看报纸。   粉雕玉琢的一对儿女负责在柏桓身边跑来跑去解闷。   花湜去的时候二狗子夏和允小朋友正抱着一本十万个为什么坐在茶几旁的小凳子上,遇见不会的字就在柏桓的手心写下来,或者形容一下偏旁部首。   向来没什么耐心的柏桓此刻相当认真地聆听着二狗子的形容,一副生怕误人子弟的表情。   小三子夏和牟小朋友则坐在柏桓身后给他捶肩膀,小拳头不轻不重地砸在他身上,别提多舒服了,柏桓也很捧场,隔一会儿就喊两声,“哎呀好舒服哇。”   花湜万万是没有想到,沈琳凌竟然仗义得连婆婆都带来了,正和陈阿姨一道在厨房择菜聊天。   柏桓这个人,虽说三十几岁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朋友命却不差啊。   沈琳凌像是在自己家似的招呼花湜坐下,转身去厨房泡茶。   花湜看了一眼远远坐在自己对面沙发里的夏沐霖,又看了看横着躺在三人沙发里,脚翘得老高的柏桓,垂了垂眼帘道,“你好些了吗?还需要去医院吗?”   柏桓摆了摆手,“去医院拍了片子了,骨头长得挺好,就是走路还有点吃力。”   “哦……”花湜应了一声,心想人家骨裂一下也要十天半个月,您老人家这样子就偷乐吧。   正想着怎么开口讲下面一个问题,男神夏沐霖合上报纸起身,对花湜点了点头道,“今天我要去一下片场,差不多要开工了。”   柏桓弯起嘴角摆了摆手,“工作顺利。”   “嗯。”夏沐霖应了一声,转身上楼换衣服去了。   夏沐霖已经很久没在荧幕上行走,据说他制作完这一部自导自演的电影,就打算彻底退出荧屏了,这些年他开公司生意做得越来越大,还参股了自己出道的时候签约的经纪公司,早就不需要靠脸吃饭了。   这一部电影,恐怕就是他留给自己的纪念了。   “喂,”没有外人在场,花湜对待自家老板的语气明显随便起来,“你上午的时候给我打电话说的那是什么怪要求啊?”   “奇怪?”柏桓直起仰躺在沙发扶手上的脖子,往花湜这边侧了侧脸,“你照我说的话去做不就成了?管那么多呢。”   花湜撇了撇嘴,这老板难伺候啊,“你说真的啊?那我就找个稿装修砸墙的师傅,把你那劳神子石头给杂碎了啊。”   “嗯,快点砸。”柏桓抬手推了推脸上宽大的墨镜,“等你砸碎了,我好开工。”   “开工?”他又要弄什么事情啊?   “是啊,”柏桓脸上有了笑意,“我还记得上一次你的提议,不要执着于视觉,大胆用触觉去创作。”   “可是你说的不完整,柔软舒适的触感确实可以表现一部分的思想,而石头的坚硬和冰冷也有发挥的空间。”   “我打算用不规则的碎石完成一副浮雕创作,帮我去订点胶水回来吧。”   柏桓显然心情很好,还对着花湜倾诉了一下他的创作设想。   “我知道了。”花湜拿出记事本,“你要做多大的浮雕啊?”她好估算一下胶水的用量。   “三米高,四米宽。还要看石头碎裂的程度,你记得告诉师傅,随便怎么砸。”   “哦,好,”花湜记了下来,心想她还是要想办法监工,以免师傅偷懒,到时候给柏桓留下几块巨大的碎石。   而且那么一块大而坚硬的石头,可不是一个人拿个锤子就完成了的,恐怕要多几个人,还要用上电锯之类的工具。   不过这不是艺术家需要考虑的事情,他只需要一堆不规则的碎石,给他就成了。   “对了,下周跟我去出差,杭州。”   “去干嘛?”一般工作都是花湜来安排,主动去出差这种情况很少发生。   “有几个朋友聚一聚。”   “好吧。沈琳凌去吗?”   “不去,她要回北海道。”   “哦。”   “下周六有时间吗?”季元晴晚饭的时候问花湜。   “下周要去杭州出差,恐怕周一才能回来。”花湜戳了戳饭碗里的米粒,漫不经心道。   “哦。”季元晴有些失望。   “怎么啦?”花湜问。   “周六有个高中同学结婚,我想带着你去参加他的婚礼,顺便介绍你认识认识我的朋友。”季医生解释道。   “这样啊。”花湜顿时觉得很遗憾,他们两个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人际关系却没有很好融合。   比如花湜也就只认识季元晴和他的若干并同事,如果她不去医院,不来季医生家,两个人也不打电话,她和季医生就算是断了联系了。   有种两片浮萍偶然碰在一起的感觉,不稳定的感觉。   “那就下次聚会再介绍你认识吧。”季医生也觉得有些遗憾,低头吃饭。   他好不容易一步一步打消花湜的顾虑,现在婚也求了,只等着她融入自己的圈子,适应适应就结婚,所以当然是越早把他家阿花捧出来展览越好。   这样子再进一步的计划也好提上日程啊。   怎么忽然这时候出差呢?季医生头疼啊。   柏桓不是骨裂了吗?怎么好的这么快呀。这不是添乱吗?   季医生腹黑地想。   2014年2月12日   日子转眼就过,都快到情人节了,这是花湜和季元晴在一起之后第一次要过情人节。   柏桓在早早结束了访友,从杭州归来,却是直接去了苏州。   柏桓说要采风。   由着花湜引着他走遍了苏州的大小园林,用他的双手细细摸遍了园林中的每一块太湖石。   他说,这是湖水的温柔,而他要打造出刀锋的冰冷。   花湜听着他闲聊,心想,好吧,我们拭目以待。   花湜不是第一次来苏州,从北京到甪直,从甪直到北京,难免经过这里。   而这一次,是她真切地看到了这座城市。   走进火车站的时候,她的脚步迟疑了。   柏桓侧过脸皱了皱眉,“我记得你说过你是甪直人,不打算回去看看?”   花湜默然,她生在北京,长到十四岁,回到父亲的家乡甪直生活,五年的时间,不曾见过那里的样子。   可是,有一些事情,她也许需要找到答案。   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柏桓,你自己回去没问题吗?”花湜恳切地问,主要是怕他心里害怕。这问题也需有点伤这个人的自尊,她却必须得到答案,如果他觉得不行,她会陪着他,把他送到北京自己再回来。   柏桓笑了笑,“你十九岁的时候就敢一个人揣着五百块坐火车去北京,我也行的。”   仿佛还怕她不放心,继续道,“你把我送到车上就行了,我会请列车员帮我,到时候让夏沐霖去出站口接我就行了。”   “好吧。”花湜心里知道不会有问题,既然柏桓自己觉得可以,那么她也不打算过分照顾。   于是在车站与柏桓分手,又给沈琳凌打了电话,自己去办机票改签,不能和季医生过情人节了呢。   仿佛是置身与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花湜坐上去甪直的车子,周围的景象,她根本没有见过。   如一个游客在镇子口徘徊,直到看见了那尊石狮子,才稍稍放下心。   她走过去,闭上双眼,如很久很久以前一般靠在石狮的底座边缘,抬手摸了摸石狮头顶那如蛤蟆脊背般的起伏疙瘩。   嘴角不自觉地翘起,终于找到了方向。   很多年前,这里还没有很多游客来,四周总是静谧静谧的,花湜本想闭着眼睛靠着触觉的记忆找到曾经住过的房子,结果却失望了。   游客多的地方她根本不敢闭眼,只能搜寻到熟悉的事物在闭上眼感受。   直到她走错了很多次,才终于找到了那条布满青苔的窄巷。   四周终于安静下来,小镇中心的几条巷子变成了繁华的商业街,带着相机的游客比肩继踵,而窄巷深处少有人来,这里的居民还按照往日的节奏生活。   窄巷的景色和梦里的画面很像,干燥的青石板中间长出一丛丛蒲公英,白粉的墙壁上有半墙青苔的痕迹,闭上眼,抬起手,指尖触碰到粗糙的墙皮,鼻尖是淡淡的木头腐朽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啊过渡章,过呀过渡章。。。 ☆、恨与伤   “任群林,别走,”也许就是在这条巷子吧。   今日天气晴朗,并没有像那天一般,是个冷雨的夜晚。   那一天,雨水瓢泼,冲得花湜从里到外浑身冰冷。   她一手拿着盲杖,一手扶着白墙,脚步踉跄地顺着这条巷子追出去。   也不知道巷子里的路灯有没有被雨水浇得故障了,不过这个和她没什么关系。   雨声大得听不见脚步声,也许是被萎靡的杂草绊了一跤,花湜整个人扑|倒在地上,膝盖和手肘生疼,也不知道有没有流血,只能感觉到雨水似乎是渗进了伤口里,酸麻难耐。   盲杖脱手找不到了,头发被雨水粘在脸上。   任群林就这样走了,他明明说过不会离开的呀。   冰凉的大手扶住她的胳膊,花湜吓得一个激灵,顺着那熟悉的感觉触到了那人的面庞,终于才放松下来,是任群林,他回来了。   花湜都来不及起身,忙伸手抓住他的胳膊。   紧紧地抓住,“别走,求你。”   这样的姿势,多像是匍匐在地的恳求,那个时候的花湜,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摔碎了。   “花湜……”   黑暗中,近在咫尺的那个人,仿佛终于松动了,心软了,喊着她的名字,很大力气地拽着她进到一个冰冷湿漉漉的怀抱。   花湜却不顾周身泡在水里一般的感觉,只管循着那宽阔的肩膀紧紧抱住,就像是抱住水里最后的一块浮木。   “任群林,你答应过我留下来的。”热泪混着冷雨奔涌而出,最终无力地顺着冰冷的雨水不知道流到哪里去了。   任群林抱着花湜瘦弱的身体,捡起掉落在旁边的盲杖和自己的旅行包,往巷子的另一端走去。   花湜没有出声,任他抱着去哪儿。   任他将自己放在镇子口旅馆里干燥的床面上。   任他压在自己身上的时候,碰疼了膝盖上的擦伤……   那个时候的花湜还很天真,她以为每个男人都是有责任心的,她以为说过的承诺就一定会做到。   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雨已经停了,空气依然湿润,任群林已经消失房间里,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   枕边盲杖的皮筋扣里,塞了张一百块的纸币。   她坐在床沿上久久不能回神,花了些时间才让自己相信任群林把他丢在了这个陌生的地方,这一百块是让她自己回去的路费,还是补偿那第一次的钱?   或者两者都有吧。   收房的时候老板抱怨床单被弄脏了,硬要了五十块赔偿。   花湜手里捏着剩下的五十块,身上穿着皱巴巴的裙子,提着盲杖一寸一寸的试探,很久之后才在街上碰到拐角阁楼上住的童大妈。   童大妈看着她满身的伤痕,又是惊吓又是心疼。   也顾不上买菜,赶紧把花湜搀回了家。   “不小心跌了一跤。”花湜扯了扯嘴角,轻描淡写地回答。   那剩下的五十块被花湜丢在风中了。   她心里有一种感觉,任群林再也不会回来了,在她的心里,永远消失了。   “你是花湜……”   背后有个女人迟疑又忐忑地询问,花湜闻声转过身,看见了一个小巧漂亮的女人。   她的声音莫名的熟悉,莫名的……不舒服。   花湜蹙了蹙眉。   只见那女人用疑惑的目光打量了她半晌,才试探着问,“你的眼睛……能看见了?”   一边说着,还一边伸开五指举到她眼前晃了晃。   花湜忽然想起来她是谁了。   六年前……   “你就是花湜?”天真却骄傲的声音在花湜面前响起,花湜感觉到她凑近带来的微风,握了握手中的盲杖,局促地后退了半步。   那女孩凑近了观察她半晌,“我听任群林提起过你,原来你真的看不见啊……”   香水的味道在她面前晃动,时而浓烈,时而飘远,花湜猜得出来,她正举起手在她眼前晃动,仔细观察她的眼睛。   花湜心里很不舒服,奈何任群林去马路对面买冰淇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散落在时光中的记忆碎片聚拢而来,就是她,罕晶晶。   花湜一把抓住了她如苍蝇般来回挥舞的手臂,嘴角勾起极淡的笑意,“是啊,我的眼睛治好了。”   罕晶晶愣了愣神,抽回手臂,抓住手袋的提手,紧紧攥起。   探究地看了一眼,嘴唇微微颤抖着道,“所以,你是回来找任群林的。”   花湜挑了挑眉,还没来得及说不是。   罕晶晶就继续自言自语道,“我说他怎么忽然变得莫名其妙的,一下说不结婚了,一下又说要赎罪的,原来是遇见了你。”   结婚?花湜了然地笑了笑,抓住了这个关键词,他们两个原来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啊,是任群林来北京找她之前还是之后呢?或者是同时进行的?   任群林,你可真是算盘打得好,还是从头到尾都在耍我?   罕晶晶看见花湜淡定的笑容,以为她是默认了自己的说法,当即跳起来,愤然道,“花湜,我自认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都这么多年了你凭什么不依不饶的!任群林他现在是我未婚夫,你凭什么破坏我们!”   她说得对,已经过去了很多年,而且好多事情花湜都不太记得了,而罕晶晶此刻理所当然的质问,又让她想起了很多事情。   花湜本来也没打算和她纠缠,没想到她自己先狂吠起来了。   心里的小魔鬼就不再安分,挥舞着魔棒就把怒火点燃起来。   花湜邪恶地勾了勾唇角,换了个更加放松的姿势,缓缓道,“凭什么?当年你凭什么,我今天就凭什么……当年,”她停顿了一下,微微低头凑近比她矮了半个头的罕晶晶,在她耳边道,“你不会忘了吧。”   罕晶晶脸色一绿,很快又抬头等着她,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当年,就是这个女人,把任群林从她的身边带走了,任群林喜欢柔弱的女人,现在看到了罕晶晶的长相,花湜总算明白了,果然是我见犹怜,林妹妹一般的美人儿。   “你……”罕晶晶抬手指着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忘了啊?”花湜看她这副样子又想起李护士那张做作的脸,又生迁怒之意,抬脚逼近她一步,眼见得她退了一步,心情大好,“我提醒提醒你怎么样?”   “你以为你凭的是对任群林的爱?”花湜拍着手笑道,“其实你我心知肚明,不过是因为那个出国的名额而已。”   罕晶晶的脸色顿时灰败如那爬满青苔的墙面。   “你,你胡说……”罕晶晶又退后了一步,后背抵住了墙面。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清楚,他如果有一点点顾及你,为什么那次你快死的时候他都没有就范?”   看见罕晶晶惊恐地盯着她,那眼神绝望凄楚仿佛在乞求你别说了。   花湜只觉得心上鲜花怒放,心底却血流成河,可是,她还是选择继续说,“你不信?你不信就再死一次试试!”   提到“死”,终于给罕晶晶添上了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低低呻|吟了一声整个人靠在白墙上,身体颤抖得如风中的树叶,仿佛随时都会凋零陨落。   她低下头闭着眼睛尖叫起来,“你骗人,你骗人……”   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就要上前来纠花湜的衣服,花湜不再是六年前柔弱的盲女,怎么会任她摆布,抬手狠狠一挡,丝毫也没收敛力气。   直把罕晶晶推得后背撞在墙面上。   看着罕晶晶狼狈失落的样子,花湜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自己,那时的自己也是那么爱着任群林,那么悲惨地被另一个女人夺走仅剩了世界。   那时候的痛苦与不甘心,花湜早就很想很想,让罕晶晶也尝试一遍。   那时候,就是在镇口的咖啡馆里,罕晶晶也曾如此没有理智地咆哮,花湜手里握着折叠起来的盲杖,手指紧紧扣着手柄上的橡皮筋拉环。   罕晶晶从桌子对面的位子上站起来,弯着腰逼视她没有焦距的双眼,“花湜,你知道吗?我嫉妒你的双眼!如果瞎的人是我,他就会选我了吧!”   她的眼泪滴落在花湜紧握成拳的手背上,垂下的发梢在花湜的手臂上打转。   花湜咬着牙,瞪着眼,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双目干涩,流不出一滴泪来。   你不了解看不到东西的痛苦,如果你蒙上眼睛生活过一天,肯定就不会这么说话了。   花湜很想出声反驳,却又说不出口,当时的她何其怯懦,何其敏感。   被罕晶晶那么一说,她也怀疑了,任群林选她没选罕晶晶,是不是因为她是个目不能视的瞎子,比较弱小,比较需要人照顾?   她抿紧了唇,却听见罕晶晶咆哮转为哭求。   她抓住花湜的手,大力摇晃着,“花湜,我求求你,让他和我在一起好不好,你不明白我有多爱他!”   “花湜,你能相信吗?我能为了他去死的!”   罕晶晶哭得更加厉害,花湜心烦意乱又不方便起身离开,只得坐在椅子里继续煎熬。   她却忽然放开了花湜的手,“好,我这就证明给你看!”   再次抓住她的手时,将花湜的手掌整个覆在自己左手的脉搏处。   花湜惊得向后仰倒,却被罕晶晶死死按住了手背,她的指甲扣进花湜的皮肤里,手背上的疼痛都不及掌心传来的一点点压力叫花湜骇然。   她能感受到有液体从罕晶晶的手腕喷薄而出,如怎么也无法关小的自来水,浓重的血腥味很快蔓延到四周。   花湜失声惊叫起来,“救命,救命啊!”   她总也忘不了腥臭的血水奔涌而出顺着自己的手掌和胳膊泼洒满地的恐怖,至今还是常常做这样的噩梦。 作者有话要说:  还记得第二卷开头时候的那个梦吗,所以任群林总是手腕开始冒血?伏笔哇伏笔。。。喵    ☆、避与见   罕晶晶也不傻,自|杀之前先告知了任群林,等到任群林赶到的时候,时间刚刚好。   花湜被手忙脚乱的两个人丢在血泊中,脚下一滑,摔倒在地,身上的衣服半边染血。   有好心的居民认识花湜的,送她回了家,这一路上被不少邻居看到了,姑姑很不高兴。   罕晶晶抢救及时,在镇上的医院养了两天,转到城里大医院去了。   花湜则惊吓过度,高烧好几天都没退。自那以后好长一段时间,只要一摸到液体,就想起那滚滚涌出的血水,继而惊惧半天。   如果那算是一场战役,那么胜利的一边还是花湜。   因为主要争夺的阵地任群林从此对罕晶晶敬而远之,避如蛇蝎。   谁会要一个动不动就挥舞刀片的女人呢?找虐呢。   直到一年后,罕晶晶找到了一个实用的筹码,也就是那个出国的名额。   罕晶晶的爸爸是任群林他们学院的教授,手中有一个推荐的名额,任群林无疑是优秀的,可是优秀的学生又不止他一个,正在犹豫不决。   这个时候,推荐他,或者不推荐他,也无关什么公平与否,仅仅是一念之差,一句话这么简单。   而罕晶晶,恰恰在这个时候,起到了保驾护航的作用,而且是有条件的保驾护航。   恶俗的故事啊。   花湜知道,任群林是挣扎过的,一方面靠一个女人得到了那机会,想起来他自己心里也难免膈应。   另一方面,也许他曾经是有点不舍花湜吧。   他最终还是走了,后来听任妈妈提起,罕晶晶也自费随着他出去了。   随着他的离去,花湜同时失去了爱情、保护和希望,她从此明白了,这些东西是不能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的,只有安放在自己身上,才能紧紧抓住它们直到死去的那天。   这些年,花湜常常不甘心地想,她不是输给罕晶晶了,她是输给了任群林的前途。   而任群林是个独立的人,他去追求梦想没什么不对的。   只是,有一点她一直都不能释怀。   他为什么那一晚和她发生了关系,接着就无声无息地不告而别了?   如果他告诉她这是告别的LOVE,花湜一定会转身就走。他的行为让花湜觉得他是在施舍,没有尊重过她。   他们青梅竹马的情谊,难道就只是为了给他这么践踏一下?   花湜很想很想问任群林,你当时为什么这样做?   开始是想要寻求安慰,后来就是纯粹好奇。   可是每一次,她都打住了。   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再提起来,好像她还很在意似的。   她心里真的很在意,却不想在任群林面前显得自己很贱。   所以,她一直装作自己忘掉了。   只有这样她觉得自己才能挺直腰杆对着任群林笑,你看吧,我不需要你,我也不曾想念你,我早就把你忘了,你在我心里什么也不是了。   回忆和感慨,仅仅一弹指,花湜回过神看见哭得梨花带雨的罕晶晶,竟然心生怜悯。   花湜在心里嗤笑一声,觉得自己太不要脸了,不过兔死狐悲,也是一种人之常情,有利于生态平衡嘛。   她再一次觉得季医生就是她命里的福泽,给了她光明、爱情和幸福,也让她在这种时刻感受到圆满和安慰,甚至有多余的感情去怜悯昔日趾高气扬的情敌。   虽然这样想有点对不起季医生,可花湜真心觉得,凭着任群林和季医生的比较,她也完胜了。   哎呀,该打,她家季医生完美无敌,比无可比,其他的男人那都是蝼蚁,蝼蚁而已。   看够了罕晶晶可怜巴巴的样子,花湜觉得甚是满意,这才安抚似的将左手举到她面前,手指晃了晃,让她看见自己的戒指。   “任群林你自己留着用吧,我消受不起,我已经订婚了,这次是回来看看我姑妈。”   “你……”罕晶晶听花湜这么说,错愕之后,又横眉冷对,同时乍然放松,又觉得继续吵吵闹闹没意思了。   “那你刚才是什么意思?看我笑话呢?”她仍然不甘心问了问,语气就没有方才那么气势汹汹了,反而讷讷的。   “你也没给我机会分辨不是?”花湜摊摊手,好整以暇地反问,一副我就是想看你笑话你能把我怎么样的表情。   罕晶晶虽然气愤却也没力气发作了。   “既然来了,”花湜才懒得管她的情绪继续道,“带个路吧,你肯定是去找任群林吧,我姑妈家就住在他家对面。”   罕晶晶没有反对,脚步还是有些虚浮,扶着墙壁迈开脚步。   夕阳下细窄阴暗的巷子里还是只有她们两个人走过。   “你见过任群林了吗?”罕晶晶走了几步,忽然抬头斜睨着花湜警惕地问。   “今年元旦前后,在柏林遇见的。”花湜唯恐天下不乱地如实回答。   果然,花湜满意地看见罕晶晶愣了一下,她偷偷翘了翘嘴角。   “怪不得……”罕晶晶咬着牙自言自语道。   跟着罕晶晶在巷子里穿行,看着眼前陌生有熟悉的景象,想起往日种种,花湜眯了眯眼。   她曾经跌落谷底,苦苦挣扎,正不如死,却从没敢奢望过,有一天坏人会遭到报应,对不起她的人会后悔。   这一切,未免来得太突然了。   她不由得抬起头望了望被夕阳染成了一片粉红色的天空,皱了皱眉,老天,如果做了坏事一定会遭到报应,那么,我经受的苦难已经足够了吗?   花湜和罕晶晶在巷子中间分了手,各自转身往目的地而去。   花湜抬头看着似曾相识的木门,和任群林发给她的照片中那个一模一样。   她抬手敲了两下门,没有人应,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半天,也没有声响,看来是没人在家。   左右看了看,还是没什么人,过了这么多年,这里的房子有许多都空下来了,恐怕是原来的住户已经搬走了。   花湜转过身,看见对面罕晶晶还站在门口,她没有敲门,只是看着花湜,也许是相等花湜进去了再说。   好吧,她也许是害怕花湜见到任家的人,其实花湜也不想见。   索性转身出了这条巷子,打算往前街那边,找一间民宿先住一晚。   夜幕降临,小镇的夜晚不再静谧,前街上还是涌动着熙熙攘攘的人潮,都是游客,背包和相机随着人流晃动着。   花湜也有了中做游客的感觉,毕竟这里,她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   沿着前街逛了大半圈观赏夜景,竟然忘记了时间。   随便进了家饭馆点两个菜,并且做好了在旅游风景区被宰的准备,却不料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这种感觉真是奇怪,有好些她不认识,却认识她的人冒出来。   “花湜?”   叫她名字的人从饭馆门口的吧台后面走出来,是个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大的年轻人。   好吧,花湜自以为很年轻。   花湜暗暗打量了片刻,根本猜不出他是哪个人,甚至无从确定自己曾经认识他。   “你不认识我啦?”那年轻人指着自己的鼻子笑着道,“我是和你家住在一条巷子里的,我叫李晓明。”   “哦,小明啊。”花湜感觉很尴尬,一边装作已经认出他来,一边在脑海里拼命搜寻这个人的痕迹,无奈,无果。   李晓明看着花湜的样子,就知道她肯定是把自己给忘了,不无遗憾地道,“你可能不认识我了,当年你住进你姑妈家没多久,我就出去打工了。”   他一说打工,花湜有些印象,是有这么个邻居家的男孩,早年很是叛逆,初中毕业就外出打工去了,只是怕自己记错了徒增波折,索性缄默。   “哦,这样啊。”花湜扯着微笑,表示很抱歉自己确实记得不大清楚。   李晓明却没有在意,“你的眼睛治好了?真是太好了。”   他由衷地赞叹着,花湜能看出他是真心实意的,顿时也觉得心里暖暖的。   “怎么来这儿吃饭,没回家?”李晓明问。   “嗯,我姑妈不在家。”花湜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唉……”李晓明叹道,“你很久没回来了吧,我听我妈说,你姑妈住院了,你别担心,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来这儿找我,或者给我打个电话,”他说着起身,从吧台上的名片盒里拿出一张卡片给她,上面是他参观的名字和联系电话,“我现在开饭馆自己当老板,有的是空闲。”   “谢谢你。”花湜觉得挺欣慰的,居然撞上这么个仗义的“故交”。   这顿饭当然是李晓明请客,李晓明很热情,给花湜讲了很多镇子上的变化,最后告诉她,她姑妈可能把备用钥匙留在对门的任群林家里了,最近她妹妹都是任群林的妈妈在照顾。   “妹妹?”花湜惊讶地问。   李晓明见她还不知道,有点疑惑,却没有多问,只道,“是你离开这里之后你姑妈抱回来养的,很可爱很乖巧的小姑娘,还没上小学呢。”   从饭馆里出来,走在人群中,花湜想起方才李晓明说起她那个妹妹的时候探究的眼神,无奈地笑笑。   任群林不会也是因为这孩子的年龄,怀疑那是她生的孩子吧?   这么想着是有可能被怀疑,因为当年她是被姑姑姑父连夜送出镇子的,那之后再也没有回来,直到今日。   在邻居们的眼里,有一天她凭空消失了,一年之后又有个小孩子忽然冒出来,是个人都会往不纯洁的方向联想的。   又想起姑妈家的钥匙在任群林家,心里又烦闷闷的,实际上这次回来肯定是要碰见他家的人,而她是打心眼儿里想回避。   不过,他不是说过完年就要回北京上班吗?   现在他应该在北京了吧。   正待安慰自己,一抬头,就正撞见任群林双手插在兜儿里站在离自己不远的路灯下面,他正站在原地看着自己,仿佛在等花湜一步一步走近他。   这小镇真是小啊。 作者有话要说:  随着他的离去,花湜同时失去了爱情、保护和希望,她从此明白了,这些东西是不能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的,只有安放在自己身上,才能紧紧抓住它们直到死去的那天。   喵。。。 ☆、爱与恨   “吃饭了吗?”任群林见她站在原地半天也没动一下,主动开口了。   亲昵的态度,熟捻的语气,仿佛他们之间并没有分开那六年时间,只不过是他放学回来,回家吃过了饭、做好作业就急慌慌跑过来见她。   花湜皱了皱眉,她极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好像温暖的篝火就在面前,却隔着两层玻璃,两层玻璃之间,夹着的是万丈深渊,死也跨不过去。   那温暖也只看得到,摸不到。   “你怎么在这儿?”花湜没回答他的问题,她不想回答,不想跟着他一起伪装熟悉。   头顶路灯昏暗的灯光正照在她脸上,任群林将花湜的表情变化全都看在眼里。   他垂下眼帘,难掩失落,抬头望了望四周,嘴角带着回忆的温存道,“你不记得了,以前咱们常常约在这里见面。”   “是吗?”花湜迟疑了一下,抬头望了望他身后电线杆上斜斜挂着的路灯,最后无力地笑着,摇了摇头道,“忘了。”   那路灯布满了灰尘,灯泡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换过,却依然顽强地坚守着,只是灯泡底部已经聚集了厚厚的一层灰,借着灯光可以看见灯罩里蛛丝纵横,另有飞蛾和许多不明小虫围着那一抹暗淡的光亮翩翩起舞。   花湜扯了扯嘴角,果真是眼不见为静啊,当年的她,是如何吃过了晚饭就偷偷从姑妈家溜出来,一个人扶着这破旧的电线杆,等待任群林来找她的?   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她想不起来了,也想象不出来。   “晶晶没跟着你一起出来散步?”花湜故意提起,她不喜欢任群林总是装作这个人不曾存在的样子。   “她走了,”任群林看着花湜道,“我是特意出来找你的。”   没有丝毫的情绪,仿佛就像说吃过饭了一样稀松平常。   “哦。”花湜心想,以罕晶晶的性格,肯定大闹了一场,抬头又问任群林,“是她告诉你我回来了?”   他们两个都了解罕晶晶,罕晶晶绝对不会在任群林面前主动提起花湜。   “嗯。”任群林知道花湜的疑惑,从善如流解释给她听,“她看见汀汀之后,什么都明白了,就说怪不得你会回来。”   其实罕晶晶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任群林觉得没有必要告诉花湜了,而花湜也猜到了,根本不用问。   “花湜,”任群林向她面前走过来,“你能回来我真高兴。”伸手抱住了她。   花湜没有太激烈的反抗,她内心很平静,轻轻推着任群林的胸膛让自己离开他的怀抱。   “我是回来见我姑妈的,有几句话要说。”   任群林看着自己空空抬起的双臂,抬起眼仍然保持微笑,“跟我回去吧,你家里很久没有住人了,今天先住我家,明天我带你去医院看姑妈。”   “谢谢,不必麻烦了,我找了间民宿,就在前街。”花湜保持着疏离的语气与距离。   “还是和我一起回去吧,汀汀最近就住在我家,”任群林仍然坚持争取,“难道你一点也不想念她?”   花湜挑了挑眉,反问,“我为什么要想念她?”   “花湜……”任群林极不赞同地蹙了蹙眉,“我知道你恨我,你那么艰难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可是现在我回来了,我想要补偿你,补偿孩子。”   “补偿?”花湜已经确定他肯定是误会了,听到他说出补偿二字,觉得相当可笑,将错就错道,“你打算怎么补偿?”   “花湜,只要你愿意,”任群林握住了花湜的双手,“咱们立刻就结婚,组成一个家庭。”   她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也不意外。   “那罕晶晶呢?你们不是早就已经谈婚论嫁了?”   花湜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在意这个人,即使低到尘埃里,她骨子里还是骄傲的,这个人在她的心上留下的羞辱印记,驱使她在任群林的面前一遍又一遍地去提起。   “我从没接受过她,”任群林别开视线,有些恼怒哦地道,也不知道是不喜欢花湜在这个时候提起她,还是在生罕晶晶的气。   “结婚什么的,一直都是她在说,我从来都没答应过。”   花湜抬头打量着他的表情,他英俊的脸逆着光,花湜只能看见他眸子深处亮点亮亮的光,那是自己被路灯的光照亮的身影。   花湜心底有种又赢回来的快感,除此之外什么情绪也没了。   其实罕晶晶原来也没输给她,而是输给了任群林。   任群林有一个自己建筑的世界,那里有他的理想,他的爱情,她们谁也进不去。   他想爱谁就爱谁,仿佛那只是一句话,无关心情。   这样的认知,好挫败啊。   这样挫败的感觉让那个一直想问的问题又滑倒了花湜嘴边,而她还是习惯性地又咽了回去。   “花湜,别这样看着我,”任群林抬手抚上她的脸颊,“你这样让我觉得害怕。”   花湜笑着摇头避开了他的手,退后了一步,手指也脱离了他温暖的掌心,“也许你以前不害怕,是因为我根本没办法看你。”   任群林听她这么说,神情一滞,有些挫败地低下头,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面含着一丝祈求,“花湜,我知道很多事情都变了,但是咱们还有孩子,你难道不想给汀汀一个完整的家?”   “汀汀?”花湜这才注意到任群林提到的这个名字,他好像提起多次了,“是那孩子的名字?你见到那孩子这么久,难道就没去验过DNA?”   “还有……你为什么这么确定那孩子是你的?”   花湜这才发现她忽略了一个重大的疑点!   全镇子的人怀疑那孩子是花湜生的都不奇怪,毕竟这孩子出现的时间很容易叫人产生联想,而为什么,任群林一回来就笃定他就是孩子的父亲?   任群林被她问懵了,好像是很奇怪她为什么会这么问。   好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花湜探究地问任群林,“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她凑近了任群林,想看清楚他的表情,继续问,“是不是任阿姨告诉你的?”   任群林的眸子颤了一下,花湜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当时有几个邻居已经怀疑我怀孕了,任阿姨知道,也并不奇怪,”花湜又退回去,垂下眼帘,望着被路灯照亮的青石板地面,“那天我被姑姑姑父连夜送走,听见对面的门板响声来着,我当时喊了‘救命’,却没人出来拉我一把。”   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双眸中隐忍着许多怨毒,那深远的视线刺痛了任群林的心。   “任阿姨当时就已经怀疑我怀了你的孩子吧,可是她听见我喊救命……为什么不救我?”   任群林定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花湜,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觉到了这个女人的怨恨,她的眼角存着泪水却仍旧倔强地忍着,颤抖的眸光和嘴角昭示着她一点都不平静的心情。   “花湜,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任群林抓住了花湜的肩膀,摇晃了两下,这样的花湜很陌生,让他莫名地感觉害怕。   “告诉我,有什么不能说的啊!”   他很着急,也很无力,心里隐隐觉得终于发现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障碍,却预感到无力除去。   花湜咬着唇,板着脸斜睨着他,她已经没有那个余力去保持淡然的微笑。   “你只要知道那孩子不是你的就行了,其他的就算了吧。”   抬起胳膊想要挣开他的手。   “花湜,你别这样,告诉我!”   任群林不自觉提高了声音,他慌了,他感觉到花湜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这件事情成了花湜的转变,变得远离他,变得他都不认识了。   他记忆力的花湜,乐观又温柔,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花湜的怒火被任群林连声的催促点燃了,她怨怼任群林始乱终弃,更恨毒任妈妈见死不救,每当怒火中烧的时候,她总会想要伤害眼前的人。   此刻,她咬着嘴唇克制着笑意,唇角却无法控制地上扬起来了,不再纠结任群林钳制在肩膀上的双手,反而将修长的手指搭在他肩膀上,轻轻踮起脚尖,凑近了他的耳边,如蛇吐信子一般轻声道,“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那个时候我也许不只有你一个男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删,删了写,就这样吧。。。再写两章季医生就上场了。。把花湜押解回京,别在这儿祸害人了。。。   任群林也就是年轻的时候自私了一把,现在正在遭报应。。。 ☆、错与失   “嗯,我过两天就回去了。”花湜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无精打采的。   “去看你姑妈了吗?”季元晴知道花湜肯定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她从来不提在甪直的事情,这次却趁着出差的机会忽然回了那里。   “没有,明天去。”这一天的行程和碰到的人,让她觉得有些累。   “我去接你吧,我想你了。”季医生又撒娇。   “不用不用,也没什么大事。再说我很快就回去了,你也要上班呢。”花湜躺在民宿的床上,看着蓝底白花的床帐子,抬手捋了捋帐帘儿的边,没心情和他撒娇。   “哦,好吧。”季医生从来不会直接反驳花湜的话,这次也没例外。   “季医生……”花湜忽然期期艾艾地叫了一声。   “嗯?”季医生没有表现出担忧的情绪,只不过饶有兴致地答应,等待下文。   “对不起,”花湜道,“第一个情人节没有陪着你过。”   季医生很大度,“没关系,反正要值班。”   “嗯。”   ……   挂了电话,花湜把手机往枕边一丢,开始辗转反侧。   她这一天很累,却决计睡不着。   想起方才在那古董般的路灯下,任群林听她说了那句话。   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就一把抱住了她,他口里反复说着,“花湜,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你绝对不会背叛我的!”   那语气,何其笃定啊!   花湜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当年闷声不响走掉的任群林,居然如此信任她。   是她做人太成功,人人都相信她善良无害呢?还是她委实太失败,使得人家把她都践踏到泥里也笃定了她不会反抗?   她觉得自己简直是没有脾气了。   无力地推开了任群林,匆匆问了姑妈住的医院就转身走了。   再也没看任群林一眼,她没敢看。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马蜂一样在人家周边飞来飞去,冷不丁扎人一下,可是人家呢,光明磊落的,丝毫没把她当回事。   是啊,她忽然有种罪恶感,她思想太不纯洁,内心太过阴暗了。   哎呀哎呀,烦死了,哎呀哎呀,不活了。   继续辗转反侧。   2014年2月13日医院   县医院条件有限,病房破旧逼仄,采光不好,墙面上的白色瓷砖也不大整齐。   花湜顶着两个熊猫一般的眼圈,疏离地站在病床前。   眼神无力却冰冷。   姑妈无力地躺在病床上,皮肤粗糙又泛黄,本来比较丰腴的身体如风干了一般骨瘦如柴。   病情已经发展到最后的时期,化疗已经无效,只有每天一支止痛剂,一天一天挨到死。   花湜忽然觉得自己做人很失败,她曾经想象要是看见姑妈一家遭到报应一定要痛痛快快开开心心的,而此刻,她一点都不开心,看着这样子的姑妈,竟然不自觉地心疼起来。   她很想冲到体检科去检查检查,看看自己的脑袋长歪了没有。   一直迷迷糊糊的姑妈忽然转醒,定睛看了她半天,也许是想确认她并不是幻觉。   这才抬起正在打点滴的手,往她这边伸过来。   花湜盯着那贴着胶布的手看了一会儿,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   启口也没问病情,只是说,“你是故意的吧,让任群林的妈妈误会那个孩子是我和任群林生的?”   她很想摆出个嘲讽的笑容,无奈面皮紧绷,怎么也扯不出个笑脸来。   “花湜……你听我说……”姑妈喘着气,艰难地说出这一句话。   花湜却无情地打断她,“我已经明白告诉任群林了。”   姑妈听见花湜这么说,好像身体里一股支撑的力量瞬间卸了下去,本来微微抬起的脖颈又松了劲儿一般摔回了枕头里,本来已经暗淡的目光又黯淡了些。   花湜这才感觉到一丝快意,很快又被心里的疼痛冲淡。   过了片刻,姑妈才缓过劲儿,却再也没有力气抬起手让她近一些,只好虚弱着道,“花湜,姑妈没几天可活了,我求求你,我实在是放不下那孩子……”   花湜终于了然扯了扯嘴角,“我说呢,你打的好算盘,知道任群林和我联系上了,就让任阿姨误会那孩子是她儿子的,任群林知道了一定会联系我,等我回来了正好接手替你养孩子,反正也骗不了任家人一辈子,就让那孩子在任家过度几天?”   姑妈没有余力再去关注花湜话里的嘲讽,也不否认,直接哭求道,“花湜,我求求你,你就看在你爸爸份上,那孩子已经无依无靠了……我就把她托付给你了……”   她干涩的眼睛似乎已经流不出眼泪,眼角的皮肤也皱巴巴的,像是干旱的黄土地。   花湜努力让自己不要别开眼,反而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病床上的这个女人,“看在我爸爸的份上?”   半晌才嗤笑一声,咬着牙道,“那麻烦您下去的时候问一声我爸,他要是还认你这个姐,我就认你这个姑!”   “你!”姑妈颤抖着抬起手指着花湜的鼻尖,“我好歹把你养大成人,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她不提这个还好,花湜听了“报答”两个字,忽然觉得心上也不是很疼了。   她冷冷看着姑妈,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你是怎么养我的?我父母的性命换来的钱我可一分也没见到。”   “如果那些钱不够,那么……那条命够不够?”   花湜感觉到自己有些失控了,陡然提高了声音,喉咙有些沙哑,她仍旧站在床前,目光灼灼盯着姑妈,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朵花来才甘心。   姑妈脸色变了变,一时心急口快辩驳道,“谁让你自己从楼梯上滚下去的!不然那孩子也不会白白掉了!”   听到姑妈这么辩驳,花湜顿时悲怒交加,恨不得跳上去掐她的脖子。   她紧紧攥着拳头,丝毫都没有察觉愤怒的泪水已经从下颚滴落,仍然让自己笑着说,“我不自己跳下去,难道要给你丈夫生孩子吗!”   深埋在心里很多年的屈辱,一朝见了天日,仿佛是被扼住脖颈多时的人被曝露在毒气当中,大口大口呼吸着,任喉咙冒出鲜血也停不下来。   慢慢地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花湜努力收敛到挑衅的声调,浅笑着道,“我就是想让他断子绝孙,你想扮贤惠嘛,自己不会生,竟然把主意打到侄女身上。现在还想让我替你们养那孩子,我告诉你门儿也没有,我就是要看着她流落街头,我就是要看着她过得比我更悲惨!”   “你个小|贱|人,早知道……早知道……”姑妈骂到一半,躺回枕头里喘气,花湜看着她这副样子,不想在此逗留了,她觉得自己一辈子也理解不了姑妈的逻辑。   自家丈夫做了违背常伦、猪狗不如的事情,她不愧疚赎罪就算了,居然翻过来骂她“小|贱|人”?   呵,小|贱|人,那是她早就想骂她的话吧,花湜忽然想起当年姑妈一得知她怀了孕,就确定那是姑父的孩子,她肯定早就知道姑父的行为了。   亏得她当年还怕姑妈伤心,拼命忍着,活该白白给人作践。   她再也没有往病床上看一眼,拿起手提包转身走了。   她只是想告诉姑妈,那个孩子她不会抚养,如果那孩子还有家人在世上,不妨送回去,如果没有了,不是还有社会福利机构?   想起当年的那些事情,花湜仍然恨得发抖,她不确定这样子的她,还能养好那孩子。   本来就不是善缘,为何不趁此机会断了?   手腕上一痛,花湜眼前的景物旋转了一百八十度,最终对上了任群林血红的眼。   花湜的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   呆愣了片刻,花湜才想起把视线从他眼睛上移开,落在他手里攥着的保温桶提梁上。   果真是二十四孝好侄儿啊,花湜弯起了嘴角。   抬起头正要嘲讽几句,整个人却被那个人推着靠在墙面上。   他手里的保温桶掉落在地上,盒盖摔开了,香喷喷的汤汁洒了一地。   花湜看着那地面上狼藉的一片,轻轻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的事情?”任群林的声音听起来支离破碎的,仿佛那不是他在问,是关在他身体里的一只野兽,躲在他的喉咙口吼叫。   花湜迟疑地抬眼看他,而他瞪着眼睛不知道在期待怎样的答案。   花湜闭了闭眼,如叹气一般道,“你走后的第二天。”   然后感觉到肩膀骤然一松,是任群林松了手,倒退了一步。   “那不是你的错。”是她自己疏忽了,那一天忘记了用桌子抵住房间的门。   任群林则凄惨一笑,抬起手遮住了双眼,“对不起花湜,我……我以为你还可以回到我身边,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花湜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不置可否地弯了弯嘴角。   当时姑姑和姑父发现她怀孕了,就把她送到乡下的一所房子里关了起来,想等她生出孩子来,就抱回去养。   她在那里待了一个多月,没有自由,没有尊严,那段日子是她不愿意回忆的,从那里出来之后,从不高声说话的她,学会了很多脏话,但凡有事情让她联想到过去惨痛的,她都没办法控制地想要发动攻击。   她眼看着自己从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变成了一个性情暴虐的人。   她觉得自己一定要逃出去,但那时候的她一个目不能视的女孩,根本走不出那院子。于是有一天,她扶着楼梯的栏杆,让自己滚落下去,不管结果如何,她都认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那到底是谁的孩子,也有可能是任群林的,她只是不想被人逼迫,哪怕伤害自己也要逃出那种境遇。   季元晴曾经说,她是个狠绝的孩子,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她都做得到绝情。   真是一点都没错啊。   花湜忽然很想念季医生,很想念。   “那天我给你留了张纸条,让你等我两年,可是等我在德国安顿好和我妈取得联系的时候,你已经失踪了。我没想到……没想到……”   任群林还在低声诉说,如呓语一般。   “纸条?”花湜抬起头看着他,“什么纸条?”   任群林疑惑地反问,“你没有收到吗?我和盲杖一起,放在你枕边的……”声音越来越弱,他也觉察到问题出现在哪里了吧。   花湜努力回忆,除了那张一百块的纸币,她真的不记得有什么纸条,气得都笑了,“你给个瞎子留纸条?呵。”   她一直想要问的问题,答案竟是这般。   太可笑了吧。   他应该怪任群林太傻太天真,还是责怪自己运气太差?   或者,这就是命运,如果没有那一次无妄之灾,她也不会瞎,更不会无父无母被寄养在姑姑家,不会认识任群林,后面的一切悲惨遭遇都不会发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结束,下一章季医生就可以把花湜领回去了。。然后花湜就开始折腾季医生了。。。   回忆写得比较零碎隐晦,阿陌希望各位亲去主动的拼凑真相,而不是简单的我告诉你,你知道了。。。如同电影的剪辑,需要动脑筋去想。。。 ☆、爱与赞   医院附近,一家简陋的西餐店,沙发座位的皮面有几处剥落,墙纸依稀有些翘起来,灯光昏暗。   花湜忘了一眼窗外,坐在窗边好一些,天气晴朗,有暖暖的阳光照进来,桌子上不至于一片漆黑。   铁盘里的牛排孜孜冒着热气,恨不得如纸一般薄的牛排,花湜要的是六成熟,果然是白要了,这样薄的牛排,无论速度怎么快,出锅的时候不糊就算是厨师技术高超了。   不过花湜饿了,也不计较这些,至少牛排上一层黑椒汁和旁边的两颗西兰花是货真价实的。   任群林面前放着一份和她一样的牛排,望着对面的花湜一副馋猫的样子,暂时心情愉快。   “以前常说要带你去吃西餐,今天总算是实现了。”他微笑着道。   “嗯,谢谢你。”花湜抬起头,对他笑笑,之前的芥蒂恍若烟消云散。   他没忘,其实她也记得。   她从小在北京生活,父母在着名乐团里有一席之地,顶级的西餐料理她不是没享用过,而当任群林志得意满地夸下海口时,她也就真的装作没有进过西餐厅一般期待。   她忽然觉得很愧疚,那个时候,年少天真的任群林也许是真心实意的,而她却是有所保留的。   至少在吃没吃过西餐这个问题上骗了他。   任群林渐渐收敛了笑意,望着窗外,似乎是嫌阳光刺眼,又把视线转回花湜的脸上,“其实,我找过你。”   他托着下巴道,花湜停下手中的动作,静静听着,这也许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了解他的机会。   “我当时只申请了两年,想着等两年之后你刚好二十岁,我二十二岁,等我回来找份工作,就可以结婚了,”他垂下眼帘,不疾不徐地低声讲述。   “没想到我到了德国安顿下来和我妈取得联系的时候,你已经失踪了。”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忆听到这个消息时的痛心。   “我妈妈没有告诉我原因,我摆脱她帮着打听却没有结果,两年之后,我妈妈说依然没有你的消息,你一个女孩在外面,也许已经嫁人了。”   “我受了不小的打击,消沉了一阵子,可是生活还得继续,我就用在德国修课的学分换了国内的学分得到了学士学位,继续留在德国读研。”   “那次在柏林和你重逢,我特别开心,可是……”他抬起手捂住了漂亮的眉眼。   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花湜坐在他对面,看着他那张俊秀干净的脸,一缕阳光正从他头顶斜射过来,半明半暗的脸,显得更加清瘦。   “花湜,这些年,你过得很辛苦吧……”他紧抿的嘴唇有些下垂,仿佛有些不可承受之重。   花湜笑了,轻盈的阳光照亮了她如贝壳一般的牙齿。   “这些年,我很努力让自己过得好一些。”停顿了一下,她继续道,“我做得挺成功。”   大红的羊绒大衣趁着花湜鹅蛋一般莹润透白的小脸,领子上别致的蝴蝶结造型抹去了她眉眼之间隐含的风霜。   那个窄巷里穿着一身纯白棉布裙子的女孩和眼前的这个女子重合,在这一刻,竟然严丝合缝的了。   任群林看得有些痴了,只是这个女人的快乐,再也不是他带来的。   “你会和那个姓季的医生结婚吗?”其实他知道答案。   花湜抬手晃了晃那枚翠绿的玉戒指,眉梢眼角多了一抹明媚,“会的。”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为什么?”   他其实想问,你有多爱他。   花湜思索了片刻,笑道,“他能让我忘掉所有的委屈和不甘,我曾经和你说过,我非常恨那个让我失去父母的肇事者,不曾有一天忘掉那个噩梦,可是和他在一起之后,我很久都没有想起来了。”   “你曾经告诉我,要往前看,要接受现实,要宽恕自己。当时是知道你说的是对的,而现在,我真的释然了。”   她体会着,组织着语言,去表达季元晴对她的改变,内心里却偷偷嘲笑自己。   人,总是要自己得到了幸福才会去想起宽恕别人。   天知道那些年,她没有一天不诅咒那些害她跌落黑暗的人不得好死,而就在刚才,她还给医院交了五万块钱,算一算,每天一支止痛剂,足够她打到死了。   她相信,如果此刻她还是看不见,还是在温饱线上苦苦挣扎,没有季医生没有未来,她才不会为姑妈掏出一分钱。   她甚至不会去怜悯,只会觉得开心,心想我在地狱里等你很久了,快下来陪我吧。   “你会和罕晶晶结婚吗?”花湜也没什么顾忌了。   “不会。”任群林的回答也很干脆。   花湜叹了口气,看着他道,“渣男。”   这人果然还是渣的,人家罕晶晶千错万错,出国的那点小忙还是帮了的,现在该得到的都得到了,终于想起来踹人家。   任群林被她骂得一愣,也叹了口气似乎是承认了,“好吧,我是渣男。”   回程的车上,花湜歪着头靠在窗子玻璃,无意识地望着窗外。   暗绿色的麦田一望无际,几幢白墙黑瓦的大屋掠过视线。   任群林在她身边坐着,偏着头也望着车窗的方向。   冷灰的路面,冷灰的厂房,翠绿色的绿化带像是单薄的铅笔在宽阔的纸张上画出来的。   方才的一顿饭,多像是一笑泯恩仇,如此轻描淡写,只是,曾经的亲近褪色了,曾经的排斥也剥落了。   任群林,那不是你的错。   花湜这么对他说。   二十岁的任群林背负着母亲的期望,还有自己的梦想,他觉得自己的人生还有很长很长的道路。   两年的时间只不过是弹指一瞬间。   他没有想到,每天都见面的花湜竟然会失去音信,再相见的时候,已经是六年后了。   重逢带来的不是喜悦与幸福,而是隔阂与惆怅。   他曾经害怕自己一辈子都见不到花湜了,而此刻的情形,到底是老天的悲悯还是戏弄?   花湜的归来,和花湜的每一次相见,都更加进一步证明了他的天真与蠢笨。   遭遇了那么多苦难的花湜却笑着对他说,那不是你的错,我不该怪你的。   任群林倍感挫败与无力,除了“对不起”,他好像把人类的词汇都忘光了。   原来是这样啊,花湜唯有苦笑。   任群林没有抛弃她,他只是对自己比较有自信,他留下了纸条让她等待,两年后念完本科他就从德国回来。   他没有想到她会没收到摆在手边的纸条,也没有想到她正巧碰到了比电视剧情节还要离奇凶险的事情,更没有想到她会丢了。   他没有做错事情,他只是做得不周全。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大男孩,他扛不起那责任,也承载不了那真相。   而她把一切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太过懒惰残忍了。   他们都努力过,只不过时间过去了,在那个时候他们都做得不好,弥补不回来了。   车窗外出现了大片的飞檐翘角,乌黑的瓦片窄窄的,雪白的墙面高耸着,他们回到甪直了。   游人如梭,缓慢地漫步。   他们两个仿佛也被这种气氛感染了,放慢了脚步,无意识地四处打量着风景,其实什么也没看到。   “你打算把汀汀怎么办?”任群林忽然提起一个话题。   花湜心中对他没有反感了,任群林就是个曾经熟悉的陌生人。   “不怎么办。”花湜不是和他抬杠,只不过是讲真实的想法,“那孩子是你们帮姑妈照顾的,你们和姑妈商量吧。”   “好,”任群林没有反对,点了点头道,“你不用担心。”   花湜回过头望着他笑,“我不担心。”   回到镇上,天色已晚,任群林家的楼下,温暖的灯光透过窗子,在地面上照出霜雾般的方格。   那里,站着一个人。   与任群林并肩缓缓漫步在窄巷里的花湜,无意识地瞄见那个人影,清瘦却挺拔,手里还捧着一大束花。   花湜的身体竟然先于大脑活动起来。   “季元晴!”花湜兴奋地叫他的名字,双脚不自觉就加快了步伐。   她也不理解自己是怎么判断出那必然是季医生的。   这几天过得太过沉闷,如梅雨天一般。   森冷的回忆压抑着对季元晴的思念,而就在这一刻,完全释放开来。   她忽然就觉得季元晴就像是紫霞仙子口中的盖世大英雄,月光宝盒的光芒一闪,他就穿越而来,驱散所有的云雾。   花湜如倦鸟归林一般投入了季元晴的怀抱,她如果看见自己脸上的笑容是多么幸福灿烂,恐怕是要吓一跳的。   任群林显然是被她吓了一跳,在他的印象里,花湜是娴静腼腆的,而此刻,她像是一只雀跃的百灵鸟。   让他觉得陌生又遗憾。   馥郁的滑翔萦绕在她鼻尖,睁眼借着昏暗的灯光细细打量,果然就是红色的玫瑰。   季医生这是干嘛?奔袭千里,来陪她过情人节?   季医生揉揉她的头发,首先对任群林打招呼,“这几天谢谢任先生的照顾,花湜没给你添麻烦吧。”   花湜过了兴奋劲儿,在季元晴身边站好,有些不好意思。   季医生这是又吃醋了啊,可是她心里怎么像浸满了蜂蜜似的,简直是从舌尖甜到脚后跟啊,哎呀她不能这么不厚道啊。   “季先生多虑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不麻烦。”   任群林小小回击了一下,嗯,不错,咱也不是软柿子。   “那么时间不早了,就不耽误任先生了,回了北京常联系啊。”   季元晴才不搭理他拿青梅竹马说事儿,十分顺溜地把手里的一大捧玫瑰交到了花湜怀里,自己一手插口袋,一手自然地揽住了花湜的腰。   “好,不打扰你们,再联系。”任群林见状不再恋战,反正他早就输定了。   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这是你姑妈家的备用钥匙。”   花湜接过,道了谢,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任群林就道别上了楼。   季元晴揽着花湜转身面向她姑妈家的房子,“走吧,我想参观你长大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总也更不上啊,阿陌还以为写得太黄太暴力给河蟹了。。。   亲们,重大BUG,超不好意思啊,阿陌都想钻到地缝里去了,作为一个热爱苏州,常去苏州,住在苏州附近的江苏孩纸,阿陌居然忘了苏州米有机场。。。前面的剧情已经改过来了。。。阿陌捂着脸飘过。。。 ☆、喜与悲   季元晴搂着花湜的腰,面对着那二层木头门脸的房子,“走吧,我想参观你长大的地方。”   花湜手里紧紧握住那把钥匙,感受着坚硬的金属嵌进掌心的痛感。   她抿了抿唇,“好吧。”   花湜抬腿迈步,不自觉地有些郑重其事。   季元晴慢了一步,脚步有些迟滞,很快就被花湜发现了。   花湜立刻就明白了,冷着脸盯着季元晴,笑容春风依旧,就是眉眼之间难掩倦意。   “你老实给我交待,你是怎么知道我姑妈家住这里的!”   花湜伸出食指用力戳季元晴的胸膛,这力道隔着大衣能让他觉得有点痛吧。   另一只手却穿过季医生的手肘,防止他摔倒。   季医生那次清晨摔倒给花湜留下不小的阴影,不自觉地就把他当个泥捏的人儿。   季元晴面对花湜的质问,不免心虚,目光飘向一边,想着用什么借口转开话题。   花湜却不给他逃避的机会,踮起脚尖凑近他的脸,视线直直锁住他的,那一大束玫瑰花被她挤在两人之间,正圆形的花柱生生给挤成了扁圆,花束的包装纸发出簌簌的声响。   她沉着脸低声问,“这镇子又不大,两个小时就能打个来回,你不要告诉我你是一家一家问的。”   季元晴这辈子第一次觉得冷汗直冒,心里又听雀跃的,他家阿花真是越来越了解他,一猜一个准啊。   “其实……”他偏头想想,斟酌了一下措辞,“我没有挨家挨户打听。”   他敢和上天起誓他没有撒谎,他是隔两家打听一下,因为并不是每家每户都有人啊,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搭理他啊。   花湜才不和他废话,揽住他的腰拍了拍他的左腿,又凑近了一点抖了抖眉毛,“你说,穿着这个走了多久的路?”   “嘿嘿。”季元晴干笑了两声。   花湜立刻瞪了眼,“季元晴,你不要告诉我从早上开始一直穿着吧。”   “也没有啦。”季医生不自觉得带了点江南吴语的风格,软软糯糯地回答了一声,他真的没有撒谎,他是从昨天晚上就没有脱。   花湜一听就知道他这回答有水份,气得想推他,可这里不是家里,家里有床,这里只有青石板。   “这样吧,我住在前街的民宿,你就在这里等我,我上去找个东西就下来。”   花湜难以想象季医生是怎么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这里又千辛万苦地找到她,还拖着一条十几斤重的腿。   这楼梯很窄,台阶还很高。   “带我上去吧,我想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花湜凝视他半晌,叹了口气,“好吧。”其实她有点不想上去,有季医生陪着也许会好一些,那个地方,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啊。   季元晴的假肢支持上楼梯时的交错步态,就是说,他可以和常人一般迈着步子走上去,而不需要只迈右腿,穿假肢的左腿只能拖着走,只不过仔细看会发现左腿的步伐比较迟缓。   而今天,季医生不知道是累惨了,还是这楼梯的台阶抬高,他选择扶着栏杆在左腿假肢的支撑下先迈右腿,再把左腿拖上台阶平面。   木头楼梯很窄,他们两个人并排走着有些挤,花湜看着他这么上楼梯,什么也没问,坚持和他并排走着,伸手紧紧搂着他的腰。   这楼梯很是有些年头,又是木头的,有几级台阶的平面不是很平,又没有楼梯灯,花湜及时提醒。   时隔多年,她仍然记得每一级台阶的“特点”。   幸好楼层不高,花湜有些迟疑地打开了门,屋里一片漆黑。   “灯呢?”季元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迫不及待。   “额,不知道。”花湜窘了,抬手在门口的墙上摸了两下,没有着,索性先一步迈进了屋里,提醒道,“没记错的话,门口有块垫子,小心别绊倒。”   “哦。”季元晴没办法,只好跟着进屋,掏出手机来照亮,两个人这才找到了电灯的按钮。   室内顿时大量,狭小的客厅一望到底,门口果然有一块垫子,不知道是不是六年前的那块。   “你坐着等我吧。”花湜指了指客厅里破旧低矮的沙发,反手关上了门,“很久没住人,也不给你倒水了,一会儿回民宿去喝。”   她自己站在门口的地垫上,回忆了一下方向,往以前住过的卧室而去。   季医生当然没老老实实地坐下,而是跟着花湜进了房间。   花湜找到卧室的灯,打开一看,陈设都没变,只是她的东西一件都没有了。   季元晴扫了一眼,这间卧室比客厅狭窄更多,家具破旧简陋,就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   床上摆着几个长绒玩具,书桌上还有幼儿图画书,一看就不是花湜的东西。   花湜则趴在地上,撩起床单垂下的边,伸长手臂一件一件拽出床下堆积的杂物。   然后打开手机用屏幕的光照着,自己爬到床下面去。   季元晴知道她恐怕是在找什么秘密的东西,觉得花湜这样藏东西很有趣,自己却没办法趴下陪着她寻找,就只好继续打量花湜曾经的闺房。   地板是木头的,年纪恐怕和外面的楼梯一样,地面摸得油光油光的,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着不规则的光。   桌子旁边粗糙的划痕吸引了他,走近两步细细查看。   竟然是桌子腿儿被拖动的时候在木地板上摩擦出的痕迹,看着那轨迹,竟然是延伸到门后。   看这痕迹,时间也很久远,而划痕也很深,破坏了木地板表面的油漆,看上去格外显眼。   季元晴瞥了一眼床铺,花湜整个人爬到床板下面去了,她正敲着木地板,发出咚咚的轻响。   视线又转回那划痕,难道,花湜住在这里的时候,总是要把桌子拖过来抵住门?   季元晴皱了皱眉,他当然不会觉得花湜是为了锻炼身体。   “找到了。”花湜欢呼了一声,抠开两块地板从下面取出个装饼干的铁盒,手脚并用从床下面爬出来。   那铁盒不知道在那地板下面放了多久,表面锈迹斑斑,很多块油漆已经剥落,花湜则跟个宝贝似的抱着,想抠开那盒盖,却使不上力气。   季元晴见她试了几次还是没有成功,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湿纸巾给她,自己接过了盒子。   他也没打开,“里面放的是什么?”这么宝贝。   花湜笑笑,“没想到还在,是我的宝藏。”小脸上洋溢着快乐,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先带回去吧,看看能不能把盒盖切开,都锈在一起了。”花湜见季元晴也没打开,看来是只有把盒子弄坏了。   “嗯。”季元晴拿着盒子走出了房间,他知道花湜不想在这里久待。   花湜也站起来,把床铺下面的杂物一件一件放回去,跟着走出了房间。   站在门口最后扫了一眼房间内的陈设,关上了灯。   曾经生活了很久的屋子,忽的一片黑暗。   回了租住的民宿,花湜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季医生按在床上去剥他身上的衣服。   她要看看那半截短短的残肢他还要不要了。   季元晴身体后仰着,双手撑着床面笑着任由她动作。   眼看着花湜给他脱了裤子,卸了假肢,再小心翼翼地揭下硅胶套。   还好,只是穿久了红肿而已,没有破皮,硅胶套就是有这个好处,可以很好地保护残肢不被磨损,缺点就是透气性欠佳。   花湜松了口气,手上就不再顾忌,伸手掐了一下他腰上的肉,引起一声低低的抽气声。   “哎呀疼,”季医生磕碜着脸抱怨一句,低头看看衣衫不整的自己,又看看几步开外的卫生间,“你这又让我怎么洗澡啊。”   花湜顿时怂了,把脑袋从残肢后面伸出来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季元晴,“季医生,不好意思啊,我又忘了最好是在浴室里脱掉。”   季医生想起她上次出差回来的场景,勾了勾嘴角,“小别胜新婚,我原谅你了。”   花湜“呸”了他一声,谁和你新婚了?却没走开,反而爬上了床,靠近他。   这是个单人间,床铺当然也不宽,是那种仿古的雕花床。   蓝底白花的棉布帐帘放下之后,就是个封闭的空间。   季医生的右脚还踩在床沿的脚踏上,身体斜着躺在床里,花湜趴在他身上,近距离看着他漂亮的脸。   其实季医生说得一点都没错,几天没有看见季医生还不觉得,再次见到的时候就发狂地想要靠近他,恨不得把自己粘在他身上了事。   季医生好像也是如此,一把将花湜揽过来,吻了上去。   比平日里要急切热烈的吻成功地激活了花湜身上沉寂的思念,这中四肢百骸,每一个毛孔都在呼唤季医生的感觉诡异又畅快。   曾几何时,一开始超过熟识程度的亲密带来的违和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季医生在她的心里眼里就是最亲近的人,最亲密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内心焦虑,怎么也写不出甜甜的感觉,阿陌于是很不要脸地跑去偷懒了。。。文章正在大踏步奔向尾声,可是阿陌欠大家的章节怎么办呢,现在的生产力怎么还哇。。喵喵 ☆、近与远   这个年头的旅馆,好像是约好的一般,统一把浴室弄成透明玻璃房子。   好吧,这实际上十分节省空间,在视觉上又不会给人逼仄的感觉,而且,嗯,实际上十分得赏心悦目。   是啊,又赏心,又悦目,花湜坐在床上,软软地靠着床边的雕花,隔着两层玻璃看见季医生的背影,享受地笑了。   房间很小,地板是木头的,平整光洁而且防滑,只有卫生间的地面铺了瓷砖,好在地方小,花湜用目光勘测着路线,基本满意。   没有拐杖,没穿假肢,没有轮椅,也没有花湜的小转椅,只好用跳的了,花湜曾提议,“你坐在我这行李箱上吧,我推着你走。”   季医生坚毅果敢地摇了摇头,理由很简单,你那行李箱上不知道多少细菌,他才不要把屁屁坐在上面,等回家要把这箱子里里外外刷一遍。   好吧,花湜想起季医生那看得见的细菌理论,翻了个白眼,“回去你刷。”   季医生大方地点了点头,因为花湜不愿意干,就只能他来干,放在那儿不管只会让他难过死,这就是强迫症孩子的痛苦,自己强迫自己也就罢了,还常常被人强迫。   花湜只好充当拐杖,一步一步让季医生扶着单腿跳了过去,几步而已,季医生跳得很快。   等季医生把自己弄得清爽干净香喷喷的,花湜又如法炮制,将季医生弄回床上,从他的包里取出一包消毒湿巾,把季医生唯一的脚底板擦得干干净净。   没办法,旅馆提供的纸拖鞋沾了水就会特别滑,花湜两只脚都要特别小心,所以坚决不给一只脚的季医生使用。   季医生只好委委屈屈地接受了,出门在外,总有要凑合的时候。   花湜扶着季医生挪到床里面,又捧起他的残肢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方才那么红,却还是有点肿胀,于是恨恨地又掐了一下他的胳膊,转身洗澡去了。   这下轮到季医生坐在床上,目视前方,享受地微笑。   花湜打理好自己,把热水开得烫一些,拧了热毛巾给季医生热敷,血液循环好,总能舒缓一些,也有助于预防幻肢痛的发生。   季医生背后塞着两个枕头,舒舒服服地半躺着,享受着花湜的独家推拿。   看着一脸认真的花湜,他忽然不觉得难为情了,他憎恨着的丑陋的身体,有人全心全意地爱护着。   季元晴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翻过来把屏幕举到花湜面前,“阿花,情人节快乐。”   花湜手上的动作停下来,抬头看了一眼那手机屏幕,刚好十二点,季医生微笑着,棉布床帐过滤掉了大部分的光亮,季医生明眸皓齿如星子般璀璨。   花湜转眼看了看沙发上摆着的那一捧玫瑰花,慰贴地答道,“情人节快乐,季医生,你真好。”   情人节到了,她家季医生为了和她一起过情人节,千里迢迢赶了一夜的路,又在镇子里走街串巷地寻找,只是为了给她一个惊喜。   何其有幸,何其有幸啊,她的季医生,就是从天上掉下来对她好的人。   正式的情人节是在火车上过的,烛光晚餐的内容是泡面。   他们清晨很早起床搭上了苏州开往北京的动车,窗外是呼啸而过的树木稻田,窗户里面是喷香喷香的泡面味。   甪直离上海并不远,坐车去上海然后搭飞机回北京,会比直接从苏州做火车快很多。   不过季医生明显不愿意坐飞机,因为坐飞机就必须过安检,过安检的时候,季医生会被抓到   个神秘的小黑屋里脱了假肢叫人检查。   额,这是花湜按照自己的理解复述了一下季医生表达的大意。   “干嘛要这样啊,我们家季医生一看就不是坏人啊。”花湜有些愤愤不平,双手握紧成拳,右手里还握着吃泡面的叉子,她自己也知道这愤怒是没道理的,因为她穿了靴子上飞机,也会被要求脱了靴子检查。   何况季医生穿了那个长筒假肢?   “安全重要啊,”季医生无奈地苦笑,“有一次在机场,一个负责安检的工作人员告诉我,他曾经在一个假肢里面搜出了六把刀。”   “啊?”花湜震惊了,眼角不自觉地瞟过季医生的左腿,不过季医生的腿那么长,假肢也很长,额,恐怕塞九|把刀在里面都没问题的。   可是,可是他家季医生怎么会像是恐|怖分子呢?那些安检人员太没眼光了。   季医生见她碗里的泡面也吃完了,就连着她的空碗也端起来,走到外间去丢掉。   花湜见他一手拿着个泡面碗,赶紧站起来帮他开门。   动车要比普通列车稳定许多,却也并不是不会晃动的,花湜看着季医生走路的步伐比平日里更加迟缓一些有些担心,如果手是空着的可以扶着扶手,可是现在他双手都端着泡面碗,里面还有剩余的汤汁。   花湜看了两眼季医生的背影,还是关上了门,她相信季医生不能做的事情是不会勉强自己的,要生活一辈子的话,总不能将他当做一个小孩子那般照顾,季医生心里会不舒服的。   他们做的这是软卧车厢,花湜还是第一次享受动车的软卧,宽敞舒适没的说,不过票价也和打折的机票差不多了。   唯一不好的就是,花湜抬头看了看两个空着的上铺,唉,没有两人间,这个情人节,注定要有电灯泡长明在他俩头顶上了。   果然,车到常州的时候就有人进来,闷声不响地爬上了花湜上面的铺位,然后开始呼呼大睡。   好吧,花湜和季医生两个正并排坐在季医生的铺位上,肩并着肩看电影,考虑到这是公共场合,两人实在是不好意思脱了鞋靠着床头并排坐着,只好把床铺当成沙发的样子,横着坐,这样显得正式一些,两个脸皮薄的家伙自欺欺人地想。   平板放在车窗下的小桌子上有些远,液晶屏表面反着光,都看不清楚人,花湜又弯腰把那平板拽回来,拿在手里看。   季医生看着看着电影,手就不太老实了。   动手之前抬头看了一眼车厢的各个角落,嗯,没有摄像头,又抬头瞄了一眼对面花湜的上铺睡着的人。   他睡得太靠里,上铺又高,看不清他的身影,不过,见他半天都不动一下,应该是睡着了。   季医生放心了,视线还是不离那上铺,手掌已经绕过花湜的脖子,从她衣领里伸了进去。   花湜感觉到了他不老实,脸涨得通红,第一个反应不是甩开他的手,而是瞄了一眼车厢里。   车厢的门紧闭,角落里没有摄像头,对面上铺的那个人还在熟睡,嗯,只要没发出奇怪的声音,他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这才转过脸去看季医生打算怎样,季医生仿佛早就等在那里,轻柔又果断地含住了花湜的嘴唇。   这个吻细腻如花瓣一般,花湜渐渐放缓了呼吸,轻轻闭上眼睛感觉眼前仿佛下了花瓣雨。   季医生的手也没闲着,悄悄摸进花湜胸前的罩罩里,很快就找到了那颗樱桃,用力一捏。   胸前酥麻的感觉惹得花湜忍不住嘤咛一声,险些咬住了季元晴的舌头。   对面上铺的人忽然翻了个身,吓得两人赶紧分开一尺远,花湜还举起平板堪堪挡住了胸前有些凌乱的衣领。   好在那人只不过翻了个身,继而再次一动不动了。   两人同时松了口气,转眼对视,季医生玩味地挑了挑眉,花湜撅着嘴瞪圆了眼,季医生伸出一小截舌尖,很隐蔽地舔了舔嘴唇,只有花湜能看到。   花湜气得仰倒,抬手就去掐他的腰,季医生无声大笑着躲避。   情人节,在火车上吃吃泡面,偷偷|情,也是挺浪漫的嘛。   “花湜,”季元晴挪进了一步揽住了她的肩膀,“回到北京,跟我回家吃饭吧。”   回家吃饭?她现在都住他家了好不好。   只是怔愣了一瞬,花湜立刻察觉到了这话的意思,此“他家”非彼“他家”。   是指他父母家吧。   花湜回头看了一眼季元晴,他的目光专注,带着期待,手指攀上花湜左手的无名指,摩挲着那翠玉戒指的温凉,“我父母下个月会回国一趟,咱们要结婚了,总要见上一面。”   证实了她的猜测。   花湜瞬间觉得悬在胸口的心脏掉下去了,就像是滚落在地的玻璃球。   她把视线瞥向窗外,无边的稻田迅速后退着,在视线中留下整齐的丝丝绿线。   甪直离这里已经有几百公里,并且在继续远去,花湜觉得她一辈子都不会回去那里了,那里的人和事,渐渐地和她再没有牵连。   可是……   花湜勾起嘴角,握紧他的手,转回头看着季元晴,“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喵,掩面飘过,,, ☆、喜与乐   车到徐州的时候,对面上铺的人毫无预兆地醒过来,提着行礼下车去了。   花湜和季元晴一起举着平板,两人的四只眼睛却跟着那人的身影缓缓往包厢门的方向移动,看着那人开门,出去,关上门。   齐齐松了口气,花湜移开平板,低头看看季元晴的手还放在不该出现的地方,狠狠地揪起他手背上的肉,扭了一个圈,把季元晴给疼得嘶嘶抽气。   花湜威胁道,“下次再敢在公共场合这样,看我怎么收拾你。”   季元晴趁机挣脱了季元晴的手指,揉搓着疼痛的手背,笑着道,“你刚才不是挺喜欢?”   花湜翻了个白眼,额,好吧,是挺刺激的。   季元晴见她词穷了,伸出手指勾了勾她小巧的下巴,满意道,“刚才,要跟我讲什么事来着?”   花湜的脸上顿时没了笑容,抿了抿唇,凝重地看了他一眼,“就是……我以前的事……”   从哪里开始讲呢?   花湜仰着头想了半天,季元晴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不想说,可以不说。”   花湜狐疑地望着他,为什么呢?   季医生笑道,“就像你从来都不过问我从前交往过的六个女朋友长得有没有你漂亮,我也不会过问你觉得沉重,不想说的事情,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去释怀,我陪着你。”   季医生不是个笨蛋,他就算是没听说过也能把事情猜得□□不离十了,还有一些内情是他打听不到的,花湜也怕他误会,而如今看来,季医生选择了完全信任她。   花湜觉得感动死了,眼眶胀胀的,俯身抱住了季元晴的胳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熟悉的气味,安稳又舒坦,火车再次开启,这一站没有人进来,包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而选择信任和确信事实还是有差距的,花湜觉得自己有必要确认一些细节。   “我没生过孩子,任群林家的那个孩子是我姑妈领养的,她想让任群林的妈妈帮着照顾,所以骗了她。”   花湜忽然想起任群林发给她的照片,那孩子小小的身影蹲在门口一个人玩耍,只得一个背影。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见到那孩子的样子,这样很好啊,本来也不是什么善缘,断掉干净。   动车飞快地向前移动,把那么多往事抛弃在身后,车厢里静悄悄的,只有车轮与铁轨摩擦的声响。   花湜把头深深埋在季元晴的胸前,感受着他的手臂绕过自己的后颈,紧紧拥着她的手臂,耳边传来他的心跳声,稳定,也催眠。   半梦半醒间,默默回忆那段往事,自己也觉得疑惑,为什么,那么多的怨恨,那么深的恐惧,那么浓烈的情绪,仿佛是滴入溪水的一滴血,随着溪流淙淙,颜色也淡了,味道也消了。   不变的是她家季医生的怀抱,妥帖,温暖。   如果过往发生的事情,真的可以变成梦一样,醒来,就消失了,那该有多好。   “对了,你以前的几任女朋友长得有我好看吗?”季医生的历史真是不单纯呢,她都忘记这件事儿了。   “额……”季医生给她问的愣住了,方才只是随便打了个比方,“你当然比她们都漂亮。”   季医生咧开嘴笑着道。   嗯,算你反应快。   花湜也没计较,在他怀里翻了个身,反角到季医生的腰有点僵硬。   “趁着这会儿没人,赶紧把假肢脱了吧。”花湜伤感完了之后,恐怕是一个姿势维持久了,酸麻了,花湜有点担心他幻肢痛发作。   幻肢痛比较容易在跑神儿的时候发作,花湜还记得上次看着看着电视,季医生就刷地一下往一边倒的情形。   “一会儿还会有人上车。”季医生活动了一下麻痹的胳膊,又把花湜揽回自己旁边,亲了亲她的头顶,意思却是断然否定。   “这火车要开十个小时,咱们到了火车站回家还要一两个小时呢。”   花湜想起前一天在甪直的民宿客栈,她帮季元晴脱了假肢的时候那个残肢的状况,季医生白白嫩嫩的皮肤,放在这个冰冷硬邦邦的假肢里面箍那么久,肯定不舒服,昨天还没给他刷硅胶套,过敏了可就糟了。   下次一定要把他的专门用品弄个便携装,出门的时候也方便一些。   “没事的,”季医生安慰道,“有的时候飞美国,也是差不多的时间,坚持得了。”   美国?   花湜就想起自己第一次到国外出差就是去的纽约,在迪拜经停前前后后加起来二十来个小时。   “你们医生也要出差啊?”花湜可以肯定地这么问,季元晴的父母就在美国工作,但他和父母的关系并不好,他哥哥出了什么事,都是季元晴家里的王阿姨给他父母打电话。   “嗯,有的时候是学术会议,有的时候是培训。”季元晴漫不经心地回答。   花湜还想把那话头捡起来再劝劝,无奈又到站了,这一站是济南,他们这个包厢进来两个人,把四个人的铺位住满了。   “大哥,能不能帮个忙?”   花湜听出这声音是在她附近,抬头定睛一看,是个身材小巧的女孩子,正指着一个超大的箱子,小脸红扑扑的对季元晴讲话,想让季元晴帮她把箱子抬到上铺去。   季元晴愣了一秒,如果那箱子里面装满了东西,季元晴恐怕会很吃力,他不是抬不动,是站不稳。   不过他还是撑着床面要站起来,人家请他帮忙,季医生是不会说不的。花湜已经准备好随时搭把手。   谁知他刚刚离开床面,就又坐了回去,脸色也跟着一变。   花湜赶紧道,“放在这下面吧,一会儿下车的时候也方便。”她指着自己坐着的床铺下。   那女孩子瞥了她一眼,也没有反对,花湜就主动起身帮着那女孩把箱子塞到了床铺下。   那女孩礼貌地道了谢,又看了一眼季元晴,这才爬到上铺去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花湜故意撅着嘴夸张了自己的醋意,季元晴则苦笑了一下,他是大腿截肢,一个膝关节,看上去很普通,却是差距大了。   “怎么了?”花湜有些担心是他左腿又不舒服了,软卧的床铺较宽,他们两个坐在床沿要么坐直,要么向后仰着,都挺累的,方才季医生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他一个人支撑的时间有些长了。   他毕竟少了一条腿,没有靠着的地方,独自保持平衡坐着是比较费劲的。   “没关系,是这条好腿麻了。”季医生把花湜的手从冰冷僵硬的左腿移到了温暖鲜活的右腿上。   “这样啊。”花湜舒了口气,他站起来的时候只有右腿支撑,怪不得站起一半跌回去了。   双手用力帮他揉腿,季医生的表情瞬间精彩起来,哈哈,腿麻的时候最怕给人碰了。   “我回去躺一会儿,就快到了。”花湜这么说着,却是蹲下给季元晴脱了鞋,又扶着他躺下。   季元晴穿着袜子,假肢的左脚脱出鞋子也看不出来,只不过放在床面上还是那么僵硬地翘着,并没有像右脚那般放松地垂下一点。   花湜就想起沈琳凌第一次见到季元晴的时候偷偷说的话,“……他左脚的踝关节是不动的……”   心里叹了口气,拽过杯子来帮他盖上,“休息一会儿吧,我早上没睡饱,补觉去。”   转身往自己那边的床上躺下,盖上点被子很快睡着了。   到了北京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两人在车上一天三安顿都吃了泡面,现在闻到泡面的味道就想吐。   花湜陪着季元晴一直坐着,直到车上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扶着季元晴慢慢站起来。   方才躺平了休息果然是有用处的,季元晴皱了皱眉,总算是顺利站起来了,缓缓迈了几步就恢复了正常。   花湜对自己方才的英明决策沾沾自喜,从床铺下面拉出自己的小箱子,又背起季元晴的旅行袋,扶着他一步一步走下车。   “我来拿吧。”他伸手。   花湜对着他的手背拍了一下,“下车了换你拿。”从火车上下去的时候,季医生也要小心。   等两人到了站台上,花湜老实不客气地把旅行袋挂在季元晴脖子上,行李箱的拉杆也塞进季医生手里。   “吃夜宵吗?”季医生提议道。   “你明天不上班吗?”花湜反问。   “上班。”季医生诚实地回答。   “那就回家吃速冻饺子吧。”花湜提出合理化建议。   “我想吃猪骨汤面条。”   两个人手拉手,走入了纵横的人流中。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终于按时更,明天不知道在哪里。。。终于把他们搬运回京城了,大踏步奔向结局。。。 ☆、神与伤   2014年3月1日   花湜回来上班才知道,正当她和季医生在火车上你侬我侬的时候,沈琳凌和夏沐霖正式协议离婚了。   花湜听说了之后,习惯性地怀疑这是炒作,因为夏沐霖告别演艺圈的那部电影就要上映了。   看了一眼消息来源之后,她彻底打消了这个怀疑,因为告诉她这个消息的不是别人,正是柏桓。   柏桓的嘴巴很欠殴,这次却不是在开玩笑。   而花湜想起过年期间的几次遇见沈琳凌他们一家,心里还是不免唏嘘,和和□□的一家四口,转瞬间就离散了,也不知道二狗子那小蜥蜴还有他妹妹会不会伤心。   柏桓仿佛是知道花湜会担心那两个孩子,就道,“两个孩子会跟着阿凌去北海道,放心吧,阿凌对孩子很有责任心,从来都是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她是不会把孩子放着不管的,夏沐霖也很爱孩子,会定期去看望他们。”   顿了顿,他又道,“他们两个当年结婚的时候,就是无奈之举,各有各的需要才结婚的。”   花湜在他身边坐着,似乎感觉到柏桓轻轻叹了口气,柏桓和他们相视也有十余年了,这里面有许多花湜不知道的故事。   花湜只是觉得,就这么离婚,真的对小孩子好吗?   柏桓似乎又看出了花湜的疑问,补充道,“其实父母没感情了,离了婚也是好事,对自己对孩子都负责任。”   “负责任?”这有什么负责任的地方啊。   花湜明显是不赞同的,柏桓却没有再发表意见,扭头继续做他的雕塑去了。   “对了,”花湜想起柏桓交待的事情,“人已经选好了,各项技能都达标,明天我给你带过来。”   沈琳凌这架势是要常驻北海道了,花湜需要把艺廊那边的事情都接过来,而柏桓还是需要一个形影不离的助理,所以前几天花湜就发了个招聘信息,给柏桓招聘了一个,柏桓对助理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说只要女的,听话就行了。   花湜翻了白眼,好吧,给你找个听话的。   她果然找了个很听话的,而且只要看一眼就知道那一定是个听话的孩子,可惜柏桓同学看不见。   “她盲文怎么样?考了吗?”柏桓想了想,又问了一句。   花湜又翻了个白眼,“考了,把你年轻时候写的酸诗捡了一首给她,写得又快又好。”   说着从手袋里掏出一张盲文专用的牛皮纸。   柏桓抬手等花湜放在他手里,接过来摩挲了两行,“嗯,你说不错那肯定是不错了,我的盲文还是你教的。”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花湜小得意。   “那我先去艺廊了,那边还有点事儿,沈琳凌让我帮她找一幅画,你别太晚了,明天我把那姑娘带过来。”   “嗯,还有,”柏桓点了点头又把花湜给叫住了。   “干啥?”花湜回过身,很有耐心地问,   “记得去买瓶眼药水儿,老翻白眼儿你眼睛不疼啊。”柏桓头也不回,摇头晃脑,很得瑟地说。   花湜握了握拳头,咬了咬牙,很不容易才压抑住了冲过去把他脸上的那一大块墨镜给打碎的冲动,哥们儿,你到底是真看不见还是骗人的呀。   我眼睛疼不是翻白眼儿翻的好不好?   我眼睛疼是辛苦工作熬夜熬的好不好?   花湜一直到了艺廊还恨恨地想,脚下的小高跟给她踩得虎虎生风。   过完年了之后花湜就投入了工作,为了填补回甪直去的那几天假期,花湜回来之后已经连轴转了两个星期,季医生也是,为了来甪直找她特意换了班,于是这两个星期也没有好好休息的日子。   好在两人已经住到了一起,每天都能打个照面,唉,在床上打个照面也算是见面了。   还有一个小小的变化,虽然跟花湜的关系不大,但她还是注意到了,李护士就像蒸发了一般消失了,花湜几次去医院找季医生都没有碰到往常如阴魂一般的李护士,直到有一次跟护士长聊天才听她无意中提起,李护士辞职了。   护士长说这个事情的时候还特意看了花湜一眼,就好像她知道什么内幕消息似的。   花湜有点哭笑不得,这医院看上去是个庄严谨慎的地儿,简直就是个八卦大广场嘛,比集市还要热闹。   走进艺廊的大门,花湜回过神儿。   径直转进了后面的仓库,沈琳凌到底在找哪幅画哇。   花湜换了衣服,带上套袖,和沈琳凌在仓库里找了一个中午加一个下午还是没有找到,索性一起把仓库分门别类收拾了一遍。   “难道是放在画室了?”沈琳凌看着已经被他们收拾得整洁不能再整洁的仓库,迟疑地发出了疑问。   花湜气了个仰倒,“我刚从那儿回来。”   早知道替她在那边先找找了。   “那画是什么样子的呀,你找了半天也没告诉我。”其实沈琳凌有的时候比柏桓还难伺候。   “哦,”她仿佛才想起来似的,“叫金色海岸,画上面是个猛男坐在海滩上。”   她一边说,一边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花湜一眼。   猛男啊,怪不得呢,沈琳凌的画风纯净绚丽,内容多是风景和动物。   这猛男,花湜还真没见过,算是口味比较重的了吧。   “那猛男有多猛?”花湜累得坐在纤尘不染的水泥地上,摘下手套和袖套。   “嘿嘿,”沈琳凌比了个手势,“有八块腹肌呢,还有人鱼线。”   额,她的表情,怎么看着像是要流口水了。   花湜被她的描述吓到了,“有没有穿衣服啊。”   沈琳凌很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安慰道,“穿了穿了,又不是在裸|体海滩。”   两个人正累着,本来已经展开了长时间八卦的架势,无奈前面小吴来叫人,说是来了客人,要找沈琳凌。   沈琳凌只好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开门往前面去了。   她当然得拉上花湜,有客人来也是要和花湜谈,她沈琳凌只懂得花钱和发钱。   唉,花湜叹气,忽然觉得自己的形象高大起来,真不知道她来之前,目不能视的柏桓,加上脑子有病的沈大公主,是怎么拼了命才没把这一大摊子生意给败掉的。   忽然想起柏桓,又觉得自己瞬间被打回正常的尺寸,柏桓出马,一个顶三十个,与其说他是个艺术家,不如说他是个赚钱家,怎么可能把生意败掉。   “花湜,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外公的学生的前妻的弟弟的partner的学生,楚姿。”   楚姿?楚姿!   这个名字让花湜的视线迟疑了一瞬,心里咯噔一颤。   这个名字有点陌生,有好熟悉呀。   “……她叫楚姿,是我哥的朋友……”   那一回,季元晴这么和她解释。   那之后,她记住了这个名字,却再也没有提起。   花湜努力维持着优雅的微笑,转过身面对那个叫楚姿的女子,礼貌地打了声招呼,那叫做楚姿的女子,也礼貌地回应。   花湜相当相当不情愿地承认,果然人如其名,楚楚动人、龙章凤姿,铅粉色的风衣内搭黑色长裙,酒红色的长发就如那醇香的美酒一般翻转着波浪直到腰间。   淡雅的妆容恰到好处,一举手一投足尽显了温婉娴静、优雅无双。   原来这就是楚姿,这就是楚姿啊。   其实花湜她自己也不差,只不过目光扫过楚姿的那双手,她的心情再也无法平静了。   这样一双手,是她无比熟悉的,整体看上去很单薄,指甲圆润整洁,手指纤长如柳枝,指尖略显扁平,在灯光的映照下,那指尖仿佛翻飞着点点荧光。   那是一双……   弹钢琴的手啊。   看她的气质就知道,她是演奏级别的。   花湜无意识地,就握了握拳。   花湜打量楚姿的同时,楚姿也在打量着花湜。   潭水般清澈透亮的双眸中闪烁着赞叹,而当视线移到了花湜的手上时,也暗暗凝住了眉。   她看见了花湜的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翠玉戒指。   “回魂,回魂!”   楚姿买下了一幅风景画,说是要装饰她新的琴房,难道她打算回国长住了?   一个多小时,花湜努力保持着从容微笑让自己不要露怯。   只有天知道她内心有多紧张,恐怕现在,沈琳凌也看出来了吧。   所以沈琳凌张开五指在她面前挥了挥,让她回魂。   “看来,你知道她是谁了。”沈琳凌抱着手臂看着她笑道。   “嗯?”什么意思?花湜疑惑地望过去。   沈琳凌对花湜的表现很满意,相当慷慨地解释道,“上个月去参加一个婚礼,在婚礼上认识的这姐妹儿,你家季医生也去了,这两个人……”   她故意拉长了语调,“关系不一般啊。这姐妹儿当场谈了首致爱丽丝,连我妈都夸了两句。”   花湜看着沈琳凌,一时愣住了,不知道要如何反应。   沈琳凌的妈妈是世界顶级的钢琴家,连她都夸赞。   “我看你家季医生对她没什么意思,可是这个女的,就不好说了,你可警醒着点儿。”沈琳凌拍了拍花湜的肩膀提醒道。   花湜有点感激,又有点无奈,“你什么时候神经这么敏锐了?”   沈琳凌不以为然道,“我不敏锐是因为我平日里都把情感放在了艺术创作上,今天忽然敏锐了是因为咱俩谁跟谁,我当然得向着你。”   花湜无声叹息,艺术创作,你最近哪里创作了?   那天,花湜没有对季元晴提起见过楚姿的事情,不知为什么,她隐瞒了,也许是心虚吧,也许是自卑吧,反正是出于那些很怂的情绪。   楚姿很上得了台面,可她算不算得上情敌呢?   这件事情谁说了算?楚姿?季元晴?还是花湜她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阿沈还是离了啊,离婚快乐。。。 ☆、见与欢   花湜这天晚上被争吵的声音给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撑开眼皮,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做恶梦了。   三月初的天气还是很冷的,卧室的落地窗没有关严实,花湜就给仍然寒冷的风吹得醒了。   她坐起来,手指抓了抓凌乱的头发,下床走到落地窗前,才发现季医生站在阳台上,他没有开灯,周围都是一团黑暗。   季医生正对电话讲着什么,花湜能听出他很生气。   生气?   花湜还是第一次知道,这种情绪也会真的出现在季医生的身上。   淡蓝色的手机屏幕灯光勾勒出那下巴的弧度,花湜站在远处能看出那下巴快速地张合,她不由得蹙了蹙眉。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花湜分辨出,季医生并没有拿拐杖。   他单腿站在那里,为了平衡扶着栏杆不能乱动,说到激动的地方,大力拍了两下身前的栏杆,身体也跟着晃了晃。   花湜吓了一跳,推开落地窗的门。   开门的声响仿佛打断了季医生的情绪,他烦躁地回头看了一眼。   见是花湜,方才冷如刀锋的眉眼瞬间松弛下来,恢复了往日的柔和表情。   花湜却因看见那一瞥的锋利呆住了,她在黑暗里已经待了一会儿,所以清晰地看见了季元晴的眼神,很可怕的眼神。   季元晴不明白花湜愣在原地怎么了,担心她会受凉,匆匆挂了电话,撑着栏杆慢慢单腿跳着转过身,光秃秃的残肢也跟着一颤一颤。   花湜见了这副景象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不穿条长裤出来打电话啊,感冒了怎么办。”   “我错了阿花。”季元晴柔缓了声音撒娇道,“帮我把拐杖拿过来吧,我有点冻僵了,跳不动。”   花湜一听,赶紧小跑着去取了床头柜上靠着的一对肘拐递给他,口里很自然地埋怨道,“下次再这样看我怎么收拾你。”   季元晴接过拐杖拿在手里,却一把抱住了花湜,紧紧地抱着,好半天才开口道,“花湜,你答应我,无论出了什么事,都别离开我。”   也许是阳台上有些冷,季元晴的声音也冷冷的,说到最后,透出许多脆弱。   听得花湜心尖上一痛,立即点头道,“我不离开你,出了什么事也不离开你!”   季医生仿佛是放松了一些,刚要再紧紧抱住她,被花湜给拦住了,“快进屋吧,外面冷。”   “嗯。”季医生点了点头,下巴的骨头抵在花湜的肩窝,痒痒的,有点疼。   季医生拄着肘拐回了床上,花湜走在他身后把落地窗的门关严实了。   回了床边拉起被子给盖好,季元晴的皮肤上已经给风吹得一片冰凉,不知道这个电话打了多久。   花湜自己也钻进杯子里,抬手横过季医生抓住了他左腿的残肢,轻轻摩挲了几下,在断面上推拿了几下。   季医生按住了她的手,转过脸来面对她,声音有些沙哑,“不用管我,你先睡吧,很晚了。”   “不睡,”花湜翘起嘴角,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手背上覆盖着他冰凉的手掌,“你在阳台上冻了那么久,一会儿又该不舒服了。”   季元晴就没再阻止,仰面叹了口气。   花湜瞥了他一眼,“是不是你父母……不同意咱们在一起?”   季元晴把盯着天花板的视线转回来,看了花湜半晌,“你都听到了?”   花湜苦笑,“听见了个大概。”实际上她没听见什么,多半是猜的。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们两个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这还是表面上,如果季元晴的父母知道她那段精彩的过去,故事会不会发展得更加精彩?   忽然又想起白天遇见的楚姿,花湜的眸色又凝重了几分。   当结婚这件事情终于避无可避,花湜这才开始担忧一些平日里刻意忽略的问题。   都说婚姻是两个家族的结合。   季医生的家世很显赫,她花湜却连家人都没有,谈何家世?   这样子的他们,真的适合结婚吗?   “别担心了,”季医生仍然有些冰凉的怀抱把花湜圈了过去,“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季医生好不容易变回温暖的手与花湜的十指相扣,他的指尖紧紧贴着花湜的手背,有点疼。   整个手掌如同铁一般坚韧,强硬……   3月15日   旁边忽然有辆车并线到他们前面,花湜猛踩了一脚刹车,忽然想起后面还有别的车,赶紧又放开。   车子因此而抖动了一下,平稳之后,花湜暗暗心惊,瞥了一眼后视镜。   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季医生正抱着手臂,笑着看后视镜里的花湜,见花湜也看过来,两人的视线正好在镜子的折射下形成了一条在直线。   “这么紧张啊,要不要换我开车?”他怎么看上去心情这么好呢?花湜皱皱眉,撇撇嘴。   “还是我开吧,你一个大夜班加一个白班,很累了。”花湜觉得自己有必要表现得像个成年人一些。   “嗯,可是你这状态还不如我呢。”季医生不依不饶的。   “哼,花湜气得不和他讲话了。”   “别紧张,”等到车子离开了喧闹的大路,往僻静的街道里越开越远,季元晴这次才出言安慰道,“留着结婚的时候再紧张吧。”   “季、元、晴,”这儿路上行人越来越少,花湜也终于有空回应他一路得瑟的言行了,“你不觉得你今天有点兴奋过了头吗?”   别说今天他们只是去见父母,他父母同不同意他们结婚就是很难过的一关,他未免高兴得太早。   季元晴微笑不语,直到指点着花湜把车子停好,拉上手刹,才松开她的安全带,一把将他搂到自己怀里,“笨阿花,我当然兴奋啦,过了今天咱就可以准备结婚了。”   结婚?   季元晴并不是常常说这个词,而他的态度,花湜是知道的。   只是,今天季元晴这么和她说了,花湜的眼泪就很不争气地涌了上来,像被注射器推进眼眶里似的。   “阿花不想和我结婚啊。”季元晴敏锐地感觉到了花湜的气息变得有些急促,轻轻推开点儿她,捏了捏她的下巴。   “没有啊,我……”花湜诚实地做出第一反应,猛摇了两下头,忽然发现季元晴舒服地靠在座位里,含笑看着她,恨恨停了下来。   季医生真坏,就喜欢捉弄人。没来由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一些。   无论怎样,身边的这个男人是愿意娶她的不是吗?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欣慰的?   季元晴的父母家是个独立的院落,门前有个不大不小的庭院,靠近院墙的地方种着两棵香樟树,两个树冠像把伞一样伸展着,在天空中交错缠绕。   树底下有个小小的鱼池,池子里没有水,恐怕很久都没有用来养鱼了。裸|露的土地上三三两两摆着几盆花草,整个院子显得有些荒凉。   房子是个二层小楼,墙面上密密麻麻都是爬山虎,三月初的天气,深咖色的茎蔓上发出几片嫩绿的叶子,有点镇不住场。   这房子看上去就很久没人住了一样。   季元晴握着花湜的手,看也没看院子一眼,径直踩着院子中央细细的一条水泥路面往里走。   上了门口的台阶,两个人都听见屋里传出钢琴的声音,花湜有些惊讶,季元晴则皱了皱眉。   双扇的大门被推开,宽阔客厅的尽头,落地窗前,摆着一架钢琴,轻纱的窗帘垂落着,映着窗外橙红色的夕阳辉光,也映在钢琴前正在弹奏的女子脸上。   一对夫妻站在钢琴旁边,围着那女子细心倾听着美妙的曲子,花湜进门的时候就听出来了,是舒伯特的小夜曲。   远处的画面和谐又温馨,叫花湜望而却步,在季元晴的父母家,在晚饭的时间,客厅里并没有其他人,这对夫妻,看上去和季元晴又很相像,必定是他父母无疑了。   只是,在这个时候,为什么楚姿会出现在这里?   花湜没办法骗自己,她现在有点生气,有点难过。   她有相聚,今晚的饭局恐怕要不欢而散了。   她想把手从季元晴的手里挣脱出来,季元晴却用力抓着她的手,丝毫不留容得挣扎的缝隙。   她努力了几秒钟,终于放弃了。   季医生这才满意地松了一些力道,牵着花湜进了门。   季元晴的爸爸听到声音抬起头往这边看了一眼,没有出声,季元晴的妈妈仍然低着头,投入地聆听楚姿的演奏。   季元晴若无其事地转身带上门,拉着花湜自己进了屋子,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卡文卡得厉害,不是故事的走向不清,而是不知道怎么写出来,连载的节奏又没办法一遍一遍去尝试,如果前段时间的感觉是被淹没在文字里,现在的感觉就是被文字踩在了脚底下。。。阿陌还是决定尽量把故事进行下去,至于其他的问题,阿陌过去再考虑好了。。。打算写完整篇文之后再修改细节,所以不好意思,也许有的地方读起来留白很多,而有的地方就像是流水账。。。先这么着吧 ☆、阴与虑   厨房里有个正在忙碌的身影,季元晴喊了声“胡阿姨。”   厨房里还没有什么油烟,菜已经切好了,还没开始炒。   胡阿姨转过身,正好看见季元晴和花湜手牵手站在门口,笑着道,“来了啊,这就是花湜?”   花湜点点头,小小上前一步,跟着季元晴喊了声“胡阿姨。”   胡阿姨皮肤白净,矮矮胖胖,见了花湜一张脸就乐开了花,“这闺女长得真俊,看着老般配了。”胡阿姨是东北腔。   东北口音就是有种魔力,花湜立刻觉得和胡阿姨亲近不少。   阿姨很喜欢花湜,又拉着花湜的手问了几句才道,“你们快出去坐吧,阿姨要开始炒菜了,马上就好。”   季元晴点了点头,带花湜转出了厨房。客厅里早已一曲终了,方才围绕在钢琴边上的三人正坐在客厅中央的沙发里聊天,见他们两个从厨房里出来才停下来。   季元晴仿佛丝毫都没有在意,牵起花湜的手走到他们身边,“爸、妈,这是花湜,我打算和她结婚。”   他自动忽略了楚姿的存在,花湜保持着微笑大大方方跟着季元晴叫人,“叔叔,阿姨。”然后就站在季元晴的身后装木头人。   她已经感觉到了季元晴的爸爸冷淡的态度,也看到了季元晴的妈妈不善的眼神,还有楚姿,虽是坐在季妈妈的身旁一言不发,却是任谁都能看出那是一副被抢了男人的表情。   花湜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场景,比她想象得还要糟糕。   季爸爸没有动,季妈妈开口了,“元晴,你先坐下。”她拍了拍自己右边的位子,左边坐着楚姿。   季元晴当然没有动。   季妈妈的眼神又冷了几分,转过头对花湜道,“花小姐,我知道你和元晴正在谈恋爱,也谢谢你这段日子对我们元晴的照顾,可是我和他爸爸是不能同意你们结婚的,希望你能理解。”   季妈妈端庄优雅地讲出这句话,开诚布公,正大光明的,反而叫人不知道怎么招架。   花湜下意识地就松了手,却被季元晴手指一紧给死死拽住。   她能感觉到季元晴的手在微微颤抖,或者还有她自己的颤抖。   季爸爸仍然没有开口,楚姿看着花湜的眼神有了点得意,季妈妈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压抑着怒气仍旧缓声道,“花小姐,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都已经知道了,还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她仿佛很无力,“我不是嫌弃你的家世,相反我很同情你的遭遇,只不过,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做我的儿媳。”   季妈妈坐在沙发上,腰杆儿仍旧挺得笔直,楚姿坐在她身边,握住了季妈妈的手。   如果季妈妈这番话是私下里对她说的,花觉得自己会感激,因为她是诚恳的,不会像许多的家长那样面甜心苦,起码做到了表里如一。   而此刻,在客厅里,还有季元晴、季爸爸和楚姿,她这等于是当着楚姿的面给她扇了个响亮的耳光,当着楚姿的面表明态度呢。   花湜心里冷笑,又觉得有些遗憾。   她知道让季元晴的父母接受她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今天,季妈妈亲手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这就是她要面对的报应吗?花湜自嘲地想。   手上挣了挣,季元晴反而抓得更紧。   一直静静听着母亲说话,没有丝毫反应的季医生终于出声了,“我说我要娶她,并没有问你们的意见。”   平日里温和如水的季医生,花湜曾经想想他与父母的关系也应该是融洽的,而此时,花湜才真切体会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冷淡这么简单,简直和吃了枪药似的。   季医生简简单单一句话,声音里没有夹杂任何的情绪,花湜站在他身后没有看见表情,她却觉得季医生也许是笑着讲出这句话,不觉寒毛树立。   气氛出奇地尴尬,花湜努力装木头,季元晴一家三口都不说话,只有楚姿笑了笑打圆场,“元晴,难得回来一趟,一起吃顿饭吧。”   季医生笑着打断她道,“这是家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楚姿立刻面色惨白僵在那里。   “元晴,怎么跟楚姿讲话呢。”季妈妈训斥了一句。   季元晴丝毫不受影响,“我只是讲事实。”   “你!”季妈妈气道,声音里有了颤抖,“你小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   季爸爸看见季妈妈伤心,终于没办法再装作事不关己,“元晴,听你妈妈的话。”说话的语气竟像是对着一个还未成年的小孩子。   季元晴轻声嘲笑道,“听话?为什么?”   眼见着更大的冲突就要爆发,花湜赶紧拉了拉季元晴的衣袖。   季元晴却没有偃旗息鼓的自觉,拉着花湜往外走,花湜给他带了一个踉跄,她还沉浸在震惊中,今天的季医生和她平日里看见的完全不一样。   “季元晴,我告诉你,你今天只要敢踏出这个门,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季医生听到季爸爸的话,猛地停住了,迟缓地转了半边身子,回头定定看着他爸,扯起嘴角冷笑道,“你威胁谁呢?不认我?我是花着你的钱,还是用着你的人?”   说完就拉着花湜大步走出了房子,头都没有回,留下楚姿红着眼睛看着仍旧震颤的门扇,还有他父母沉重的叹息。   楚妈妈终于捂着脸痛哭失声,“我生了他们兄弟两个,一个躺在那里,一个又是这样……”   季爸爸揉了揉季妈妈的后背,季妈妈握紧了楚姿的手,“要不是楚姿想起来要查一查那女人的背景,咱们现在还蒙在鼓里,这可怎么是好……”   季元晴把车子开得飞快,花湜侧过脸去,可以看见他牙关紧咬的样子。   没先到见父母的过程有这样的艰辛,都没来得及吃顿饭就暴怒而走了。   季医生和他父母,关系竟然差到这个地步,连一点铺垫都没有就可以吵起来,话说得还这么绝。   花湜忽然想起父母还在身边的日子,三个人各忙各的事业,却不是这样沟通的啊,会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却不会采取这么针锋相对的冷言。   这样子的父母与孩子,未免太可怕了。   “季元晴你慢点!”花湜看了眼仪表板,吓了一跳,在市区里这样子开车,他已经超速了。   季元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又飞快地超过一辆车,他脸上一年四季都挂着的和煦微笑,此刻已经完全收敛,浑身散发着花湜陌生的阴狠和戾气。   花湜忽然很想下车,“季元晴……”   她觉得浑身的寒毛都悄悄竖起来了,也许现在这个才是真正的季元晴,藏在那个如沐春风的面具下,真正阴暗绝望的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季元晴猛地靠边停下了车,转过脸来,正好撞见花湜惊恐的脸。   季医生有点懊恼,因为自己一时生气把花湜给吓到了,他在花湜面前可是脸都没板过一下的。   赶紧解了自己的安全带,又解下花湜的,把她僵硬的身|体揽在怀里柔声安慰。   而花湜则睁着一双眼睛,一点都没有放松下来。   她的眼前忽然掠过了一张脸,比雕塑更加完美,比天神更加神秘,比鬼魅更加妖娆的脸。   那张把她送入黑暗深渊的脸,和此刻狰狞的季元晴,完美地重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写得不满意,亲们随便看看吧,总结成一句话就是季元晴的父母不接受花湜,然后不欢而散。。。 ☆、痛与疑   “放开我……”花湜趴在季元晴怀里,听见自己幽幽地道,这仿佛,是她内心深处发出的声响,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沉寂了许久的疑惑,以毛骨悚然的姿态,悄悄浮了上来。   季元晴并没有听话放开花湜,而是抱得更紧,花湜扭了扭身子,提高了音量,“放开我!”   记忆里那张脸渐渐清晰,眉眼神态都与方才的季元晴一模一样。   那个人,嘴角凝结着嗜血的笑容,掠过她的身边,车头在他们的车身擦出一条耀眼炫目的火花,绝尘而去。   而他们,车子失去了控制,歪歪斜斜撞上路旁的绿化带。   车身侧翻腾起在空中旋转了几圈,终于车头向下,“轰!”得一声再无声息。   道路上的灰尘纷扬腾起,又归于沉寂,细碎的玻璃片扎了她满脸。   “啊——!”当时,她仿佛这么尖叫过。   “你放开我!”花湜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没头没脑地将季元晴狠狠推开,季元晴坐姿本就不稳,后脑勺重重磕在了身后的车窗玻璃上。   花湜还沉浸在噩梦般回忆的情绪里,看也没看季元晴一眼,扯开车门跳下了车。   这里是繁华的街道,周身车来车往,花湜抱着手臂埋头大步走着,她想快点离开这里。   她怎么……她怎么给忘了,那张脸怎么可能无声无息淡化在了记忆里。   那个人杀死了她的爸妈,把她拖进了黑暗的深渊里。   她因此离别了最钟爱的钢琴,失去了梦想,不得不为了生存苦苦挣扎。   每当遭遇不幸,她就难免要恨那个人,如果他没有存在过,她还是那个过着公主般生活,永远都不会知道当日青菜几块一斤的女孩子。   从天堂跌进地狱,他是始作俑者,叫她怎么能不恨!   “花湜,花湜你等等!”   季元晴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花湜有一瞬间的晃神儿。   胳膊给人拽了一下,眼前的光景纷乱地旋转着,尖利刺耳的鸣笛声狠狠刮过耳膜,身体失去平衡,直直撞在季元晴身上。   季元晴方才下车就看见花湜没头没脑地冲进车流里,他吓得浑身的寒毛都立起来了,车子都没来得及锁,抬脚就去追。   他左腿抬不高,跑起来姿势很怪异,如果这也称得上奔跑。   步伐迈得越急,他的身体就晃得越剧烈,可他顾不得那么多,他不想看见花湜受到一丁点伤害。   今天在他家的遭遇,花湜已经受伤了,他知道这中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因为之前打电话的时候,他父母虽说对花湜的出现感到意外,却没有如今天这样激烈的反对。   他来不及思考这其中的缘由,眼见着花湜低着头走出了马路,而一辆车子正直直向她冲过来。   “花湜,你站住!”他往前大步跨越了几步,连他自己都想象不出这一秒之中是如何移动到花湜身边的,抬手就扯她回来。   跑了这一小段路程,他的平衡就等于是在钢丝上翻跟斗,被花湜的身体一撞,彻底失去了平衡。   身体向后方倒去,脑海中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他要护住怀里的这个人,双手紧紧抱住了怀里的人,闭上双眼,紧紧抿住嘴唇。   倒地的刹那,花湜惊醒了过来,尖叫了一声,双手先于大脑撑了一下地面,总算没有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季元晴身上。   等她完全清醒,意识到自己已经摔倒在路旁,鼻尖萦绕着季元晴熟悉的气味,大脑依旧处于麻木的状态,心底却莫名地安定了。   “你|他|妈|的长没长眼啊!”   暴怒的咒骂声在耳畔响起,身侧不远处,紧急刹车的轿车再次启动,引擎愤怒地轰鸣。   花湜抬眼看了看路边一辆接着一辆的车流,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有多危险,而季医生,救了她呢。   她垂眸去看仍旧垫在她身|下的季医生,季医生也正专注地看着她,那样的眼神丝毫也不见狠戾,而是无限温柔和无限的包容。   她这是怎么了,季医生跟那个人,只不过是长得像罢了。   她已经走过了苦难,老天已经发了一个这样好的男人给她。   季医生上下打量了花湜一番,发现她两个裤腿的膝盖部分都磨损了,皱了皱眉。   花湜看见季医生皱眉,顿时大惊失色,“元晴,你没事吧。”   季医生扯了扯嘴角,“你先起来,再扶我一把,我自己站不起来。”   花湜这才想起自己还趴在季医生身上,赶紧跳起来,牵动膝盖上的痛处,一阵龇牙咧嘴。   季医生安慰道,“你慢点,我多躺一会儿没事的。”仔细观察了下花湜的动作,确认她没有伤到筋骨,松了口气。   花湜扶着季元晴的后背先让他坐起来,季医生双手撑着冰凉的水泥路面调整了一下坐姿,穿着假肢的左腿此刻一点都帮不上忙,完全没有力量地摊在地面上。   季元晴无奈地看了一眼,双手保持着平衡绻起右腿,蹬着地面,把中心放在右腿上,右手抬起伸向花湜,“我有点重,你拉住我。”   “嗯。”花湜叉着腿站稳,双手握紧了季医生修长洁白的手掌,喊一、二、三。   季医生猛地用力,站起一半,后背的疼痛让他不自觉闷闷哼了一声。   左手离地,扒住花湜的肩膀,笔直僵硬的左腿在地面上诡异地画了个半圆,终于找到了支点。   季医生又双手扶着花湜的肩膀调整了一下平衡,总算是站起来了,值得庆幸的是,这次假肢没有松脱,不然在这大马路上,就要丢人现眼了。   他看了一眼花湜,苦笑着扶着她的手,一步一步缓慢地回到车子旁。   这么重重摔了一跤,花湜不敢再让季医生开车,打开车门,抱着他的腰,帮着他把穿着假肢的左腿抬进车里,又看着他拽着车顶的扶手把自己移到座位上,等他完全做好了,扣上安全带,花湜才自己坐回驾驶座上。   车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花湜什么也没说,自己发动了车子。   季医生坚决不去医院,只好回家了。   在浴室里脱了衣裳,惨白的灯光清晰地映照着季医生右半边后腰上好大一片青紫。   花湜就只记得抖着嘴唇,眼睛掉金豆子了。   季医生咬着牙转头,在镜子里看见了伤势,反倒自嘲地一笑,安慰道,“没事儿,过几天就好了,我是医生,伤没伤到筋骨难道我不知道?”   花湜还是哭得伤心,接过他脱下的衣服、假肢和硅胶套,抽泣着道,“你坐浴缸里泡泡吧,我帮你洗。”马路上很多灰尘,季医生肯定受不了的。   季医生扯了扯嘴角,“还是洗淋浴吧,浴缸……”季医生打量了一下浴缸的高度,“我一会儿恐怕站不起来了。”   “哇……”花湜就哭得更大声了。   “阿花,别哭了,我腿疼。”季医生无奈地轻笑。   花湜立刻就收声了,赶紧把拐杖递给季医生,让他自己移动到淋浴间,只偶尔抽泣几下。   趁着帮季医生洗澡的机会,花湜仔细检查了一遍,出了后腰那处淤青,没有其他的伤痕了,总算是暗暗松了口气。   季医生却发现花湜左边的膝盖果然还是破了皮,有点渗血,这会儿又沾了水,反复嘱咐花湜一会儿要记得把药箱拿出来。   花湜撅着嘴点点头,强忍住想哭的欲|望,往季医生身上抹肥皂泡。   等两人都收拾干净了,脏衣服也丢进了洗衣机,季医生帮花湜把伤口消了毒,仔细叮嘱不许再沾水了。   花湜则强迫季医生乖乖趴着,自己跑去厨房煮了个鸡蛋帮季医生揉淤青,季医生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但看着花湜一副给人欺负了的委屈样子,还是含笑照做了。   这一忙折腾到半夜,季医生翻过身来仰面躺着,把花湜搂进怀里,抚摸着她柔滑的肌肤,轻声问道,“花湜,刚才在路上,你是怎么了?”   花湜疲累的身躯好不容易放松了,听到季医生这么问,呼吸不由得一窒,身体也跟着一僵,愣了几秒钟,最后道,“我,不喜欢你开车超速……那样不安全。”   季医生望着天花板的双眸一凝,神色黯淡了一点,良久,他轻声笑了,“对不起,我记住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花湜转脸看着季元晴,季元晴也转过头来看着她,黑暗里,他的眸子里依然春光和煦,温柔得能叫人溺死。   花湜迟疑了一下,展颜一笑,把脑袋埋进季元晴的臂弯里,闭上双眼,呼吸渐渐平稳。   季元晴垂眸看了一眼花湜头顶的旋儿,转脸又面向天花板,眸子深处恢复了没有温度。   他不是个迟钝的人,花湜今天的表现,让他想起了她手术成功后第一次看见他,伸手就把他推倒在地上,那力气大得都能推倒一堵墙了。   脑海中有什么线索一闪而逝,想抓却抓不住。   季元晴蹙了蹙眉,仍旧盯着天花板。   他的臂弯里,花湜无声地睁开眼睛,望着眼前褶皱隆起的床单默默发呆。 作者有话要说:  写标题好烦人啊,阿陌开始的时候是很认真地想,后来就贴文章的时候随手写一写,呜。。。下一篇文阿陌打算用菜名来做标题,随便找一本食谱从头抄到尾,哇哈哈哈哈哈 ☆、疑与真   四周死一般得寂静,花湜睁开疲累的双眼,脸颊被这细微的动作撕扯的疼痛,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她躺在冰冷的地面,姿势怪异地扭曲着,手脚却不听使唤,丝毫动弹不得,眼前远处有一道白光照在她身上,吃力地转动视线,迎着刺眼的光线,分辨出近前一片黑暗的剪影。   她正要眯起眼睛细看,却感觉到白光一晃,眩晕过后,整个人清醒过来。   眼前现实中的景象渐渐清晰,花湜抬手揉着头发打量了一下四周,才想起自己是躺在床上。   原来方才那是梦啊,怪不得诡异又可怕的。   花湜这才发现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习惯性地搓了搓胳膊,低下头惊讶地发现季元晴正睁着双眼看她。   她吓了一跳,往自己这边小小移动了一下,“你干什么呢?吓死我了。”   季元晴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看着她,目光沉沉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昏暗里借着窗外熹微的晨光看过去,有点阴森森的。   “我醒了有一会儿了,”季医生往花湜的方向侧了侧身,半靠着床头道,“刚才怎么了?做恶梦了?”   季医生伸长手臂,把花湜仍旧抱着大半被子的小身子揽进怀里,“你把被子都抢走了,我就冻醒了。”   花湜听了他说的话,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抱着的“犯罪证据”,彻底窘了,季元晴却继续微笑地望着她,只是双眸有些疲累的朦胧,“还偏偏把被子抓得死紧,我怎么拽都拽不回来。”   他兴致不错地抬起手指轻轻挑起他的下巴,“告诉我,梦见什么了?”   花湜还没有完全睡醒,又被季元晴给羞得晕头转向,讷讷地摇了摇头,努力回想着方才的梦境,“不记得了,只觉得很可怕。”   季医生笑笑又躺回枕头里,“时间还早,再睡会儿吧。”   抬手把花湜小天鹅一般的脖劲勾回自己怀里,被子一甩盖在两人身上。   然后,两个人继续瞪着大眼睛失眠,以最清冷的心态,保持着最亲密的姿势,看着房间里的光线越来越亮,直到不得不起床的时间。   早上,季医生还是按时去上班了,理由是腿没有受伤,他能坚持。   季医生说过,他不希望自己因为身体的原因拖累同事,医院的工作是很辛苦的,别人没有义务为了他增加工作量。   可花湜送季医生去上班,分明看见季医生下车的时候将抽屉里的肘拐拿在了手里。   她努力不去思考那个疑惑,脑子却没有办法停歇。   她也问不出口,比如,季医生,十年前,是不是你开车撞了我们全家,这样的假设未免太儿戏了。   柏桓的工房那边,新来的助理已经大部分接手,花湜只需要负责陪同柏桓出差的工作。这天花湜直接开车去了艺廊,车子还没停下来就看见沈琳凌从艺廊里冲出来,还很兴奋的样子。   花湜惊了,一脚踩住刹车,幸好这车的避震系统好,不然她深度怀疑自己会撞上那挡风玻璃,或者被安全带给勒断脖子。   “哎呀,太好了,你今天又开车来了。”沈琳凌拍了拍车子的前盖,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去了。   “你家季医生就是心疼你哇,卡宴哇,好车哇。”开始拍马屁。   花湜往天上翻了个白眼儿,不耐烦道,“有事儿就快说!”   沈琳凌脸上就笑得更灿烂了,谄媚道,“亲爱的,反正你有车,捎我一趟呗。”   “哪儿!”花湜就知道没好事。   “嘿嘿,公主坟。”沈琳凌扒着车窗继续谄媚地笑。   比花湜想象得近,于是欣然答应了。   “等我一下啊,我还没把那画儿包起来。”沈琳凌道了谢一溜烟儿又跑回艺廊里了。   花湜知道她动作慢,索性下了车,先给前台小吴交待两件事,忽然想起沈琳凌可能是要送那幅她上次一直找的画,也好奇起来,沈琳凌很少画人物,何况是猛男,好奇心驱使着她到后面去帮沈琳凌包画。   早就知道她动作慢,花湜进去的时候,沈琳凌连泡沫纸都没有展开,她摇了摇头,接过她手里的剪刀,“我帮你。”   “嗯,我家阿花最好了。”沈琳凌就乐得清闲,顺手把剪刀和胶带递给了花湜,抱着手臂靠在桌边看着花湜忙碌。   花湜开始并没有看那幅画,直到扯开塑料纸要往上蒙的时候,才瞥了一眼那画面,然后,她就愣住了,泡沫塑料举在半空,竟忘了手里的动作。   那画里的确是个穿着泳裤的猛男,坐在灿烂的阳光照耀下,金黄色的沙滩上,全身小麦色的肌肤反射着健康的光泽,果然是有八块腹肌,还有人鱼线。   而让花湜呆住的是,这个猛男,他只有一条腿。   他的右腿,在膝盖以下的部分,消失得无影无踪。   莫名地,花湜的内心生起恐惧的烟雾,怎么也挥散不去。   沈琳凌站在旁边看花湜的手停顿住了,仿佛呆愣地盯着画面看,笑着解释,“这哥们儿不容易啊,在南非好好地冲浪,一条14英尺的虎鲨忽然冲出来把他拖进海里,他抬起左腿猛踹那鲨鱼的眼睛,那鲨鱼才放开他,等他自己游上岸,被人给救起来,才发现右腿只剩下半截了。”   语气难免有些唏嘘,看花湜仿佛很震惊的样子,也理解,任谁第一次听说这个故事都觉得挺血腥、挺惨痛的。   而花湜,却不是第一次听说。   她此刻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结住了。   “被鲨鱼咬的。”   “在南非开普敦,一条14英尺的虎鲨……18岁那年。”   虎鲨、14英尺、南非……   季医生曾经也这么说过,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是巧合,还是有人……在撒谎……   手中的剪刀应声而落,“咚”地一声掉在宽大的桌面上。   沈琳凌这才察觉她情况不对,“亲爱的,你怎么啦?”   沈琳凌张开手掌在花湜眼前晃了晃。   “没什么。”花湜回过神,捡起掉落的剪刀裁塑料纸,心里那件事却越来越混沌。   良久,她贴上最后一段胶布,迟疑地问,“你是在哪儿认识他的?”   沈琳凌愣了一下,才知晓花湜是问画上的猛男,释然道,“我和他碰巧看同一个心理医生,在一次团体治疗中认识的。”   心里疑惑花湜为什么突然对这个人感兴趣,还是有感而发了一下,“他截肢之后一度相当仇恨鲨鱼,就去捕鲨,后来自己明白过来了,反而加入了鲨鱼保护组织,我挺佩服他的。”   而花湜听了这番话,心中的疑惑更加膨胀,是啊,曾经被那么凶猛的动物攻击过,季元晴多少应该对鲨鱼有些情绪啊。   或是憎恨,或是敬畏什么的。   而季医生,花湜想得脑袋都疼了,却没有蛛丝马迹可以证实,他对这种动物有什么特殊的情感。   花湜木然地开着车子,心中五味杂陈,会不会是巧合呢?   难道真的是巧合?   花湜扪心自问,最终还是不能侮辱自己的智商。   有很大的可能,不是巧合呢。   “到了。”沈琳凌兴奋地道,花湜都不知道她最近为什么总是咋咋呼呼的,离个婚而已,不至于性情大变吧,而且就算是变,人家离婚都变沉默了,她却恨不得走路都跳起来。   “进来一起喝杯咖啡吧,Chris咖啡煮的很好。”沈琳凌捧着画下车的时候道。   “不用了,我在这儿等你好了。”花湜不想进去见到那个陌生的,却和季元晴有同样遭遇的人。   沈琳凌没有勉强,“那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出来。”   也许是发现花湜有些不对劲,却并没有多问,下车之前只是飞快地看了花湜一眼。   等沈琳凌的身影消失在住宅楼的大厅里,花湜就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软在驾驶座的椅背上,从包里掏出个玻璃瓶,里面是那两颗鲨鱼牙。   季元晴将它们送给她的时候,花湜非常珍惜,几乎都是随身带着,其实这两颗牙齿很大,随身带着很不方便,而她觉得,这是季医生的真心和信任。   而,季医生,会让她失望吗?   花湜惊奇地发现她居然不敢去想这个问题,如果季医生是骗她的,他为什么会骗她,那个让她爸妈死于非命的人会不会就是他,如果这些假设都是真实的,她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完全不知道。   季医生,从什么时候进入她的生活如此深入,她觉得,两人已经像是纠缠着根须的两棵树,想要彻底分开,都不得不损伤元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无能啊,下一本小说我一定要用菜名。。。   大踏步奔向结局。。。哇哈哈哈哈 ☆、遇与会   强烈的白光让花湜觉得很不舒服,浑身疼痛地无法移动,她费力地眯起眼睛,渐渐看清了近处的黑影。   车子前排的两个座位上,两个人,一男一女,头冲下,如酥饼一般变形的车头把他们挤在椅子里,他们的头发因重力的作用倒垂着,安全气囊已经泄了气,破布般垂落在他们身上,黑暗的血液一滴一滴在地面上积下很大的一滩,在地面扩散、流淌。   眼前的景象毫无生机。   花湜的瞳孔狠狠收缩到了一点,浑身的疼痛一瞬间如同阳光下的雨滴一般蒸发了,只觉得四肢百骸凉渗渗的,透骨的酸痛。   她倒抽了一口气,温热又腥甜的空气激荡在喉咙。   爸爸……和妈妈……   他们死了,流了很多很多血。   “当当当!”   有人敲她身边的玻璃窗,花湜惊得一甩头,眼前一花,恍然清醒,入眼的是熟悉的仪表盘。   “当当当!”   花湜缓缓循声转头,后知后觉地看见原来是沈琳凌在敲车窗,赶紧打开车门。   沈琳凌小跑着绕过车头打开副驾驶的门坐进来,花湜趁着这几秒的时间捏了捏眉心,脑海里方才梦中的画面仍旧挥之不去。   “亲,你怎么啦?春困啦?”沈琳凌拍了拍花湜的肩膀,笑得没心没肺的。   花湜跟着扯了扯嘴角,发动车子。   “我说亲,”回到画廊,花湜停好车子,沈琳凌凑过来眨巴眨巴大眼睛观察了半晌才开口道,“你是不是和季医生吵架了?”   “嗯?”花湜疑惑地回头看她,心中却咯噔一声,有这么明显吗?   沈琳凌这么神经常常接触不良的都看出来了,季医生那台纳米级高精密仪器能逃得过吗?   “有这么明显?”她脱口就问了出来,心虚就是这般啊。   “嗯。”沈琳凌夸张地点了点头,我和柏桓都看出来了,昨天我们还讨论呢。   花湜嘴角怪异地弧线抽了抽,这两个人……这两个人怎么就成了她老板?   当牛做马还不算,还要充当茶余饭后八卦对象,怪不得最近无缘无故打喷嚏,今天终于找着缘由了。   “这样吧亲,”沈琳凌狡黠地弯了弯月牙一般的笑眼,“我妈最近去一个比赛当评委,负责钢琴调音的师傅临时去不了了,你去拯救一下怎么样?就当换换工作环境,调整一下心情。”   花湜顿时哭笑不得,沈公主说话也绕弯,都她玩啊,不过,沈琳凌的妈妈亲自出席当评委,恐怕这个赛事不凡。   沈琳凌眼睛一瞄就知道她动心了,继续解释道,“是挺高水平的比赛,这活儿的报酬也不低,怎么样,”她用手肘捅捅花湜,“你今天载我兜了一圈,这回就当我让你工作时间接点儿私活儿了。”   花湜默然片刻,最终答应了,有一种极其矛盾的心理在翻腾,既好奇,又害怕。   她既想去看看那比赛,又担心自己会因为悲哀而看不下去。   好吧,既然答应了人家,不能反悔,这是生意,是承诺。   两天后,花湜拎着工具箱出现在了会场。   宽阔华丽的礼堂,那硕大黑亮的家伙从容而孤独地立在舞台中央,仿佛在等待。   礼堂里没有开灯,不知那里进来的自然日光一束一束的,仔细分辨,有灰尘缓慢地上下翻飞,把这眼前静止的景象变成了流动的。   花湜一步一步走下阶梯,由门口经过座位之间的走道来到舞台上。   那黑亮的家伙在原地趴着不动,花湜却感觉到了邀请和喜悦。   撑开琴盖,打开琴键的盖子,随意拨弄几下,怪异暗哑地曲调,花湜缓缓扬起嘴角,太久没有碰钢琴了,她手指微微颤抖,传递着灼热的触觉,怎么会忘了,即使已经不能和它亲密无间,她还是爱它。   一见钟情,不过如此了。   久违的活计竟如编好了程序一般顺手,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花湜只觉得酣畅淋漓。   一个小时可以做完的事情,她整整用了两个小时,没有停歇过,在这一段时间里,她的世界里只有她和钢琴。   完成工作校音的时候,本只需要弹奏一首曲子,她却觉得一发不可收拾,索性把所有立刻能想起来的乐谱弹奏了一遍。   这一次,她完全没有思考技巧与手指的能力,细节的对错也没有去管,谱子不记得了就换下一首,直到十指酸痛僵硬到动弹不得才停了下来,整个人趴在琴键上,发出低沉绵长的“咚”。   如一艘顺流而下的小船,终于触到了得以停歇的港湾,只感觉又舒坦,又安全。   震耳欲聋的琴音末尾,花湜惊奇的发现有轻微孤单的掌声雀跃着接上。   那掌声应该来自一双手,在空空荡荡的礼堂中由远及近。   花湜抬起头,循声望去,是个高贵优雅的妇人走到了近前。   花湜坐在钢琴前低头看着她,她站在台下仰头望着花湜。   她的手指纤长柔美,在光线的照耀下仿佛有荧光在指尖跳动,美丽至极。   那是一双属于钢琴的手,是与钢琴多年朝夕相处,相互磨砺、相互融合才能造就出的手。   花湜认识这个女人,在新闻上常常会看见,她就是沈琳凌的妈妈。   沈琳凌的妈妈苏沫沉醉地缓缓拍掌,温柔动情地喊了声“Bravo!”   花湜也被她的投入感染了,站起身扶着钢琴,冲着这位唯一的听众鞠了一躬。   很多年前,她常常这样做,而今,是阔别钢琴很久之后的第一次。   起身的时候,眼眶都湿润了。   “我一直在看着你,你调音的时候没有用定音哨。”温婉的嗓音,肯定的语气,却是疑问的意思。   花湜愣了一下,答道,“我有绝对音准。”   苏沫了然地点了点头,这个答案是意料之中,也看得出来她很欣赏花湜。   “你是柳舒的学生?”疑问的语气,却是确定的意思。   “是的。”花湜大大方方承认了,她受伤的时候刚刚拜入那位老师门下,后来去了姑妈家,再也没有跟老师联系过。   她内心是愧疚的,却不想面对这愧疚,就好像没有向这位老师道别,她就只是做了场梦,终有醒来的一天。   “我听他提到过你,”苏沫开心道,“阿凌说起你的时候,我就猜想到了。”   花湜顿时有些目瞪口呆,心里又暖暖的。   她记得当年受伤的时候,柳老师曾经提出要收养她,姑妈和姑父为了她父母的赔偿金应是带她回了甪直,毕竟老师和她没有血缘关系,不得已放弃了。   再后来,回到北京的花湜出卖了很多东西,她觉得老师知道了一定不会再要她了,更加不敢去和柳老师联系。   “老师,”花湜终于再也忍不住泪水,哽咽道,“老师他……”   这么多年过去了,柳老师居然还想起过她,却不知道等到柳老师了解了现在的她,会不会失望呢。   “还知道关心你老师,他总算没白疼你,放心吧,他身体健康,只是人在国外,还要半年才能回。”沈伯母对她招了招手,“跟我走吧,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   花湜抹了抹眼泪,下台来跟在沈伯母身后离开了会场,她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沈琳凌力邀她来帮忙,实际上是给她创造了一个见到沈伯母的机会,又不至于让她不自在,花湜心里又是一暖,沈琳凌和柏桓,这两个不只是她老板,也是对他有再造之恩的朋友。   “我知道你父亲,还看过他演出,”苏沫放下手中的咖啡,微笑里满溢着回忆,“上学的时候他很受欢迎,嗯,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校草。”   花湜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形容她的父亲,想起父亲英俊的样子,会心一笑,有好多好多年,没有想起父亲的样子了。   这一换地方,就换到了沈琳凌他们家里,花湜坐在车里路过大院门口的岗哨时,心里还有点惴惴的,小老百姓对于权威本能的畏惧心理在作祟哇。   沈琳凌的妈妈实在是太有名了,完全超出了艺术圈子的那种有名,再加上丈夫如今的岗位,她也不适合在街边的咖啡店里坐着,索性就把花湜领导家里。   “其实他钢琴弹得也不错,他还用钢琴做过指挥。”   “是吗?”花湜惊奇地感叹,她的启蒙老师就是父亲,却从来没听说过他可以用钢琴指挥,很多年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父亲,她也很多年没有对人提起过。   久远的回忆中,父母都是个一闪而逝的影子,不能想起,只要想起了,就会觉得很疼,无法坚强独立,也无法什么都豁出去。   那天下午,花湜多年来第一次放松了自己,提及自己的过去,过去的过去,苏沫是个有些阅历的女人,给予了她久违了的母亲般的关心,她们说起许多有趣的事,竟然忘记了时间。   “阿凌小时候啊,我就希望她能喜欢钢琴,狠狠逼着她练,那孩子还真倔,就能跟我别着,什么绝食、离家出走,挨个都给我干了一遍,真是气死我了。”苏沫无奈道。   花湜的眼前立刻浮现起沈琳凌那张婴儿一般的脸孔,迟钝迟钝的,居然也有这么执着的时候。   又听苏沫叹了口气,“也许这就是命运,她当年要是学了钢琴,如今,也不知道会怎么样,那么执拗的一个孩子,如果没办法做喜欢做的事情,唉,不敢想。”   花湜忙安慰几句,正在伤心自己如此热爱钢琴却再也难以达到理想中的水准了,却听苏沫道,“花湜,下个月在上海有个比赛,你去参加吧,我给你写推荐信。”   虽是有所准备,花湜还是狠狠地吃了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  阿陌总是胸闷,昨天上医院了,以为是心脏病很担心,结果医生和蔼地说,米有问题,就是肺活量太小,要加强运动。。。呜,好吧,谢天谢地 ☆、绝与悬   “季元晴,你不能跟花湜在一起。”楚姿坐在季元晴对面,咖啡馆巨大的落地窗外人来人往,屋内昏暗的灯光,将季医生的脸色映照得有些深沉。   季元晴了解楚姿,她想要得到的东西就无论如何也要得到,长这么大,她但凡想要什么,也全都得到了。   他也明白,楚姿很像得到他,并且这种想法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迫切,可是,他也清楚地知道,这不可能。   楚姿是季元晴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当然不会用对付李护士的手段打发楚姿,不过,听到今天楚姿的这句话,季元晴还是皱了皱眉。   作为季元晴的发小儿,楚姿当然一看就知道季元晴生气了,他从小脾气就温和,而方才那一瞬间的眼神,简直都要杀人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季元晴会对花湜这么执着,她瞥了一眼手提袋,疑惑着那是不是原因。   她忽然有些犹豫,本以为他也许不知道真相,而如今看来,也许未必。   季元晴拿眼睛看了她半晌,终于挑了挑眉。   “你没话要说了?”问过之后,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手表,视线瞥向了窗外。   楚姿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从包里掏出那个文件袋,慢慢推倒季元晴面前,“你先看看这个。”   季元晴疑惑地看了楚姿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那薄薄的一袋文件。   他将文件袋拿到近前,一圈一圈解开袋子封口的棉线,神情很是专注。   楚姿抿着嘴唇一直注视着他的动作,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文件袋里只有两页纸,却足够说明一切的真相。   那是一份户籍证明材料,还有一份报纸的复印件。   季元晴扫了一眼那两张纸,将之轻轻放回桌面上,空调里的暖风把纸张吹得颤颤巍巍,只有季元晴只到,他手指僵硬冰冷,抑制不住地颤抖。   他还是扬起嘴角,抬起头对着楚姿道,“你想告诉我的就只有这个?”眼角不着痕迹地泄露了主人的鄙夷和不耐烦。   楚姿双手紧紧握着,十指都要绞成麻花了,还是不想放弃最后的希冀,恳切地看着他,“元晴,别再执着了,你和她在一起下去,不会有好结果的,她好端端被害得家破人亡,怎么会不恨?”   季医生继续微笑,轻声道,“这不关你的事。”   说完也没管楚姿的反应,撑着桌子站起来,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出门去,也许是坐了太久吧,他的动作看上去比平日里僵硬许多,也迟缓许多。   楚姿透过玻璃窗看见季元晴一步步远去的背影,酸涩的眼眶终于落下了眼泪。   回到街对面的医院,走近办公室,季元晴拍了拍裘医生的肩膀,“裘医生,给我根烟抽抽。”   “怎么啦年轻人,”正在喝茶看报纸的裘医生抬起头,看见季医生阴沉着一张脸,他是看着季医生一步步成长的前辈,挺喜欢这个勤恳认真又温柔和煦的晚辈,要是自己女儿再大上几岁,保不齐他就要亲自动手撮合了。   季医生扯了扯嘴角摇摇头,“不是说抽烟能凝神嘛,有点累,一会儿还要下去接门诊。”   “好吧,还有一句话,吸烟有害健康。”裘医生拍了拍季医生的胳膊,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递给季元晴。   季元晴接过烟盒只抽出一支,道了谢转身就往外走,出了办公室几步又折回来,对裘医生伸手,“打火机。”   裘医生又看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放在他手里,“记得还我啊。”   季医生笑着点了点头。   裘医生见他脸上终于有了点表情,稍稍放下心来,哼了两句戏词儿,继续埋头看报纸。   季元晴左手轻轻捏着那支烟,右手握着打火机,缓步穿过走廊,推门走近人烟稀少的楼梯间。   这里两面都是玻璃,午后灿烂的阳光把这里照得堂堂亮,叫人觉得有些恍惚。   季元晴靠着楼梯扶手,在台阶上坐下来,左手捏着烟卷,右手开启打火机。   柳叶一般的火苗和阳光一个颜色,微微在眼前颤抖,他将烟卷凑近火苗,又移开,盖上了打火机的盖子。   将打火机揣进白大褂的口袋里,烟卷横在鼻尖,淡淡的烟草味腾转飘散。   久违的烟草气息,乍一闻竟觉得有些呛人。   他却没有将烟卷拿开,只是举在鼻尖附近,目光却飘向了看不见的远方。   这味道本应是熟悉的,曾经的他也过着抽烟喝酒打篮球泡女孩儿的日子,他从没觉得那么生活有什么不对,甚至觉得那是一种帅气的生活方式。   直到那场车祸,那场车祸之后,他的青春戛然而止了,他的生活开始与轮椅、假肢和拐杖为伴,吃不完的药,做不完的复健,偏偏任何一个小细节都马虎不得,因为后果是毁灭性的。   左手指间的烟卷换到右手,季元晴闭了闭眼,轻轻抚摸着左腿上套着的僵硬的假肢。   曾经的曾经,那里和右腿一样,温暖柔软,还感觉敏锐,而今,这种触感他至今都无法适应,甚至觉得可怕。   从那场车祸之后,他再也没有碰烟酒,没有碰任何有可能叫人上瘾的东西,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地尽量规整,过着苦行僧一般的日子,他很久之后才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也许是觉得这样比较有安全感吧。   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左腿的幻肢痛依然如鬼魅一般纠缠着他,不死不休似的。   “哎呦,季医生啊,怎么跟这儿坐着了。”这层楼负责清洁的大妈显然是给他不声不响地吓了一大跳,其实她也把季元晴吓了一跳。   季元晴对大妈笑了笑,“有点儿累,上这儿透口气。”   那大妈赶紧过来把季元晴从地上拽起来,“你们这些小年轻哦,还是当医生的呢,这三月份地上也凉的,你这么坐着着了凉可怎么好。”   说着还帮季医生拍了拍白大褂的下摆。   季元晴没有拒绝,站在原地让大妈帮他拍灰尘,不停道谢,上次大妈低血糖晕倒,是季元晴发现了她,这才知道大妈要供三个孩子上学,就塞给了大妈一点钱,又帮她找了一份轻松一些钟点工工作,大妈因此对季元晴很热情,也是表达谢意的一种方式,季元晴从来都不拒绝,只把这大妈当做长辈。   大妈还要继续扫楼梯,季元晴看了看时间也要下去坐门诊了,转回办公室还了打火机,往电梯间走去。   显示板上的数字按部就班地下降,季元晴凝视着又出了神。   方才他是才知道花湜就是那场车祸的幸存者,一瞬间觉得天塌下来了,只靠着他用脑袋危险地顶着,马上就要塌到底了。   花湜知道了会怎么样?   会不会离他而去呢?   如果花湜从此消失在他的世界里,那么他的世界,会不会因此而崩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过场,下面开始虐季医生了。。。   时间被我压缩的好紧,受虐的频率有点高,这个,不只是季医生,众位角色后面的形成都会排得很满,居然要扎堆出现在医院。。。唉,先这么写着吧,回头再想怎么调整下。。。   阿陌我大胆地往前走哇,雷到底,不会呀头。。。。。 ☆、苍与野   “我只是提个建议,你自己考虑考虑,还有一些时间,想去的话就来找我。”苏沫极其善解人意地道,花湜疑心她是看出了自己的犹豫。   在沈琳凌的描述中,花湜能体会到苏沫作为一个有个性的艺术家,恐怕是个极其难以相处的人。   而今天,花湜感觉到了她对后背的提携之情,还有对沈琳凌的惋惜怜爱,也许人看事情总是有角度上的偏颇。   例如花湜就看不到苏沫偏执□□的一面,沈琳凌也没办法理解她亲娘善解人意的一面。   那么季医生呢?   花湜想起季元晴这天早晨轻柔地亲吻她的额头,和她说再见的温暖笑容,眼前又闪过十年前那个夜晚那个狠戾如魔鬼的表情。   心里一时矛盾得很。   不想见到季医生,见到的话就不得不问,而她,害怕那个答案。   人生的定式往往是想啥不来啥,例如相等末班车就总是赶不上,而今天,花湜却意外中了奖,她想躲开季医生,柏桓就打电话给她说要出差,要她陪同。   好吧,中奖之后的花湜也没有很高兴,不过却飞速回了家里收拾了行李,一直到了机场才给季元晴打了个电话,他在门诊,也不能多说,只说了自己要去蒙古出差,一个星期后再回来。   挂了电话,花湜觉得有些惴惴的,她的情绪从来逃不过季元晴的眼睛,方才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没有被他听出端倪。   她十分不想在事情搞清楚之前让季医生发现她怀疑了他,而另一方面,她又拖着不去把事情搞清楚。   好纠结啊,纠结到了严重的时候,她真想那块豆腐试试能不能撞死。   柏桓戴着超大墨镜的脸有另一半凑到花湜近旁,轻声问道,“你有事儿瞒着季医生吧?”   花湜想得太投入,出了神,被柏桓吓了一跳,整个人“哎呀”一声,闪到了沙发另一端。   柏桓没料到花湜会这么大反应,反倒被她吓了一跳,闪电一般缩回脖子,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后怕道,“给你吓出心脏病可是要赔的。”   花湜利落地接起来,“我呸!”   柏桓很高兴,仿佛是自己教的学生考了一百分,竖起大拇指,“你知不知道,你生气的时候思维会异常敏捷,口才也变好了。”   花湜接不出话来,抱着手臂靠坐在沙发里,只听柏桓又问,“你们是不是要分了?”   花湜心底咯噔一声,顿时翻江倒海,“你才要分了,你们全家的都要分了。”   柏桓对她安慰式的摆了摆手,“别这么大火气亲,你们俩会复合的。”   花湜愣了愣,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   柏桓又恢复了一副算命大师的封建糟粕丑恶嘴脸,“我就是知道。”   花湜静默半晌,垂头道,“这一次……你也许是错的。”   他们之间,也许有无法跨越的距离。   “我有没有错,你且看着吧。”柏桓摸了摸手腕上的表盘,扶着沙发扶手站起身,甩开上的盲杖,“你都没听见吗?航班都开始登机了,是我瞎了还是你瞎了?”   花湜这才发现自己走神差点误机,撅着嘴托着行李箱到他前面把他的手放自己肩膀上,“这不是明摆着吗?哼。”   柏桓低着头抿嘴笑了笑,亦步亦趋跟着花湜进了登机口。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花湜这辈子第一回见到这样的画面 碧绿的草原,银色的河,目之所及都看不见第二个蒙古包。   花湜和柏桓在蒙古老奶奶家住了一个星期,这里没有手机讯号,没有网络,甚至没有蔬菜和水果。   花湜不太理解柏桓,对他来说,在这里生活一个星期采风,还不如在他房间里关上窗户门把空调打开然后再放段马头琴的音乐。   柏桓却嗤了一声,笑道,“上回是谁告诉我说要用有限的感官去表达艺术,我这正是在用有限的感官去体验生活,艺术源于生活你懂不懂。”   花湜抱着奶奶的小孙子,十分厚脸皮地说,“不懂。”   那小男孩听不懂花湜是什么意思,还是很捧场地咯咯笑。   花湜大方地亲了他一口。   四周空旷,那“吧”的一声传得老远,柏桓巨大漆黑的墨镜下,薄薄的嘴唇抖了抖,花湜看着了心里也是大乐,向后仰倒在草地上大笑起来。   老奶奶提着个水桶从蒙古包后面绕出来,花湜看见了赶快迎过去帮奶奶提起那满满一桶的新鲜牛奶。   柏桓侧耳听了听,转过身道,“我出去走走,你过会儿让□□骑着马带你去找我。”   “嗯。”花湜头也不回地提着极重的木桶矮身钻进蒙古包。   柏桓也不管她,双手收进裤袋里,也不用盲杖,只用脚底丈量着松软的草地,一步一步往远处行去。   花湜帮老奶奶将牛奶倒进另一只桶里,又出来继续躺在草地上吹风,芳草的清香净化心扉,花湜半眯着眼睛翘着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抖着。   这里没有信号,花湜就没有办法和季医生联系,实际上,她也不想联系,她很想听季医生说一句“不是我”,然后就此解脱,却更怕他说出别的答案。   那个人,她无法原谅,季医生,她不想放手。   还有,还有那个钢琴比赛,会有一些顶级的演奏家前来观赛,常有参赛选手被国外的音乐学院邀请,那是进入顶级音乐殿堂的机会,而作为一个二十好几,有一份稳定工作的女人来说,需要做这样的改变吗?   一边是已知的、平整的,却不是通往梦想的坦途,另一边通往梦想,却充满了荆棘险阻,有可能根本走不到头的崎岖山路,该怎么选?   烦心事,还真不是一件两件呢。   烦心事引起的胸闷头痛等症状在草原上有所缓解,等回到城里,又像是手机屏幕上的信号格,慢条斯理地一格一格充满回去,花湜叹了口气,观赏了手机电源。   柏桓听见她叹气,扬了扬唇角,并没有说话。   等下了飞机,花湜有意没有开机,将柏桓送回家之后,自己打了车去工房,她得找个地方静一静。   已经是半夜了,工房里也静悄悄的,花湜拿钥匙开了门,走进去却发现画室的灯亮着。   所谓画室,就是在工房的一角挂上个破破烂烂的布帘儿,沈琳凌有时候把帘子一拉就在里面作画。   正想着要不要不打扰她回去算了,只听见帘子里面乒乒乓乓一阵摔打声,花湜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撩开布帘,就看见沈琳凌跪坐在一人多高的画布前,转过头惨白着一张脸对她傻笑。   花湜惊住了。   此刻的沈琳凌,身上穿了一件破破烂烂可以与这布帘子媲美的罩衣,胸前胸口都沾满了五颜六色或新或旧的颜料。   水草一般柔软光滑的卷发给她胡乱盘在头顶上,形成了个巨大的鸡窝。   右手里提这个九十年代家里用来放在煤球炉上烧热水的大水壶,壶壁已经皱巴巴旧得不成样子。   如果沈琳凌只是这样子,花湜一点都不会的安心,因为沈琳凌平日里作画的时候就是这么的……霸气。   而今天,灵敏的嗅觉告诉花湜,这本来用来喝水的壶里灌满了白酒,而且沈琳凌在她来之前已经咕咚咕咚喝下很多了。   她周身散发着一股颓败绝望的酒气,却偏偏扯着嘴角灿烂地笑,平日里灵动的大眼睛此刻呆滞无神,瞳眸深处流动的都是悲哀。   “呵、呵……阿花啊,你怎么来了,”沈琳凌颤巍巍举起手指着花湜,很是开心愉悦的样子,凑过来拉了拉花湜的一角,过来啊,“陪我喝……”   花湜目瞪口呆,要知道,沈琳凌平日里那特供茅台她一顿能喝两瓶,今天她是喝了多少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还记得花湜去出差之前还送她去给肌肉男送画喝咖啡来着,短短一个星期就变这样了?   “你,你没事吧。”花湜试探着问,答案早就明了了,一定是有事,她赶紧在沈琳凌身边的地面上坐下来,接过她手里的壶。   偶然一转头看见沈琳凌的画,不由得蹙了蹙眉。   沈琳凌的画风往往轻盈多彩,看上去只觉得入眼的是七彩的阳光,而今天,花湜看见画布上那一团浓黑,比夜色还要浓重几分。   只有一条湛蓝是色彩从中间穿越而过,像是银河,也像极光……   “你这画的是……窑变?”花湜试探着问。   沈琳凌听了大笑两声,举起大拇指,“不愧是我看上的人,深懂我心,你还是第一个看懂的。”   花湜嘴角抽了抽,你看上的人?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来,陪我喝一杯。”沈琳凌从地上拿起平日里罩在壶嘴上的被子,倒了一杯给花湜,“听说你跟季医生吵架了,咱们同……病相连啊。”   花湜给“季医生”这三个字刺激到了,她来这儿就是多清净的。   看了看杯子里像水一样透明,却比水的气味更加浓重的烈酒,一仰头就捏着鼻子灌了下去,喉咙口瞬间泛起甘甜,一刹那之后是满口的辛辣刺激。   花湜拧了拧鼻子,半眯着眼睛咂嘴,被沈琳凌指着嘲笑,“你不是一杯倒吗?今天这么勇猛,”又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放心,你们肯定会和好的,看看你和你们家季医生,站在一起就像是一个人一样,你们俩啊,简直一模一样。”   花湜在心里默念,你还真说对了,我现在还真想喝一杯就倒下好落个清净,又听沈琳凌说她和季医生很像,不由得怔住了。   他们两个,是很相像的两个人吗?   正抬眼去看沈琳凌,她已经哭起来了,“这男人,你说,脑袋都是怎么长的呀,我都离了婚了,他还是不要我,他到底要怎么样啊?他为什么就是不要我啊?”   花湜愕然,她还是第一次听沈琳凌提起柏桓和夏沐霖以及二狗子之外的男人,这个男人,竟然让平日里和婴儿一样的一个二姐变成现在一副样子。   眼见着沈琳凌又转过身提起那壶要喝酒,刚想上去劝,就看见沈琳凌一松手,壶掉落在身边,酒都溢出来了也没空暇管,只扶着画布猛咳。   咳着咳着,就一口鲜血喷在了画布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点亲们先塞牙缝。。。   阿陌的家乡昨天要吃羊肉,去亲戚家了,可是阿陌好长时间没吃过晚饭,亲戚们又很热情,结果就是阿陌吃撑了。。。不过吃撑了也好幸福好幸福啊。。。    ☆、隐与密   殷红热烈的鲜血喷在漆黑深蓝的画幕上,又沿着画幕流下来,有如节日里绽放升空的焰火,灿烂又寥落。   花湜无比地庆幸,今天她意志坚强,半眯着眼睛要晕不晕的时候,撑住了。   实际上,她是给吓醒的,长到二十好几岁,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人这么吐血,一方面觉得有些武侠小说里才有的滑稽,另一方面却惊得她一跳,在现实里这么吐血可是要死人的!   已经叫过一次救护车,花湜很有经验,打过电话之后,一边扶着沈琳凌躺下,把她身上五颜六色的罩衣脱下来,同时通知同一个街区艺廊的小吴,让她去工房门口迎接。   总算是以最快的速度把沈琳凌送进了急救室,这才想起赶紧打电话给沈琳凌的妈妈苏沫,还有柏桓等人。   一个小时之后,柏桓扶着夏沐霖的胳膊冲到了手术室门前,“阿凌怎么样?”柏桓焦急地问。   花湜瞥了夏沐霖一眼,赶紧答道,“胃出血,出血量比较大,正在做手术。”   其实方才有医生出来,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   花湜将手里的那张纸递给夏沐霖,前夫,也算是家属吧。   夏沐霖结果那张纸扫了一眼,脸色凝重起来,“阿桓,咱们先坐下来。”   “怎么样了!”三个人刚刚坐定,一个娇小的紫色身影冲到他们面前,花湜定睛一看,是上次在柏林机场遇见的那个大气豪爽的秦飒。   “还在抢救。”花湜看了他们三人一眼,又将视线转向了手术室门上亮着的灯光。   花湜忽然想起沈琳凌苍白的脸色,如此大量的出血,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之前肯定有过许多症状了,例如胃痛,而她,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很愧疚啊,沈琳凌和柏桓,为了帮她不遗余力,甚至连她内心深处的渴望梦想都能替她打算,而她呢,又是怎么样回报他们的。   一只小小的素手搭在花湜肩膀上,她回过头,看见了秦飒白嫩嫩的小脸。   秦飒看着她,叹了口气道,“那家伙自己活该,别自责了,咱们就在这儿等她出来。”   “嗯。”花湜抹了把眼泪,坐下来继续等。   半个小时之后,沈琳凌手术成功,脱离了危险,转到了普通病房。   众人都松了口气,沈琳凌的母亲苏沫来了一趟,得知沈琳凌脱离了生命危险,看了一眼就回去照顾外孙了。   随后又来了一个高个子男人,花湜不认识,秦飒却是认识的,二话不说直接连踢带打将他堵在门外,就是不让他进门来看一眼。   花湜看了一眼那男人的脸就什么都明白了,因为那男人的长相和沈琳凌的儿子二狗子一模一样。   她偷偷瞄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夏沐霖,见他神色平静,有点疑惑。   又瞄了一眼柏桓,他脸上那宽大的墨镜把大部分表情都遮在那之下,看不真切。   只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沈琳凌这么反常不注意身体还画了一幅那样奇怪的画作,一定就是为了这个男人。   “花湜,今天多亏你了,你先回家吧,刚出差回来,季医生一定等着你。”柏桓沉默了半天,对花湜道。   “我回工房看看。”花湜想了想道,方才沈琳凌吐血晕倒,手里的壶掉落在地上,小半壶白酒洒了一地,还没有处理,工房里暂时没有明火,还是要排除隐患才好。   “明天一早我带着换洗衣服和早饭过来。”这几个人今晚肯定是要呆在这里的。   花湜拿起手包正要站起来,头脑里又一阵眩晕,坐回椅子里,方才是给吓得清醒了,这一会儿放松了,酒意又上来了。   “你没事吧?”秦飒赶走了那男人摔了门回来,正巧看见花湜身形一晃,赶紧扶住。   花湜无奈道,“我刚才也喝了杯酒,我酒量不太好。”   “哎呀以后多喝几次就好了,”瞥见沈琳凌正躺在那儿还没醒,又撇了撇嘴,“唉,这家伙这回在鬼门关逛了一趟,以后还怎么敢跟她喝啊。”   赶紧又拉着花湜道,“外面还有个房间,你进去睡一觉吧,先醒醒酒,我去给你倒杯水。”   这间病房是“两室一厅”的还有一间留给家属休息的房间,花湜在那张床上躺下来,看着纯白冰冷的天花板,眨了眨眼。   显示旅途劳顿,再是一场惊吓,这一会儿酒劲儿又冲上脑门,实在不好受,眼前方格的白色天花板仿佛会动似的,上上下下抬轿子一般。   花湜知道自己这是脑袋已经不清醒了,索性也不挣扎,拽了拽被角果然就睡着了。   惨白刺眼的灯光从父母面前的挡风玻璃外直射过来,打在她的脸上。   花湜艰难地睁开双眼,根本抬不起胳膊遮住那刺眼的白光。   “爸爸!妈妈!”她心里知道,他们已经死了,能动的,只有那一地流淌的鲜血。   她徒劳地叫了几声,余烬一般绝望闪烁的希望终于冰冷熄灭。   她独自一个人以怪异的姿势躺在倒转过来的车子里,被一片诡异的白光笼罩着。   对,这是个梦,花湜忽然想起来了,她已经做过很多次这样的梦。   而且,这个梦竟是连续的!   花湜感觉很害怕,这个梦应该是十年前那场车祸的场景,而实际的情况是,当时她已经昏迷了,根本没机会看到当时的场面,那么为什么又会梦到?   她想找个办法让自己醒过来,却只听见耳边“当当当!”有人敲车门。   她不由自主地缓缓回头望去,只见窗外有人趴在窗口往车里看,白光刺眼,车窗外却是昏暗一片,而花湜还是看到了,趴在车窗边上那个人……只有半张脸。   “啊……”   花湜惊惧地一晃神儿,瞬间睁开了双眼。   一张脸直直撞入视线,花湜吓得往后一缩,却给那人轻轻拖住了,“花湜,是我。”   双眸渐渐恢复焦距,花湜认出来了,是季元晴。   提在嗓子眼儿的一口气松了半口,还有半口吊着,她警惕地盯着他,“你怎么在这儿。”   季元晴仿佛没有察觉花湜的不对,微笑着握住她的手,又替她理了理鬓边散落的头发,“我打电话到艺廊,听说沈琳凌病了,你送她来医院,就来找你了。”   “哦。”花湜转过视线看天花板,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什么时候回家?”季元晴的声音在耳边听起来有些幽怨。   “啊?”花湜觉得自己还没有醒酒,跟不上季医生的思维,老是用单音节回答问题。   “秦飒已经回去拿住院需要的东西了,夏沐霖他们守在这里等沈琳凌醒过来,你跟我回去吧,我把你送回家,也该去上班了,你回家先睡一觉,下午再过来看他们,”也不知道花湜呆呆得有没有听进去他的话,继续道,“沈琳凌的情况恐怕要在医院住上大半个月,你先回去休息休息也好回来帮忙。”   “好吧。”花湜心想,帮不上忙也尽量不要给他们添麻烦了,自己回家去睡可以把这张床让给柏桓他们休息用,扶着季元晴的手臂就要起来,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几点了?”花湜看了一眼窗外,窗帘的缝隙露出外面深蓝色的天色。   “早上五点。”季元晴看了眼手表。   花湜在心里小心翼翼地叹了口气,真是作孽啊,季医生找不到她,很担心吧,他眼睛里都有血丝了,脸色也不大好。   见季医生扶着床边的栏杆要弯下|身去捡床边的鞋子,也不管脚上没穿鞋了,赶紧跳下床,光脚站在地上赶紧自己蹬了鞋子。   对季医生来说,无论是蹲下,还是坐着弯腰,都是比较困哪的动作。   “对不起啊。”花湜站在他面前,偷偷瞄了他一眼,迅速低下头承认错误,也许在别人那儿撒个谎说手机没电了之类的,这件事就过去了,可敏感聪明如季医生,还是赶紧承认错误看他想怎么样吧。   季医生揉了两下她的头顶,轻轻抱了她一下又松开,宠溺地道,“没关系,回来就好。”   花湜汗颜,为啥说得像是她离家出走了?   “跟我回去吧。”季医生牵起她的手,柔声道。   两人到沈琳凌的房间又看了一眼,说是还要一会儿才能醒,脸色看上去已经好了很多。   就和夏沐霖柏桓道别,出了门。   花湜乖顺地任由季医生牵着上车、下车,进电梯、进门。   在季医生的监督下洗了个热水澡,乖乖吹干头发躺床上休息。   季医生只嘱咐她好好休息,给她掖了掖被角,亲吻了她的额头,就马不停蹄地去上班了。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像那样百年不变地微笑着把她照顾得妥妥帖帖。   也许他什么都已经知道了,也许他什么都不知道。   花湜的心里满是歉疚与恐惧,如鲠在喉,还是不知道要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号外号外。。。下一章摊牌。。。喵,终于写到这儿了。。。 ☆、哼与哈   再一次从尖叫中醒来,花湜撑着床面做了好一会儿。   直到双臂都酸痛了,才起床。   早上阴霾的天空转晴了,午后橙黄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   就像她在十年后第一次看见的那个世界。   最近的一段时间,她几乎每晚都在做一个连续的噩梦,自己从十年前的车祸现场醒来,父母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有人趴在她身边的车窗边上不停地敲,她转过视线去看,发现敲车窗的人只有半张脸。   她非常害怕,直到车子外面白光流转,照射出自己反射在车窗上的样子,她看见自己浑身都是伤口,一头一脸的血,而那张脸,并不是平日里熟悉的样子,也不是十四岁时的样子。   而是现在的样子,而且……也是只有半张。   她惊愕地凝神望去,车窗外,那张脸凑近了车窗,正好与玻璃上反射的影子合成一体,如摔破的铜镜一般吻合如初。   窗外的那个人,原来就是她自己,另一个自己,或者说,另外半个自己。   花湜叹了口气,这个梦,真是诡异。   打了个电话给柏桓,得知沈琳凌已经醒了。   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花湜赶紧冲了个澡,去厨房准备晚饭。   想着包点馄饨送到医院去,沈琳凌应该是需要禁食,就让她看着大家吃好了,谁叫她把自己弄个大出血惊起了一大圈儿人。   整整装满了两个保温桶,又留出了几个没有下锅的放进冷冻柜当做季医生的明天的早饭,季医生今天有夜班,花湜打车去了沈琳凌住的医院。   再次遇见苏沫,她只是对自己笑了笑,日常寒暄了几句,并没有问起她怎么决定的。   可花湜明白,比赛的日期在一天天临近,自己就要一天一天地失去这次机会了。   而这,可以算是一次机会吗?   她找过历年胜出者的演奏来听,知道自己胜出的机会是零。   执着的炮灰是表面上光辉而绚烂的,内里却免不了悲观与绝望。   要不要去做这样的炮灰呢?   她现在并不是一无所有的,她已经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收入也可观。   那只是一个碎裂已久的梦想。   柏桓坐在沈琳凌床边的椅子里,吧唧吧唧吃馄饨,沈琳凌咬着被角幽怨地看着他。   柏桓丝毫没有受影响,勺子飞一般舀起馄饨送到嘴里。   花湜在一边看着都觉得瘆人,他不怕烫吗?   “你慢点慢点。”花湜扯扯他的袖子,这么恶心人家又牺牲自己可不是柏大爷的风格啊。   沈琳凌松开牙齿,跟着道,“就是就是。”   柏桓没理他俩,只是动作慢了一些,恢复了平日里的优雅。   等终于吃掉了整整一保温桶的馄饨,才满意地放下勺子,笑着对沈琳凌道,“你急个什么啊,你那球场篮筐一样的胃,吃下去铁定就流出来,浪费粮食。”   沈琳凌给他气个半死,转身把头给蒙起来干脆装死。   柏桓这才满意地扶着花湜的肩膀,坐到窗子下面的沙发里,慢条斯理地凑近了花湜道,“你刚才说的那个梦……我觉得,你还是去参加沈琳凌她妈提起的那个比赛吧。”   怕她有顾虑,又补了一句,“我给你放假,艺廊的事儿我自己先管着。”   花湜太明白,不过她也没有天真到柏桓会亲自告诉她。   “好吧,这话我可记住了,从明天开始我就放假了啊。”花湜索性和他耍赖。   柏桓抿了抿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   从医院出来,花湜意外地接到了郭大夫的电话,上次季元晴休克进医院的时候,郭大夫到外地去培训,紧接着就拉到非洲去支援了。   好几个月过去了,回来之后花湜也忙,还没有联系过。   不太熟的两个人客套了几句,郭大夫就开始委婉地打听季元晴的吃药情况。   花湜顿时懵了,“按时吃药?”   她重复了一遍,郭大夫只给过季元晴一种药,花湜连药瓶上的说明都没来得及看就被季元晴摆进抽屉最里面收起来了,季元晴告诉她那是发作时吃的止痛药,但是却没见季元晴感觉疼的时候吃它止痛。   他说吃了那个药容易产生幻觉,他不喜欢,花湜就再也没有问过。   郭大夫显然很了解季元晴,有点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我就知道他不会给我乖乖吃药的。”   “那个……郭大夫,”花湜一面气季元晴这么大个人还像个孩子似的不好好吃药,一面又觉得季元晴的借口很有道理,有点心疼,“请问一下,除了吃药,还有什么治疗的办法吗?”   郭大夫叹了口气,“他这个幻肢痛这么严重,各种疗法都试过了,效果都不是很明显,这次给他的是一种新药,试验的结果还是可以的,他就是不配合。”   “唉,”郭大夫停了停,又叹了口气,“前段时间让他试的催眠疗法,效果还是可以的,谁知道最近又变严重了,要不你回去劝劝他再试试催眠,他这个幻肢痛的病因可能主要来自心理压力,那场车祸给他太大的阴影了。”   “车祸”两个字,郭大夫说得稀松平常,听在花湜耳朵里却像是炸雷一般。   花湜愣了半晌,才听见自己僵硬颤抖的声音反问,“什么……车祸?”   她感觉自己的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手机,那手机仿佛变成了千斤重,竟举不起来一般。   “车祸呀,怎么啦?”郭医生不明所以,还重复了一句,丝毫不知道自己一句话捅了雷。   “哦,没问题,我……再联系。”花湜断断续续说了几个字,迟疑地挂了电话。   耳边仿佛还轰隆轰隆着响雷,身体一层一层从表面冰凉到心里。   那张化成灰也忘不了的脸,那两颗只是个笑话的鲨鱼牙,还有那真正让季元晴丢了一条腿的车祸……   花湜只觉得双腿一软,也没顾着是在医院的走廊里,就扶着墙蹲坐在了地上。   这段日子,她像个鸵鸟一样把自己的头埋在沙土里,还尽可能钻得更深一点,努力装作自己耳朵聋了,眼也瞎了,还在犹豫着要不要问出这个疑问,真相却已经紧追而至。   季元晴,他们此一次见面,原来并不是她复明之后的第一眼,而是坠入黑暗之前的最后一眼!   无知无觉地,已经泪流满面,而这是在医院,每天都上演着更加离奇的悲欢离合。   走过的人只当她是失去了亲人躲在这儿伤心,并不上前打扰。   花湜只觉得整个身体如坠冰窖,心脏的部位竟然是剧痛的。   还不死心,花湜回家上网查十年前的新闻,十年前,互联网已经普及了,十年前,她的爸爸相当有名。   果然,有日期,有人名,很快就查到了。   标题大大的,还配着图片,本应熟悉的车子孤零零反倒在路边,车头如废纸一般卷曲褶皱。   防风玻璃已经碎了,只剩下一个框架,车子周边还散落着零零散散的碎片,不知道是什么。   路灯昏暗,绿化带稀疏凌乱,这还是她第一次仔细观看父母殒命的地方,眼睛不知不觉就流下泪来。   那标题写着,“着名指挥家花祈遇车祸身亡”。   冰冷而直白的叙述,读在花湜的心里如刀尖轻挑慢捻,她的父亲和母亲的两条鲜活的性命仅仅化作了屏幕上黑色的几个大字。   仿佛久远之前,一家人团聚在一起的快乐和不快乐都变成了虚无,灰飞烟灭。   眼前浮现那掠过近旁的车窗里,那张少年的脸,比雕塑更加完美,比天神更加神秘,比鬼魅更加妖娆的脸。   后续跟踪报道的新闻正文里有,“逃逸肇事车辆司机季某……”   季某……季某……季某……   原来那张脸,真的就是季医生的脸。   她坐在屏幕前很久很久,忘记了腰酸背疼的感觉,眼前的屏幕从稳定,到能看出波动,再到不再跳动却模糊一片。   眼前和脑子里都只剩下了,季某……季某……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失去季元晴了。   他明明是个骗子,她为什么那么那么伤心。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不好意思,下章摊牌。。。明天可能没有啊,我还没把具体的动作想好。。。不过下一章一定就摊牌,开章就摊牌。。。   这个梦亲们有没有觉着眼熟呢,改编自催眠师手记里面的一则,亲们抽空翻翻就知道柏桓为什么那样建议花湜了。。。    ☆、嘻与哈   季元晴下了夜班回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开门进屋,站在玄关,就觉得屋子里的气氛不对。   花湜背对着他坐在沙发里,微微低着头,好像没有听见他回来。   往常,只要她在家,一定会欢呼雀跃地冲到玄关来迎接,甜甜地说一句,“季医生,你回来了。”   今天的花湜,冷漠地坐在那里,像木头一般。   晨光透过客厅紧闭的床帘,斜斜照在温暖的地毯上。   本该暖融融的景色,透出难以言喻的阴霾。   他有不好的预感,他知道,纸包不住火,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而……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玄关的鞋柜边上,花湜的箱子安放在那里。   她常常出差,有几只不同规格的箱子,季元晴知道,这只箱子,是出国用的SIZE。   并没有如她平日里的习惯,整齐地靠着鞋柜放着,而是斜斜地立在那里,拉杆还是提起来的,一副随时要走的架势。   不安的感觉继续加剧,季元晴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喉咙口,难以咳出更难以咽下。   他没顾上换轮椅,也没顾上平日里的习惯,踩在地毯上就往里走了几步,到花湜身后。   她静静坐在那里,环抱着手臂,仍然没有回头。   他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看向沙发前面的茶几上,那上面摆着两样东西。   装着两颗鲨鱼牙的玻璃瓶子,还有一个古朴精致的黄花梨木盒子。   季元晴的脸色僵硬,瞬间苍白灰败。   在原地僵立了好一会儿,才脚步踉跄地上前几步,迟疑地抬起双手,轻轻搭在花湜的双肩上。   预料中可能会发生的激烈反抗没有出现,花湜仍然静静坐着,没有任何反应,空气中的气氛却充满了浓浓的排斥。   季元晴没来由地觉得手掌发麻,却怎么也不愿意放开,好像一旦这次放开了手,就再也难以触碰到她。   他不想离开花湜,一秒钟都不想。   许久,他鼓足了勇气,慢悄悄俯下身,也许她还是什么也不知道,也许今天只是个恶作剧,他心虚而已。   她的气息越来越近,季元晴已经能闻到她头发上熟悉的香味,心脏的跳动越来越缓慢,趋于停滞。   心渐渐悬起来,他在心里千万次祈求上天今天只是一场虚惊。   而最终,上天告诉他,奇迹,就是永远也不会发生的事情。   当他们足够近,花湜轻轻叹了口气,那声音无奈又悲哀,沙哑地仿佛指甲划过砂纸。   “季元晴,我很好奇,你对我说谎的时候,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情……”   轻得有如叹息,季元晴听了却像是吃了一大口青芥末,不由自主的泪意只用脑门儿,无奈与悲哀,瞬间膨胀到四肢百骸,一呼一吸。   他的双手颤抖着缓缓收回来,扶在她身后的沙发靠背上,皮质的沙发表面,给他无意识地抓出了五指印。   他的身体还僵硬地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嘴唇就停留在她耳垂两厘米处,却仿佛是这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百般的委屈涌上心头,胜过了那么多无奈、愤怒与悲哀。   良久,花湜僵硬地回过头,抬起早已干涸的双眼,眸子深处盈盈的闪光看得他心底战栗。   她的眼里,一改阳光与亲昵,全是冰冷、疏离、怨恨。   她,恨么……   整颗心仿佛掉在地上,又叫人一脚踢进了冰冷的海里。   “你,开什么玩笑?”季元晴后知后觉地抽动两下嘴角,还是没有办法摆出个笑脸来,他一刻不停地来回打量花湜的表情,下意识里怎么也不肯放弃侥幸。   花湜见他表情僵硬,目光闪烁,心下更是绝望,抬手抓起茶几上的玻璃瓶子,全力往玻璃的茶几面上掷去。   “啪!”的一声脆响。   撞击声与碎裂声几乎融为一体,纯净透明的玻璃瓶子如水花一般飞溅四散,恍若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瞬间洒满整个桌面。   地毯上也掉落了很多,晶晶莹莹的,仿佛露水,仿佛泪水。   堪堪一握的两颗鲨鱼牙也在玻璃平面上弹跳了记下,一颗还落在茶几面上,一颗无奈地远远滑落到对面的地毯上。   花湜的视线从那留在桌面上孤单的牙齿,缓缓转到季元晴伤痛错愕的脸上。   嘴角的弧度嘲讽冰冷,“我认识一个人,他叫Chris Lee,他十三年前在南非开普敦的海滩冲浪的时候,被鲨鱼袭击,丢了半条腿,那是一条十四英尺的虎鲨,非常凶猛,医生抢救他的时候,还在他的断腿上发现了两颗鲨鱼的牙齿。”   “我还听说,季元晴的腿变成这样,是因为一场车祸,就在机场高速的高架上。”   “在那场车祸里,指挥家花祈夫妇死了,他们的女儿瞎了。”   “真巧啊,花祈夫妇,就是我父母呢。”   她几乎是用平板的语气叙述完了这一切,眼皮都没有多抬一下,视线又转回那可孤零零的鲨鱼牙。   她不知道季元晴会怎么说,她觉得也许季元晴什么也不会说了。   只听见耳畔的一片寂静里响起他极其寂寞的嗓音,“花湜,你信不信,每个人都有打死也不想告诉别人的事情。”   他没有求她原谅,也没有任何辩解,只是轻轻地问了这么一句。   “花湜……你信不信……”   说完了这句话的季元晴,仿佛耗尽了体内最后的能量,双手松开了沙发的靠背直直站在她身后,苍白又透明。   他好像轻飘飘地跃下了悬崖的边线,漂浮在虚空,平直地往远处开阔的海平面飞掠而去。   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知道缩成一个极淡的小黑点,直到看也看不见。   而他的眼神却在她的心里缓缓地膨胀,无力又苍凉,无尽地膨胀。   花湜只觉得干涸了半天的眼眶又湿润起来,鼻腔里一股酸涩的痛楚直直涌入眼眶,她信的,她怎么不信。   如果一个人觉得特别委屈,特别伤心,就会很想很想把那件事情深埋起来,装作没有发生过一样,不想任何人提起,即使是对自己。   她明明也经历过那么多委屈,她明明是明白的呀!   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身体再也不受意识地控制,索性在沙发上缩成一团,脑袋深深埋在手臂里,一下又一下地抽泣。   她哭得小腹上一下又一下的抽痛,上气不接下气,就是停不下来。   长久以来的不安与担心,如今都坐了实。   她希冀过也许季医生是无辜的,甚至想象过他也许是故意的,甚至恶意的。   而面对她的质问,他只是虚弱无力地问了一句,“花湜,你信不信……”   不愿对别人提起……   不愿对别人提起!   为什么今时今日,看到你伤痛的眼神,我还是会觉得如此心疼。   车祸……逃逸……父母的去世……失明……   只是这一切的一切,我该找谁去讨偿!   季医生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再上前来,只是双目榴莲在花湜抽|动的背影,一瞬都没有离开。   果然,等她终于哭累了,喘过了气儿,疲惫地抬起头。   双眸水光粼粼,眸子深处却没有了恨意也没有了温度。   “季元晴,咱们分开吧……”仿佛只剩这句话可说了。   花湜垂着眼皮没有看他,她怕看了他就没有办法说出这句话了。   她清楚而痛苦地察觉到自己仍然爱他,却没有办法再躺在他身边,他们中间隔着两条人命。   而且,那是她父母的人命。   她或许可以忽略掉这许多年来的伤痛和怨恨,她可以放弃追讨他付出代价,而一张床上如何容得下两个不再有可能亲近的人,再加上两缕冤魂?   她想想就觉得浑身麻痹别扭。   季元晴难道都没有怀疑过,她知道真相之后会趁他没有防备对他不利?   “花湜,你答应过……不离开我的……”   花湜回头去看他,季元晴仿佛已经化作了石像,刚才艰涩、断续的声音仿佛不是出自于他。   她以为他什么都不会再说了,却听到他仿佛是乞求一般地提醒。   永远不离开他,是啊,她说过的,当时的信誓旦旦,犹在耳畔,而此刻,只剩下他苍白的乞求。   可是啊可是,这个世界上,所谓誓言,就是拿来食言的吧。   她闭了闭眼,强忍住鼻腔里冒出的痛楚,缓缓喘着气道,“我食言了……”   怎么办,对不起……   对不起……怎么办……   我食言了。   我只有食言了。   眼角瞥见玄关巨大的箱子,那里面塞满了她住过来之后大部分的东西。   她不得不走了,这个男人害死了她爸妈,即使不是有意的,即使丢了一条腿,即使对他恨不起来,她也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我走了。”她垂着头,站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大踏步冲向结局。。。让他俩内敛,让他俩矫情,出事了吧,出事了吧,出事了活该。。。  ☆、喵与咩   蜷缩在沙发里很久,都忘记了腿脚麻痹,沙发很软。   花湜眼看着自己双腿用力想站起来的瞬间,穿着粉红色棉袜的脚,直直滑过沙发的皮面,往下滑去。   整个身体失去了平衡,本来往后倒也没什么危险,无奈她起来得急,中心已经前倾,越过了沙发的边线。   失去平衡的身体,往布满了星子一般碎片的茶几玻璃平面上磕去。   这一磕,铁定要见血了吧,她是疤痕肤质啊。   花湜只觉得眼前的场景仿佛变成了慢动作,眼睁睁看着钻石版晶莹的玻璃碎片扑面而来却无法停下来。   她认命地闭上双眼,咬紧了牙关,双手都来不及护住脸。   “花湜!”   她仿佛听见耳边乍起一声呼喝,有点陌生,有点熟悉,这个名字却纠缠在舌尖,无法明晰。   其实,花湜的内心清楚是谁喊的,可是,她恨不得他别动,眼看着她在他面前遭报应。   这才是名副其实的现世报。   只是,为什么呢?   明明知道自己离开他没错,心里却如此愧疚,如此憎恨自己?   一阵短促的稀里哗啦之后,封闭的空间归于沉寂,眼前也落下夜幕。   周身却温暖起来,冰冷到想要发抖的身体,终于落入一个阳春三月般的怀抱。   初时花湜还紧绷着全身的神经,几秒钟之后,就干脆放弃挣扎,就当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放纵自己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身体,眼睛埋在他胸前,耳朵抱在他怀里,这世界上的一切都与自己隔离开来,她真正想存在的地方,其实是他为她建造的那个世界。   季元晴方才眼见着花湜倒向满桌的碎玻璃,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纵身飞起,一把将她拽进怀里,自己垫在她身|下。   一眨眼的动作,他回头瞥向方才的沙发扶手后面。   他竟然从那里一下子跳了过来。   双脚跳跃,他十多年没有再做过这样的动作。   此刻他的左脚挂在那沙发扶手上,脚上穿着他的皮鞋,鞋带也是绑好的。   整条腿翻转过来,以极其诡异僵硬的姿势脚尖向下,半截肉色塑料外壳的小腿从裤脚露出来,   裤管内靠近膝盖的部分骤然塌陷,卷曲着,像是拧干的毛巾。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他们正躺在沙发和茶几的夹缝里,他垫在下面后背着地,双臂紧紧抱着她,一条腿脱离了身体,一条腿还能用,就是不怎么使得上力气。   花湜安静地伏在他身上,好像睡着了一般,季元晴有些担心。   抬起护住她腰背的右手,瞳孔骤然一缩,只见手心上一滩嫣红的鲜血,她受伤了!   “花湜!花湜!”季元晴本想享受片刻的安宁和亲密,此刻却再也没了心情。   “花湜你怎么样?”她方才对他那么冷漠,这会儿却这么安静,不会是受伤了吧!   花湜本想维持着此刻的平静,多呆一会儿,无奈这毕竟不现实。   她听见季元晴焦急地喊声,只好扶着他的肩膀坐起来,正对上他急得冒火的双眼。   右脚提到个硬邦邦的东西,她回头望去,只见季元晴的左脚孤零零地挂在沙发扶手上,再看看躺在地上的他,还有他身旁密密麻麻闪烁着冰冷白光的玻璃渣,难以想象他方才是怎么救了她。   想拉他起来,却发现他右手上都是血,赶紧抓过来查看,“你,你受伤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玻璃片,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深嵌在他手背上。   季元晴愣了一下,听她叫得那么大声,暗暗松了口气,他方才一看到血就失去理智,都没感觉到右手的疼痛,这会儿被花湜提醒,又想了起来。   “我没事。”一边安慰花湜,一边吧右手举到眼前查看,冬天穿得多,他还没来得及脱外套,满地玻璃渣只划伤了右手,手背上嵌进两块玻璃。   只是……他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试着动了动手指,平日里自如的动作此刻却没有发生,本该蜷起的拇指竟然一动都没有动。   “季元晴,你怎么样?”花湜看见了他惊痛的神色,知道问题恐怕严重了。   她每次着急的时候,就总是连名带姓喊他。   季元晴抬起手肘撑着沙发和茶几的边缘坐起来,左手托着右手又试着动了动,迟疑道,“肌腱可能断了。”   花湜呼吸都跳了一拍,肌腱断了……是什么意思……   “花湜……送我去医院。”   季元晴把视线从右手的拇指转到季元晴身上,平静地道,实际上他的内心里根本就不平静,情况恐怕比这个更糟,拇指上有两根粗大一些的神经,不知道损伤的情况如何了。   “我叫救护车吧!”花湜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扭头就去找电话,声音已经颤抖得不成语调。   她知道季元晴没把情况说透,事情一定比肌腱断裂还要恐怖。   “先止血,然后你开车带我去医院,别慌,把我的电话给我。”   季元晴仍坐在地上,下巴指了指沙发上掉落的手机。   这手机本来是放在口袋里的,方才摔倒之后,手机掉了出来,现在他坐在原地无法移动,近在咫尺的手机也够不到。   花湜扫了一眼他指的方向,又扫了一眼那仍旧在流血的右手,赶紧扑过去把手机丢给他,又转到电视机下面的柜子里寻找药箱,那里面有一大卷弹性绷带,还有常备的消毒药水,谢天谢地。   花湜转身回来的时候,季元晴已经用右手的手肘和左手撑着挪到沙发上面坐着,试着动了动脚踝,谢天谢地没有扭伤,他又松了口气。   接过花湜递过来的酒精,毫不吝惜地半瓶倒在了伤口上,血液混着酒精洒了满地,诡异地鲜红。   “给尤老师打电话,号码在手机里,尤许。”季元晴扯开一卷弹性绷带,一边往伤口上缠一边道。   花湜赶紧拿过电话拨通,谢天谢地,很快就通了,她把手机放在季元晴耳边,季元晴用耳朵和肩膀夹着电话,说了两句,又看着花湜肃然道,“给我把假肢穿上。”   花湜看了看那已经掉落到沙发底下,完全脱出裤腿的假肢,一刻也不敢耽搁,赶紧抓了过来,仔细而快速地确认了下接受腔里并没有玻璃渣,先将假肢放在一边转过头熟练地解他的皮带。   季元晴配合着后仰,肩背抵在沙发靠背上,单腿踩着地挺起腰。   花湜趁着他身体抬起的刹那一下把他的裤子退到膝盖,托起他的左腿的残肢脱下硅胶套,又重新给他戴上去,然后抓起手边的假肢从裤脚穿进来,给他穿在残肢上。   她无数次地看见他这么做,还是第一次出手帮忙。   她专心低头做事,再加上心里着急,季元晴和尤老师讲的话她并没有全听明白,只是偶然间掠过耳边的几个词让她心底一阵阵发寒。   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敢迟疑,给他穿好了假肢,双手托着他的胳膊扶着他站起来,迅速帮他提好了裤子,一垂眼看见雪白的弹性绷带上已经染上一个大大的红点。   季元晴这边已经挂了电话,抿着唇看着她给自己系皮带,“走吧。”   花湜惊恐地看了他一眼,扶着他就出了门。   车上,花湜趁着红灯的空隙看见那捆着伤口的绷带已经红了大半,季元晴的脸色和唇色都褪成苍白,急得泪流满面。   “别急,”季元晴用力按住伤口,喘了两口气,“专心开车,其他什么也不要想。”   花湜啜泣了一声,急慌慌点头,抬起袖子使劲擦了把眼泪,挡风玻璃外的场景总算清晰了。   她咬着牙将车子平安又尽可能快速地开到季元晴工作的医院,已经又几个医生护士等在那里,季元晴直接就被推进手术室了。   三个小时之后,仍然处在麻醉状态的季元晴被推进了普通病房。   季元晴的老师尤许全程陪着,和她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医生,那是主刀医生,他们都表示,季元晴的手术很成功,断裂的神经和肌腱都已经缝合了。   “尤老师……”花湜紧紧攥住尤许的袖子,急慌慌地问,“他,他以后还能做手术吗……”   尤老师握住她的手,叹了口气,“这个还要看恢复的情况。”   花湜听道这句话只觉得一颗心“咚”地一声就掉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回到病房,在季医生床前的椅子上坐下,已经肿成桃子的双眼仍旧不住地流眼泪。   季医生仍然没有醒,微微蹙着眉,偏头躺在枕头里,仿佛很不舒服。   左腿的假肢摆在远处的床头柜边上,右手上了夹板,绷带厚厚地从指尖包裹到手肘,又用固定带高高挂在床边的杆子上,手肘下面垫了两个枕头。   左手上扎着枕头,左边架子上的点滴瓶不紧不慢地滴下,仍旧完好的右腿好端端藏在被子下面,显得孤立无援。   花湜不敢碰他,只远远坐着,双手却死死抓着床边的栏杆,好像只要一松手,季元晴就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送给33423。。。正常情况还是早上更。。。   季医生这完全是被捆起来的架势啊。。。   晋江的审查貌似更苛刻了,阿陌却没有自觉收紧尺度,还是按照自己的尺度写着。。。大家抓紧看。。    ☆、吗与么   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输入季元晴的血管里,季元晴的手背也很苍白,青色的血管竟然隐约看得见。   花湜不敢动手,只用视线描绘着那美丽修长的手,指甲粉红整齐,每一个缝隙都干净透亮,她从来没有忘记,他有多爱惜自己的这双手。   还记得那天在路灯下,他微笑着对她说,“我是眼科医生,人的眼睛就那么大点儿,这双手,对我很重要。”他的笑容如三月里照在草地上的阳光。   而最重要的右手,花湜看向远处那高高吊起的手臂,指尖从层层叠叠的绷带中露出来,苍白苍白的,无精打采一样。   他为了保护这双手,宁可多坐轮椅也不常用更加方便的拐杖,没人比她更清楚他有多喜欢站着走路,起码站着。   是她将那个玻璃瓶子杂碎的,她只是生气了,他为什么那么骗她,他凭什么那么骗她。   可是,那些碎玻璃却把他最宝贵的右手弄伤了。   她从来从来,只想离开他,永远都不看见他就算了,都没有想过要他受到任何伤害。   不是因为他已经丢了一条腿,而是因为,他是季元晴。   季元晴那假面具一般的微笑对着她的时候,眼神是真挚的啊。   电话响了,花湜接起,是沈琳凌打给她的,“我说亲!你到底有没有认真考虑啊,那比赛你还是去吧,柏桓都答应给你放假了,给自己一个机会又没损失。”她应该恢复得挺好,吼起来中气十足的。   花湜给她震得赶紧把手机拿远,揉了揉麻痹的耳朵,扫了一眼仍旧在熟睡的季元晴。   起身起来道门口才回答,“阿凌,我这边出了点事儿,那个比赛……”她回头望了一眼季元晴的侧脸,做了一个决定,“阿凌,那个比赛我不参加了。”   “什么!”沈琳凌立刻叫起来,花湜听着她的声音觉得如果他们是面对面的,沈琳凌已经跳到她肩膀上啊呜一口咬住她的耳朵了。   “花湜,我不是要干涉你的决定,你认真考虑一下,你年纪已经不小了,再拖下去只会错过更多!”   花湜无言以对,沈琳凌说道她心坎儿里去了。   她还想演奏钢琴,仍然希望回到音乐的世界,只是,她还有季元晴。   “阿凌我真的有事,对不起,还有……谢谢你。”花湜没有再等沈琳凌咆哮就挂了电话,坐回椅子里继续看季元晴。   季元晴的右手不容乐观,主刀医生解释说,已经把断裂的神经都缝合好了,很成功,只不过,能够缝合的只有神经的外套层,至于里面的神经纤维能不能很好地恢复,还要再观察。   最坏的情况是,季医生,以后再也不能做手术了。   花湜想要陪伴他,直到他恢复为止。   这个决定并不难做,或者说,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个借口留在他身边。   病房的门被人大力推开,撞在旁边的墙上晃荡了两下。   花湜看着季元晴安详的睡颜,皱了皱眉,起身想出去看看,只听一阵高跟鞋的响声,有人快速接近了自己。   人都有些趋利避害的本能,花湜还没看清来人,抬起手臂想挡一挡,刚抬到一半,脸颊上骤然挨了重重的一耳光。   她被打得脑袋一昏,没站稳,急急往身后倒退两步撞在了病床护栏上。   半边脸颊火辣辣的疼痛,莫名挨揍引起的愤怒却在抬头的一刹那冻结了一瞬间。   花湜捂着半边已经肿起来的脸颊,瞪着那个人,是楚姿。   她在楚姿面前,第一次产生了矮她一头的感觉。   她清楚楚姿对季元晴的想法,也知道他们青梅竹马长大,上一次见面,有季元晴紧紧握着她的手。   而今,季元晴的手,被她亲手害成了这个样子。   一向优雅得体的楚姿看见季元晴高高吊起来的右手,狠狠瞪了花湜一眼,那灼热的恨意足够把花湜给烧个对穿。   “我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楚姿指着她骂道,又指向躺在病床里的季元晴痛心道,“他是无辜的,你也下的去手!元昫已经变成那样了,和死了没有分别!他已经付出代价了!元晴丢了一条腿,已经很可怜了,你怎么还人心把他伤成这个样子!”   楚姿恨得泪水横流,咬着牙上前一步,照着方才下手的地方又是一耳光。   花湜被打得偏过头去,拽着病床护栏不至于摔倒。   耳边嗡地一声,脑子里却异常清明,如冰泉水兜头脚下,透心凉。   楚姿的话每一个字她都听得很清楚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就是没听懂呢?   楚姿职责她故意弄伤季元晴。   她并没有这么做,她从不想伤害他,只是,这不是重点。   季医生,她的季医生失去了左腿却依然努力的生活着,哪里可怜了,居然说季医生可怜,这是他最不喜欢听的,你真可恶。   但这也不是重点。   元昫……   “元昫……元昫,是谁?”   花湜终于抓住了重点,迟疑地,恐惧地问出来,她的心脏仿佛被拉上了万米高空的悬崖上,危险和寒冷的气息瞬间充斥了周身血液里,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真相的曙光闪耀了一下,又落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楚姿看见花湜茫然的表情,有些莫名其妙,还是难得又耐心的解释,“元昫是他哥哥的名字。”死也要死得明白啊。   “他哥……”花湜的脑海里瞬间映出那巨大的玻璃窗后,昏暗的灯光下,戴着毛线帽、浑身插满管子,形容枯槁的人影。   她缓缓抬起头,红着双眼睛,睚眦欲裂,就像很久没有吸到氧气的人,希望又绝望地瞪着眼,自己恐惧,还吓坏别人。   “你是说……那场车祸……是他哥哥……可我明明看见是他撞死我爸妈的!杀了我都忘不了那张脸”   她用力扶着病床的栏杆,猛地靠近楚姿,抓住她的衣服,仿佛要将她逼到墙角,逼问出真相。   花湜听见自己的声音,那明明是她的疑问,听起来却异常陌生,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诉说冤屈的鬼魂。   “你傻啊,他们是双胞胎啊,看起来当然是一样的啦!”楚姿扯过花湜的头发,狠狠地将她的脸拽到自己跟前,咬着牙道,“元晴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有告诉过你,你在他心里也就不过如此嘛。”   双胞胎……他们竟然是双胞胎……   所以她才会看到那张脸,所以那张脸是他哥哥……他哥哥季元昫!   真相如此简单,如此巧合,她却误会她的季医生了……   花湜觉得头顶仿佛有什么东西铺天盖地地掉下来,她的世界在崩塌,她最爱的人,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人,被她误会了,被她伤害了。   而且……而且……她还让他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   她竟然,如此该死!   花湜任楚姿拽着她的头发,没有挣扎,身体软绵绵的,倚在病床的栏杆上,视线已经失去了焦距,居然还有剩余的眼泪从干涸的眼角流泻而下。   怎么办……她要怎么办……要让她怎么办……   季医生……   花湜转头看向季元晴,却意外对上一双没有温度的眼睛,她只觉得悚然一惊。   “元晴,你醒了!”楚姿也发现季元晴醒了,松开抓着花湜头发的手,小跑到季元晴床边,安慰道,“伤口疼不疼,你别着急,我听尤阿姨讲了你的情况,不如咱们这就去美国吧,你的手一定能治好……”   楚姿说了半天,也不知道季元晴有没有听进去,他从醒来的时候,双眼就只盯着花湜。   花湜站在床尾,双脚像是被钉在地板上一样,怎么也无法迈步上前。   她害怕季元晴此刻的表情,木然、疏离,眼神冰冷、尖锐、排斥,透着死一般的沉寂。   花湜感到无边的恐惧,季医生什么话也不对她说,只那么看这她。   季医生,是恨她吗?   是了,她害他失去了最宝贵的右手,季医生一定生气了吧。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见季医生冷漠地别开了视线,“楚姿,我想喝水。”   他声音沙哑着道,从那一刻开始,他的眼里仿佛再也看不见房间里有花湜这个人。   花湜杵在原地,看着楚姿跑前跑后,把床头摇起来一些,准确停在季元晴觉得舒服的位置。   倒了杯热水又兑了些凉水进去,刚好是他习惯的温度。   季元晴的左手和右手都不能动,楚姿稳稳地将杯沿凑近他嘴边,一小口、一小口喂着他喝,正好也是季元晴平时喝水的节奏。   她明白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原来并不是只有她了解季元晴的习惯,原来并不是只有她才能照顾季元晴。   季元晴虽然受了伤,需要人照顾,却未必需要她留在身边。   作为仇人家属,作为害他失去右手的人,原来她留在这里的理由一点都充分。   挪动沉重的脚步,花湜退出了病房,那两个人仿佛并没有发现她的离去,就像她不曾在那个空间里存在过一般。   花湜无声地阖上门,手指迟迟没有离开把手,抬眼往门上的玻璃小窗口望去,楚姿将被子放回床头柜上,回过头俯下|身,抬起手,纤细柔软的指尖流连在季元晴的脸颊上……   花湜忍着内心剧痛,垂下头,转身远离了那扇门。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一章,然后阿陌就打算停更,等二十多号复更的时候正好从再次重逢开始写,就是第一章楔子里写到的片段,具体内容会调整一点。。。   至于楚姿为啥坚持认为是花湜伤害了季元晴,为了逻辑顺当一些,阿陌在69章加了一句话,季医生对楚姿说,“她也许已经知道了,既然如此,无论她做什么,我都随她。”   请放心,他俩一定会在一起的,阿陌也不喜欢伤感的结局。。。喵 ☆、喵与哇   那是花湜最后一次看见季元晴。   第二天她再去的时候,只看见空置的病房里,平整的纯白床单,仿佛那里没有住过人一般。   她心里有种预感,季元晴去了个很远的地方,她有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她去了护士站询问,季元晴办了出院手续。   去找尤许打听,得知季元晴连夜转院去美国了,为了更好地治疗。   是啊,那天听楚姿提过的。   她回了他们共同生活过的房子,客厅里还维持着他们去医院之前的样子,玻璃渣一地,满地的鲜血已经渗进地毯里,凝成深红的颜色,酒精味已经散尽。   只是衣帽间里,季元晴的箱子不见了,衣服也少了一些,备用的接受腔和硅胶套也不见了。   一起不见的还有玄关里的轮椅。   花湜收拾好的行李箱还以原先的姿势斜斜立在鞋柜旁边,花湜抬手搭在拉杆上,又看了一眼远处地摊上的血渍和玻璃渣。   又放开了箱子,在外间柜子里取了清洁用具。   她先将大块的玻璃碎片一片一片捡起来丢进垃圾桶,又用吸尘器仔细将整个客厅吸了一遍。   找到一团用来清理电脑键盘用的清洁泥,一寸一寸将整片区域滚了一遍。   确认没有了玻璃碎渣,这才拿出洗涤剂和刷子,刷洗地摊上的一大片血迹。   从晚上,到夜里,再到早晨,花湜不放弃任何一个缝隙,偶然又水滴融化在血迹里,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季元晴走得那么突然,都没来得及清扫,他那么洁癖的一个人,该有多难受啊。   她知道季元晴生气了,彻底讨厌了她。   她冤枉他,还伤害他,他一定不高兴见她了,那么这是她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直到整片地毯洁净如新,早已日上三竿,花湜觉得浑身再也没有一丝力气,翻身仰躺在地摊上,脑袋一歪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累晕了。   等她再次醒来,夜幕已经降临,花湜望着窗外因为光污染而泛着淡淡粉色的天空,对自己说,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她忍受着肠胃的抽动,拖着沉重的箱子和身体,关灯、锁了门。   “苏老师,对不起,这么晚才答复您,我决定参加那个比赛,求求您帮助我。”   花湜站在季元晴家楼下,拨通了苏沫的电话,不管季元晴回来还是不会来,不管她的心还或者还是死了,她都还要生活下去。   “好,我答应你,只不过还有半个月就比赛了,你现在就住到我家来,比赛之前都不许出门,出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其他时间都给我练琴。”苏沫对花湜的答复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仿佛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只是听出花湜的声音很是虚弱,就追问了一句,“花湜,你现在在哪儿,我派车去接你。”   花湜对着电话摇了摇头,也许是太饿太累脑袋有些短路了,“我自己打车过去。”   “好,我去门口接你。”苏沫也没有客气。   花湜在出租车上就晕倒了,司机吓了个半死将她直接拉到医院,又给她手机里最后通话的人打了电话,正好就是苏沫。   苏沫赶到医院的时候花湜已经醒了,医生的诊断是饥饿导致的低血糖,临走的时候还告诫花湜,“年轻人啊,老觉得瘦就是漂亮,减肥减得都不要命了。”   花湜难得幽默一回,“医生您没听说吗?要么瘦要么死?”   苏沫笑着打了花湜两下,“你还得意了,明天给我休息一天,补充体力,后天开始加紧训练。”   “谢谢你,老师。”   苏沫笑道,“闲着也是闲着,我以前没交过学生,好了坏了就靠你自己了。”   花湜当时心里充满了感激,并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地睡了一觉,起床后享受沈琳凌家保姆做的美食,还得瑟地给沈琳凌发微信,把她馋得嗷嗷叫。   可黑暗的日子很快就来了,苏沫真是没当过老师啊,不懂教师法啊,只给了花湜两本乐谱,也就是参赛时要演奏的曲子。   让花湜看了一遍就开始弹,手里握着一条一米多长一指来宽的竹片,也不管花湜有没有熟悉乐谱,只要有错误就一片抽在她后背上,没多久花湜裹了一层毛衣的后背就浮现了立体的五线谱。   花湜根本来不及擦额头上落下的汗滴,手指旋风一般在黑白键盘上翻飞,心里腹诽着,“怪不得沈琳凌十五岁就要拿菜刀把钢琴给砍成柴火,这样子训练法,不引发暴|动才怪。”   苏沫的理论却听着有那么一番道理,“你弹错了,我用语言告诉你,你再用语言的形式记下来,再去用意识控制身体,绕多大一个弯儿?我直接抽你一下,你的身体知道疼,几次下来你的身体就直接记下来了,自然而然就不会犯错,省了多少事?”   好吧,花湜觉得,她只能认了。   如此不眠不休练了一个多星期,花湜的后背已经高高肿起,而手指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放在琴键上音乐就如自来水一般流淌出来。   苏沫忽然道,“你的身体已经对这两首曲子极其熟悉了,技术的问题已经解决,下面的时间里,我不会再纠正你,你要用心去感受,用手指和心去和作曲家交流。”   花湜的悟性本就不差,很快得了要领,转眼两天过去,到了背起行李赶往赛场的时候。   沈琳凌还没有出院,只有柏桓来相送。   他也不知道哪里得来的小道消息,离别拥抱的时候狠狠拍了拍花湜的后背。   害得花湜倒抽了好几口冷气,这后背才歇了两天,还没有好全呢。   柏桓嘴角噙着志得意满的微笑,抚了抚那巨大的墨镜,却对她说了一番严肃的话,“花湜,你看过沈琳凌的左手吧。”   花湜嗯了一声,反问道,“突然讲这个干嘛?”   柏桓道,“当年我眼睛下了之后,只好放弃油画搞雕塑,沈琳凌的左手残了,只能离开陶轮捡起画笔。其实,去实现梦想,表达自己想表达的,途径很多,你明白吧。”   花湜了然,忍着感动的泪水又扑上去给了他一个用力的拥抱,在他耳边大声道,“明白,柏桓,谢谢你……但是,你能不能别在人家比赛前就安慰人家啊!”   柏桓赶紧推开她掏了掏耳朵,“我这耳朵很重要的啊,震聋了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都笑得前仰后合。   其实内心挺苍凉的,根本不知道在笑什么。   在参赛选手中,花湜的年龄最大,以24岁高龄打破了参赛选手的年龄纪录。   并不是说比赛不接收年龄大的参赛者,而是到了她这个年纪,大家要么就去更加顶尖的赛事比拼了,要么就已经放弃走演奏这条路。   年纪第二大的参赛者比花湜整整小了十岁。   好吧,花湜无奈地想,只要享受比赛就好。   没有奇迹发生,花湜也没有超水平发挥,却好歹排在那些明显是来见世面的小朋友前面。   比赛结束之后,花湜一个人坐在会场舞台的地板上,背靠着钢琴,面对着观众席,抱着膝盖静坐了许久许久。   有许多许多年,没有在人前演奏,平生第一次,没有拿到第一名。   这样子的感觉,有些说不清,一开始觉得是五味杂陈,再后来,慢慢品出是甜味比较多。   无论怎么样,她又回到钢琴身边了,此刻的她,和两个星期前,有了不同。   回到北京,她感谢苏沫,感谢沈琳凌和柏桓他们的鼓励和帮助。   同时愉快地对柏桓提出了辞职,“我想去德国,系统学习钢琴修造,我想明白了,我热爱的不是舞台和掌声,而是音乐和钢琴本身。”   柏桓似是没有想到她会这么果断地做出选择,“你要不要考虑考虑,学费够吗……”   他本想委婉地表达一下伸出援手的意愿,而花湜明显比他节奏还快,他怕来不及。   花湜又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老板,放心吧,我存折里的钱足够过去的机票和第一个学期的学费了,以后的我可以打工赚钱,倒是有一件事情要麻烦你,我的房子退租了,我的钢琴还有一些杂物没地方存放了,可以放在你的工房里吗?反正地方那么大。”   柏桓爽快地答应了,却还是犹豫学费的问题。   花湜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当年我兜里揣着500块钱就敢一个人来北京,现在的我和当年比起来简直是小富婆了。”   柏桓挣扎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只是再三嘱咐,如果有困难,一定要第一时间想起他。   刚出院的沈琳凌也表达了一样的想法。   花湜再三保证如果有需要一定不会客气,他们才万般不舍地将花湜送上了飞机。   从此,花湜和季元晴在相隔千万千万里的遥远空间里各自生活,彼此没有了讯息。   花湜常常会想起季元晴,这个世界上曾经凭空冒出来这么一个人,抚平她的伤痛,包容她所有的一切,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她的世界。   她甚至曾经怀疑自己精神上出了毛病,季医生会不会只是个幻觉呢,要不是还有几个人证,她真的就无法证实那段回忆曾经发生过。   命运的车轮滚滚前行,势不可挡,碾碎一些东西,迎来一些东西,花湜没有在单独生活的日子里很热切地去祈祷有一天再遇见季医生。   也许是潜意识里有那么一种冥冥的预感,她会再遇见他,或许是擦肩而过,或许是一世相守。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下一章就是重逢了,。。从此章开始停更。。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请放心,我不会失踪的。。大概八月底会回来。。。飘走,喵。。。敬请期待最终卷,名字还没想好。。。 ☆、哦与额   四年后……   情人节。   餐厅里播放着蓝调萨克斯的曲子,说实在的,花湜并不太喜欢这种乐器。   首先,萨克斯看上去身宽体胖,每次看到她,花湜都会忍不住想憋气,仿佛是下意识地在测试自己的肺活量能不能将这金色的大家伙吹响。   还有,这声音有点像是嘶吼,总有种唱歌唱破了音的感觉。   而蓝调音乐,又总是没有摇滚那么尽兴,也没有古典音乐那么清爽,有点像是用了十分的力气打在一团超大的棉花上,难免叫人昏昏欲睡。   花湜竭力维持着反复要下降的嘴角,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得无精打采,她看着桌子对面的单身才俊。   上帝啊,原谅我吧,真不是我想要来相亲的。   谁能想到,在一家高端的,优雅的,历史悠久的德资钢琴制造公司里,也会存在居委会大妈一般的生物。   看到花湜第一眼就热情地搭话,还没说到三句就拉着花湜的手问她有对象了吗。   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就立刻笑眯眯地表示她的终身大事就包在大妈身上,然后立刻给自己的表姨的外孙的丈母娘的弟弟的孙女的表舅的侄子打了个电话,直接帮她把时间地点给约好了,让她去相亲。   她才回国一个多星期,才第一天上班啊。   对于这个不到一个小时就敲定的相亲饭局,花湜心想,不愧是外资企业,注重效率啊,再热心的居委会大妈恐怕都要一个星期才能攒出这么个局。   本着团结新同事,努力融入新集体的强烈愿望,花湜最终决定迎难而上,听话去相亲,好吧,她实在是有些无聊,柏桓去了个没有信号的地方采风去了,沈琳凌则拖家带口跟着她男人去美国嗨皮,寒假没完,二狗子还没开学,所以还没有回来。   也不怪他们没有义气,是她一不小心提早回来半个月。   这天是情人节呢,有人陪着一起吃饭也不错啊,更重要的是,去相亲,肯定是和男的吃饭,他总不好不买单吧。   花湜这几年是勤工俭学,回到国内的时候钱袋袋空空如野,连租房子的钱都没有,只好厚着脸皮借住在柏桓家艺廊的仓库。   所以,能蹭一顿是一顿。   坐在这么个灯光温柔,桌布整洁的西餐厅里,花湜又默默在心里加了一句,何况这里看上去还挺贵的,她很不要脸地这么窃喜。   头盘上来的时候,花湜努力放慢了动作,努力不让自己露出急切的姿态,装作没有看见对面那才俊有些过分热切的目光,专心吃饭。   只有花湜知道她回国之后就一直吃白水煮挂面,连方便面都吃不起,这焗蜗牛太香了吧。还好掩饰的能力高超,在相亲才俊的眼里,花湜还是个知性的、优雅的女性。   他很热情地举起杯,“很高兴认识你,花小姐,赶巧了今天是情人节,祝你情人节快乐。”   然后一仰头将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   花湜也微笑着举起杯子,沾了沾唇,不是她不给面子,实在是她不能喝。   “情人节快乐。”花湜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两人沉默了片刻,单身才俊找到了新的话题,“听闻花小姐刚从德国留学回来,学的什么专业?”   花湜依依不舍地从汤碗里抬起头,笑了笑,“钢琴修造。”   停顿了一下,又问,“樊先生是医生?”看在这顿饭的份儿上,也总不能一直冷场让人家尴尬吧。   “嗯,骨科。”樊医生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咦?骨科?”花湜立刻来了兴致,问题也多了一些,“那樊医生有没有做过截肢手术?”   “咳。”樊医生小小地咳嗽了医生,扫了花湜一眼,“不好意思。”   他微微低了下头,掩饰了探究和尴尬的情绪,回答道,“那是当然。”   心里却想,这位姑娘,一上来就问他截肢手术,虽然这也是骨科的范围,只不过,也太特别一些了。   也许,也许她只是问问呢,樊医生才这么一猜测,立刻听到花湜又追问了一句。   “那……可以和我说说你碰到的案例吗?”   樊医生听到她这句话,刀叉举在半空,看了看面前刚端上来的牛排,有些犹豫,她确定要在这样的时刻听那么血腥的故事吗?   瞥了花湜一眼,见她竟是一副虚心讨教的表情,嘴角不由得抽了抽,他已经开始怀疑,这位花小姐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毕竟在医院里工作了这么多年,对一些,额……特殊的人群还是有所耳闻的。   可是又看了看花湜那一双清澈透亮,丝毫不见猥|琐闪光的眼睛,终究还是把那样的疑问压了下去,捡了几个印象深的说起来,尽量避免提到比较血|腥的词汇。   而手术的画面在他眼前一一闪过,樊医生发现自己顿时没什么胃口了。   而花湜却是全神贯注地聆听,不知不觉地,就红了眼眶,手中的刀叉都不动了。   “花小姐,你没事吧。”樊医生看着花湜的反应,心下悚然,这姑娘不会真的……有什么毛病吧。   “哦。”花湜还沉浸在方才的情绪中,悲伤和痛苦还在缓慢膨胀,被樊医生打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垂下视线。   “我没事,呵呵,”她干笑着搓了搓脸,“樊医生,你口才太好了。”   樊医生目瞪口呆,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了。   花湜却尽量掩饰着狼狈没有发现樊医生的不妥,揉了揉眼睛,不经意地往旁边一瞥,远处的景象叫她僵在了当场。   她的视线穿过暖融的灯光,越过那许多铺着酒红色桌布的台面,看见远处床边安坐的那个人。   那张镌刻在花湜脑海里的比雕塑更加完美,比天神更加神秘,比鬼魅更加妖娆的脸。   那张,花湜恨过又爱过的脸。   记忆中的那张脸定格在深沉如海的伤痛与失望,而此刻的他,看上去平静又安详。   而就在他对面,坐着一个女子,花湜发觉自己的呼吸有些颤抖。   那女子只得一个背影,纯黑的衣裙,长发及腰,隐隐可以辨认出天鹅一般的脖劲和玉一般莹白的肌肤。   花湜吃力地叹了口气,尽量不要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声音。   连背影都这样好看,从正面看还不知道是怎样的绝色,毕竟这个世界上,像如花那样的背影杀手,不太多见。   那一定是个很好的女人,花湜开始觉得心脏绞痛。   他那样好的人,就应该和那样身心皆美好的女人相配。   不像她,像洋葱一样剥开一层又一层,好不容易剥到了最后,竟是空心儿的。   误会他,冤枉他,伤害他。   像她这样的蛇蝎,季元晴凭什么不能伤心、失望、恨她?   花湜又叹了口气,季元晴那么久都没有出现,直到今天被她碰见了,还是这样子碰见的。   老天有点阴险,今天偏偏是情人节,偏偏她来这里相亲。   这是神迹吗?老天在告诉她,一切都结束了,很慷慨、很厚道、很有耐心地摆出事实给她看。   还是那么冰冷残酷的事实。   是时候与过去道别了吗?花湜扪心自问。   也许是时候在心理彻底与他说再见,他们早就分开了,她依然孤单,依然爱他,却无法回去了,生活还是会继续,她还是会活得好好的,只不过,要继续伤心难过一阵子。   恐怕还是好长好长一阵子。   冷不防瞥见那张熟悉到化成灰也认识的脸扭过来对着自己,他果然还是看见自己了。   却见他唇角勾起温暖的笑意,花湜呼吸顿时停止了,不知什么时候含在口中的一大口红酒不小心呛了一下,花湜不得不抓起餐巾捂着躲到桌子下去咳嗽。   还没来得及哈下腰去,嫣红的酒液就从鼻孔里喷了出来。   桌子对面的单身才俊惊得把嘴张成了“O”型,手里握着的叉子当啷一声掉落了盘子里。   花湜只好一边咳嗽着一边躲在桌子下面平复心情,娘诶,老娘第一次相亲,怎么这么倒霉啊。   “花小姐,你还好吧。”樊医生将腿上放着的餐巾抓起来放在椅子上,起身绕过桌台到她身边来帮她顺气。   樊医生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大手温暖有力,果然不愧是医生,花湜很快就觉得好了很多,不再咳嗽了,只是嗓子生疼地喘粗气。   晃动着身体从弯着腰的樊医生胳膊缝里看见季医生仍然看着她,只觉得心尖尖打了个哆嗦,赶紧拿起手包转身逃也似地躲进了洗手间。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明天没有,这章是抽空写的。。。    ☆、呵与嘿   冰凉的自来水扑在脸上,花湜总算觉得清醒镇定了一些。   上回见着季元晴是四年之前,四年可以改变很多人和事。   她花湜,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28年了,已经相当了解想把日子过好,就不可以有侥幸心理。   被伤害成那个样子还对她一往情深?   花湜都快被这样的念头给整吐了。   那是小言才有的情节,季元晴就算不恨她,起码也会怕了她。   直起身子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橙黄色的灯光从头顶照下来,打在花湜脸上觉得有些刺眼。   白色的裙子上方才染上了几滴葡萄酒,乍一看有点像是喷溅的血液。   再加上滴水的额发和惨白的脸,果然有一丝阴森森的鬼气。   花湜顿时觉得有些害怕,赶紧出了洗手间。   洗手间外的走廊里空无一人,花湜扯了扯嘴角,有些失望。   沈琳凌常看的小言她也拿过来审查过几本,一般餐厅的洗手间外总能发生点故事。   残酷的现实,花湜啊,醒醒吧。   樊医生还坐在位子里,慢条斯理地和咖啡。   刚才季元晴坐过的那张桌子已经空无一人,桌面也收拾干净,仿佛不曾有人用过。   心里不免莫名伤感,看着剩下的小半块牛排,没了胃口。   “花小姐。”   樊医生看见了花湜回来,礼貌地起身帮她把椅子抽出来。   花湜也只好坐下。   “樊医生,谢谢今晚您的款待,我不太舒服,有点想回家了。”   瞥了一眼那张台面,不知道现在出去能不能看见季元晴的背影。   “你不舒服啊。”樊医生商量道,“刚才喝了酒,我打电话叫代驾,您先坐一会儿,然后我送你回家。”   樊医生关心地看过来,有条理不让人讨厌。   而花湜却闭了闭眼,最后还是觉得应该推辞,“谢谢你,樊医生,只是你知道,崔大姐是我们部门的前辈,所以……”她斟酌着措辞,“其实……我现在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说完抬起眼皮看樊医生,见到他的脸色缓了缓。   他停顿了一下,还是温和地告诉她,“我明白了,只是花小姐,天色已经完了,作为男士我必须把你安全送回家的。”   花湜知道他也是德国回来的,不会是去那边转了一圈也传染了德国人的固执和认真吧,好吧,这不是什么缺点,反而是花湜欣赏的精神,所以她答应了。   对于这位樊医生,花湜是欣赏的,一点都不麻烦。   于是他们又聊了十五分钟,花湜听樊医生简单介绍了幻肢痛的常用治疗方法。   这个时候代驾已经到了,两人一起上了樊医生的车,花湜继续请教,樊医生按耐着疑惑有问必答。   “催眠的方法也很有效,我听说过一些,”樊医生介绍了几种常用药物之后,又说起了催眠法,“比如,有一些以事实和想象为基础的治疗……有个病人的脚踝上的疼痛上是被凿子不停地凿……暗示他来到一个特殊的地方,想象雕塑家在用凿子凿大理石……最后暗示雕塑家工作太长时间,要下班了……还有中医的针灸……”   “我到了。”   花湜一路认真地聆听,不时提出疑问。   时间如汽车一般飞快,到了艺廊后门,车子停了下来。   花湜这才意识到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她歉意地结束了谈话,与樊医生道了别,这才下车。   要上楼梯的时候樊医生忽然降下车窗叫住她,“花小姐,下次我还可以请你吃饭吗?不是交往,只是像朋友那样聊聊天。”   花湜回过头,看见他说话的样子,表情里竟然有一丝乞求的意味,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却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樊医生学识渊博,很高兴和您一起吃饭。”花湜鬼使神差地讲了这么一句。   樊医生见花湜没有拒绝,挺高兴的,见花湜安全进了门,这才请代架阿姨开车离开,心里却觉得有些怪异,学识渊博?   呵呵,这位花小姐是怎么觉着自己学识渊博?   花湜掏出钥匙开门,房间里一片漆黑,后门直接通向仓库,比起前门还要路过曲折的展厅好很多。   这个时间,前面也会是一片黑暗,总叫人想起达芬奇密码、卢浮魅影之类的画面,她还是不要挑战自己的心脏。   摸到开关打开了灯,并不大的仓库穹顶很高,房顶上的天窗外一片黑暗。   靠墙的地方摆着一张长条沙发,那就是花湜这些天来的床了,沙发对面摆着个取暖器。   沙发旁边整齐摆放着一个电饭锅和一个电热水壶,那就是厨房。   洗手间的话,只好去前面的展厅。   花湜在沙发里坐了一会儿,喝掉了茶几上杯子里的冷水,花湜犹豫了片刻,还是一手拿起塑料盆和毛巾,一手提着手电筒,打开仓库的前门,往展厅里的洗手间去。   总要洗漱的,她好歹也是有点洁癖。   展厅里空旷安静,花湜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好了,往回走。   手电筒在迷宫般的黑暗空间里照出一个圆圈,扇形的光束最后终止在墙上的画或是展台上的雕塑或陶器。   花湜大气不敢出,眼睛也尽量不乱看,她忽然觉得现在的自己胆小如鼠,很多年前她还是个瞎子的时候,什么时候怕过黑。   宁静得过了头的空间里,往往能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响,不知道附近哪个工房的艺术家还没休息,电钻的声音隐隐约约不绝于耳。   还有凿子的声音,“叮、叮、叮、叮……”不紧不慢,却穿透力强。   花湜听得舌根发苦,娘啊,这是恐怖片的节奏啊。   “雕塑家怎么还不下班……”花湜随口呢喃了一声,忽然被自己说出的这句话镇住了。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怔怔思索着,记忆的深处,曾经有个人,在那个铺满了帆布布满灰尘的工房里低声抱怨了一句,“雕塑家下班了吗?”   心底忽然被人给针刺了一下,漏了个洞,清晰地疼。   季元晴……   他曾经无意识地问,“雕塑家下班了吗?”   原来,那是催眠治疗……   没来由地,花湜端着个洗脸盆站在黑暗如迷宫的展厅,面对着不知哪个方向,眼泪夺眶而出了。   艺廊的大门口,几乎是堵着门停着一辆黑色的SUV,车里的人靠坐在座椅里,向后仰着,无意识地看着前方。   纯黑的薄毯盖在腿上,左腿上,大腿在一半的地方陡然凹陷,他身体后仰着,搭在断面上的手指,缓缓收紧,在毯子上揪起一朵花。   花湜越来越觉着,自己不大正常。   这几天看房子,她只看电梯公寓和一楼,楼层很高又没有电梯的直接就PASS掉。   除此之外,还会特意关注地板的材质和洗手间。   木地板优先,实在不行瓷砖也一定要防滑的。   洗手间的地板要注意平整度,看是不是容易积水,面积也不能太小,否则轮椅或者拐杖不容易通行。   如果床能大一些就好了,一米五的床不行,季元晴个子高,躺不下。   季元晴?!   花湜被这个名字的突然出现吓得一个激灵,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挑房子那些标准都是怎么了。   眼前忽然闪现那个和他谈笑风生的绝色美女,嘴巴里就酸酸涩涩的。   摇头把那家伙的音容笑貌赶出脑袋,继续看房子,却还是不自觉地遵照那些苛刻的标准。   “麻烦您,可以拿这件衣服给我试一下吗?我穿M号的。”花湜看上了一条连衣裙,指着那模特身上的衣服问导购小姐。   穿着西服套装的女孩子笑容可掬,“不好意思小姐,M号就只有模特身上的这件。”   “哦,没关系,请问最后一件了,可以打折吗?”花湜反应敏捷。   “可以给您打九折。”导购小姐全力以赴地表演尊重和为难。   花湜了然,“好的,先给我试一试吧。”   “好。”导购小姐立刻行动起来,先是把裙子的下摆往上一掀,麻利儿地将塑料模特拦腰拆两半,接着卸下了模特的胳膊,一条,又一条。   花湜呆呆地看着这一切,走了神儿,脑袋里浮现的却是季元晴卸假肢的画面。   直到陪着她一起来逛街的秦飒晃了晃她的肩膀,“怎么啦这是?”   花湜这才回神,结果导购小姐递过来的裙子去试衣间。   那裙子后来没买,花湜嫌贵,她还有半个月才能发工资,要省钱先把房子给租上,她可不想总是半夜里提着个手电筒穿越阴森森的“迷宫”去上厕所。   “秦飒,”花湜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吞吞吐吐地说,“你认不认识靠谱儿的心理医生啊?”   秦飒听了这话,瞬间来了兴致,“嗯?”她特意拉长声音,眼睛瞪得大大的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你怎么了姐妹儿?”   花湜给她瞪得往后退了半步,小幅度地摆了摆手,“哈哈哈,没什么没什么,就是觉着自己不大正常想看看。”   秦飒又观察了她一会儿,才收回了视线,思考着道,“我没看过,不认识,不过沈琳凌很喜欢,等她回来了让她给你介绍,很靠谱。”   “好啊。”花湜其实已经后悔了,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他们一定会不断地问她受啥刺激了。   “你是不是还没从失恋的阴影里走出来啊亲?”秦飒同情地拍了拍花湜的肩膀,“这样吧亲,你没听说过吗?走出失恋的最好方法就是开始新的恋爱,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吧。”   花湜觉得她这思维跳跃性太大了,她忽然觉得自己半边脸不受控制,不停地哆嗦……   果然……竟然……   “嗨……咱们又见面了花小姐。还记得我吗?协和医院的骨科大夫,樊逊啊。”   花湜坐在桌子对面,一口柠檬水再次喷了出来。   这个樊医生,到底是什么来头,和她相亲碰到的机率百分之百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是没有,飘过。。。喵。。。 ☆、哈和哈   “啊哈哈哈……”花湜僵硬着脸干笑着,“真是巧啊樊医生。”   她怎么可能忘记,他们上个星期才见过面,不过想想也不出奇,他们就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咖啡厅里见面,而樊医生工作的协和医院就在附近。   片刻的沉默,气氛不知不觉地冷了下来。   花湜偷偷往桌子对面瞥去,见樊医生仍然一脸阳光灿烂地盯着她看。   赶紧又垂下眼帘,望着杯子里的一片柠檬,那柠檬上粘着许多晶莹的小气泡。   “樊……樊医生,”花湜迟疑地开口,“很抱歉耽误你的时间,我这次来相亲,还是因为抹不开朋友的面子……其实……其实……”她实在说不出口自己是来混饭的,还一不小心都碰上了同一个人,那个心虚啊。   “我明白,”话音未落,樊医生就很是理解地开口,“其实我见到你心里也松了口气,我也暂时没有找个结婚对象的计划,花小姐要是不介意,咱们不如交换一下联系方式,有空一起出来吃顿饭?”   花湜愕然,她觉得自己暂且明白了樊逊的意思,既然两人都不希望常常被逼迫相亲,不如装作正在交往,如此就能省去很多麻烦。   “这真是个聪明的办法啊。”花湜笑着感叹了声,她并没有说这是个好的办法,因为她从内心里不能接受。   有许多事情,总是要事到临头才能看清楚,就像如今,花湜在恢复单身四年之后竟然是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除了季元晴,她对任何一个男人都提不起兴趣。   无论是假装,还是来真的。   出来的时候还晴空万里,这一会儿落地窗外已经阴暗了许多,花湜望了望着窗外,将视线转回樊医生脸上,诚恳道,“我想还是不要这样吧。”   樊医生仿佛也料到她会这么回答,只是惨淡地扯了扯嘴角。   窗外传来轻微的敲击声,密密麻麻,是紧紧的雨滴,晶莹的水滴瞬间挂满了整面落地窗。   樊医生笑笑道,“看来老天也想帮我留下你,既然如此,陪我吃完这顿饭吧。”   花湜怔了怔,最终没有拒绝,她明知道这个人怀揣着有些麻烦的想法,唉,花湜心想这不是她的一贯作风啊,难道是上了年纪,没有原则了?   ……   “送你回去吧,你没带伞吧。”一顿饭敝,雨还在下。   花湜点了点头,觉着自己犯不着矫情,她是忘了自己在季元晴面前永远很矫情。   “今天谢谢你,樊医生。”站在酒店大堂门口,雨线还在飘扬,她没来由得掉了眼泪。   樊医生本来站在旁边,看见花湜掉了泪,脸色顿时就变了,伸长手臂将花湜搂进怀里。   花湜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回过神的时候,下巴已经搭在了樊医生肩膀上,在等眼前的景象从模糊变成清晰,整个人吓得缩在樊医生肩膀下。   怎么,怎么有种被捉|奸|在|床的心虚?   樊医生身后不远的地方,季医生一身西装笔挺,人模狗样地站在那儿,给发胶抹得亮闪闪的头顶上粘着几片闪闪发光的彩条,手里还抓着一朵小花,小花上还粘着一段短短的红色丝带迎风摇摆……   西装、彩条、胸花……新郎。   花湜蒙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阿陌觉得超不好意思的,太对不起大家的期待了。。   今天是阿陌第二天上班,最近每天下班之后要培训到七点才能回家。。阿陌回到家八点半,早上七点要出门。。所以写文的时间很短。。。之后的文应该每章都比较短,但是阿陌坚持每天都更,索性也没有多少了。。。   明天的也是晚上出现哦,。。。 ☆、啊和嘞   季元晴的脸色也变了,看了看花湜,又看了看樊逊,几步走到他们身边。   花湜还是第一次看见季医生走这么快,虽是短短五米的距离,平日里的季医生怎么也要晃晃悠悠好一会儿,而这一次,她只看见季医生血红的双眼在眼前一闪,人立刻冲到她身边拨开樊逊,拉着花湜的手臂护在身后。   花湜只觉得恍恍惚惚,回过神来的时候,季医生已经和樊医生寒暄开了。   “樊先生,好久不见啊。”季元晴还是如好多年前那般,温润和煦地微笑,别管对面是人还是猪,都不得不晕了。   花湜心中一凛,季医生和樊医生竟然是认识的?   “请问这位先生,您是……”   樊逊迟疑地问。   花湜支着耳朵听着,原来是季医生自作多情啊,樊医生不认识季医生,嘿嘿。   她也不知道自己偷乐个什么。   “樊先生也许不记得我,我可是印象深刻呢,”季元晴又笑了笑,“我以前在301做眼科大夫。”   以前?   花湜心下一骇,什么叫以前?   难道……   她下意识地瞥向季医生的右手,他的右手正紧紧抓着自己的胳膊,大衣的袖子上多了几条褶皱,她看在眼里却安心许多,这起码证明他的右手还很有力气。   眼前忽然飘过那满地鲜血里闪烁着晶莹碎玻璃的景象,她不敢再想下去。   今时今日,她还有什么脸出现在季元晴的面前,他都不在医院工作了。   他那个样子的人,除非不得已,不然怎么舍得离开手术台?   樊医生听见季医生这么自我介绍,回想了半天,眸子的颜色渐渐变深,仿佛聚拢了狂风暴雨。   这样子的樊医生,花湜还是头一次见,不过她反正就只见过樊医生两次,也就当做是大开眼界了。   有一种浓浓的悲伤从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直直向花湜这边笼罩而来。   季医生显然也感受到了,横着迈了一步挡住了樊逊的视线。   “跟我回去!”他微微回头,像训女儿似的说。   花湜脖子一缩,一时也没敢反抗,乖乖地就要跟着季医生走。   樊逊见花湜要走,心里一急,就抓住了季元晴的肩膀,用力一扯。   他只是想把季元晴扒拉开,就像方才季元晴对他做的一样,只是没想到,季元晴竟然失去了平衡。   花湜也吓了一大跳,她好歹经历了几个月的训练,又在心里复习了这么些年,身体已经先于脑袋做出了反应,一阵子天旋地转,总算是稳住了两人的平衡。   花湜的双手还紧紧抱着季元晴的腰,虚惊之后就对着樊逊大吼,“你干嘛呀你!”   樊逊是骨科医生,片刻的怔愣之后已经明白怎么回事,只是道,“对不起。”   季元晴没有再计较,冲樊逊点了点头,拉着花湜上了自己的车。 作者有话要说:  刚写完的,喵。。。你们懂的。。今天阿陌给训了一顿,不过也是阿陌自己比较生疏,学本事肯定是要付出些什么的。。。啥时候能变厉害啊,不过要是能一下换一份喝茶看报纸混日子的职业就好了。。。 ☆、一和二   花湜上了车之后就没敢再讲话,她总觉得欠了季医生很很多钱,其实情况也差不多,季医生见到她没掉头就跑已经算是很大度了。   车子一路平稳行驶,花湜假装看着窗外,实际上却用余光瞄及医生的右手,换挡,按喇叭,打转向灯,都很灵活,他也许是康复了吧。   可是为什么,他不去医院上班了?毕竟眼科手术是那么精密的手术。   真的不行了吗?   花湜只觉得小小脆弱的心脏给一只无形的手纠紧了,狠狠地,也不放开。   季元晴究竟是倒了什么样的霉,遇见了她呢。   红灯的时候,季元晴看出了她的视线纠结的所在,勾了勾唇角。   雨刷左左右右有节奏地摆动着,红灯的光晕被玻璃窗上的雨滴细分成了许多个红点。   有点像日出,也有点像晚霞。   花湜听见季医生说,复健了两年,终于恢复了。   她知道他是在说右手,屏住呼吸没敢出声。   季元晴这个人,她越是靠近就越是变得胆小了。   一路无话,季元晴平稳地将车子停在艺廊的后门。   花湜这才想起自己根本没告诉他目的地,“你……”   她很想怒目而视,指着他的鼻尖,恶狠狠地问他,“你跟踪我是不是。”   可惜,她一看见季元晴那张脸就完全没有了气势,只好弱弱地质疑。   季元晴知道她想问什么,却没准备回答,只是叹了口气望着她,半晌,才道,“那个樊逊……以后你离他远点。”   “嗯?”花湜疑惑,心尖尖还不免一点点小颤抖,难道他在吃醋?   可是想到他今天穿的人模狗样的,手里还抓着那支小花,现在那朵小花就摆在仪表盘的台子上。   花湜鬼使神差地就抬手将那支小花握在了手里,展开小花上绑着的绸带一看,“伴郎。”   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   忽然又想起那天坐在他对面吃饭的那个绝色。   一直看着她的季元晴终于忍不住,嗤得一声笑了,“你以为是新浪啊。”   花湜愣愣点了点头,就听见季元晴很是得瑟地道,“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也有可能是唐僧,花湜,不要告诉我,你吃醋了。”   唉,她确实是吃醋了,却怎么也不愿意承认,承认要怎么样,不承认又会怎么样呢?   “花湜啊……”季元晴的声音变得深沉,花湜抬头望向他的眼睛,看见那里面自己的倒影,“要不……咱们重新开始吧。”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人命的叹息,却透着些许幸福的期待。   幸福的期待?花湜觉得那一定是自己自作多情。   一秒钟,两秒钟,花湜愣了三秒钟。   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开车门,跳下车,冲进了房间把门关起来。   季元晴看见她要跑就想赶紧去追,却抵制不住右腿的疼痛,难受得不听使唤。   他只好无力地靠近座椅里,右手揪着裤腿,抿紧嘴唇。   过了好一会儿,才打开车门,扶着车顶和车门上的把手,站在车边。   冒着雨,很久很久。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阿陌今天又被训了。。。呜,其实我想弱弱地反驳一句,是前辈米有表达清楚。。。好吧,第一份工作,有人愿意给我耗费口水也是种幸福。。。亲们,不好意思,最近来不及看评论也来不及回复了。。本想周六多写点,可惜的是老板今天通知周六要加班。。。呜呜呜 ☆、三和四   “喂,你这没心肝的女人,回来这么多天也不打声招呼。”沈琳凌举着电话嘶吼,花湜将电话拿远了揉了揉耳朵。   “我说,你讲不讲道理啊,我告诉你你也要在国内好不好?你在国内吗?你说,你在国内吗?”冤枉啊,她明明回来之后就去找柏桓了啊,她现在整个人还住在柏桓的艺廊里呢,花湜也举着电话吼回去,她现在心情不是很好。   “哎呀,小妞,脾气见长啊,我不当你老板你就开始吼我啦。”沈琳凌质问的语气无接缝地转为哀婉,“你,你你你你……你欺负人。”   花湜叹了口气,这人三婚之后,脾气更加匪夷所思了。   “好,我欺负人,你想怎么着吧姐妹儿。”   “下星期到禾木来,咱顶楼VIP打麻将,只许输不许赢。”沈琳凌爽快地道。   “你要人命啊。”花湜哀嚎,“我刚回来,一点存款都没有,怎么输给你啊。”   “我不管,必须来。”沈琳凌斩钉截铁地道。   “咦?怎么去禾木啊,”花湜想着都累,穿过大半个京城只为了打一场麻将,“平时不都在工房打打?”在工房画室打麻将,是他们这伙人聚会的保留曲目。   “哎呀……”沈琳凌故意拖长了声音,“当然是要请各位亲吃顿好的,你姐姐我……哈哈,又怀上了。”   “啊……”花湜惊喜了一声,忽然想起自己还在办公室呢,抬头偷眼瞧了一圈,见没有打扰到别人,这才低头压低声音道,“恭喜你啊。”一方面替她高兴,一方面又在感慨,这姐妹儿真能生啊。   禾木是柏桓开的众多家会所当中的一间,花湜走进大厅的时候,正看见一个穿着浅绿色裙子的女生坐在那架名贵的钢琴前面弹奏。   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冬天,她在这里和季元晴重逢,第二天生病了。   那段她本以为就此错过的感情,因为那一场感冒重新开始,糊里糊涂地继续,再到后来……不可收拾。   正发着呆,眼前掠过一个黑色的卓然身影,花湜忽然发现那个身影竟然那么轻易地就挑起了她的回忆,就是那个女子,上次和季元晴一起吃饭的女子。   这样子的背影,看着就是绝色,还不知道那回眸一笑的风情,花湜忽然觉得自己又开始吃醋了。   她不由自主地小跑着跟上去,紧跟在她身后进了电梯,嫉妒,足以把一个笨得要死的女人变成私家侦探,何况花湜本身就不傻,这一念之间探究技能就直接赶上特工了。   电梯内的装饰简单大气,黑色玻璃镜子铺满了整整六个面,连楼层的按钮都是液晶触屏,这哥们儿真能砸钱。   她此刻却无比感谢柏桓的奇思妙想给自己提供了便利,一边感谢,一边努力伸长脖子,终于看见了拿一张如玉的容颜。   那果然是一张绝美的脸,无关单个看去并不突出,放在一起却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什么叫浓妆淡抹总相宜,花湜总算是明白了。   她此刻就算穿得不是这一身精致的纯黑大衣,而是裹在一身不合体的破烂军大衣里,人也会觉得是时尚。   这样的女人,真是上哪儿祸害哪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阿陌被训了半顿,应该放鞭炮庆祝一下哇。。。明天要加班,阿陌洗洗睡了。。。祝各位快乐 ☆、五与六   出了电梯,各走各的路,花湜直到进了包间还是不能调整好表情,毫无悬念地被沈琳凌那个八卦王给看见了。   “怎么啦?你撞见前男友啦?”   包厢里只有沈琳凌带着两个孩子,她还真是不怕这话题少儿不宜。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却并没有给沈琳凌添上流逝而去的痕迹,她还是顶着一张吹弹可破的面皮,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副无辜的婴儿状。   花湜叹了口气,心想她起码中了九环,差一点就命中红心了。   不是前男友,是前男友的疑似现任女友。   不过,被她这么一挤兑,心里反而没有那么沉闷了。   花湜白了沈琳凌一眼,自己找位子坐下,把小三子抱在腿上逗一逗,小三子正捧着一大杯冰淇淋大吃特吃,根本来不及抬头搭理她。   花湜难免有些弃垒,转身对坐在旁边一张沙发上的二狗子夏和允小盆友请教,“你也不管管你家妹妹,这么完了吃这么多冰淇淋不怕不舒服啊。”   二狗子已经十二岁了,小时候就不天真,现在简直长成一个老头子了。   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瞥过来一眼,面无表情地说,“等她肚子不舒服了,就知道以后不能睡觉之前吃冷饮了。”   哇塞塞,这是你亲妹妹吗?   花湜差点脱口而出,她一直以为二狗子是像他生父,直到她见过了二狗子的生父之后,更加疑惑了。   难为他生父是个极品暖男,养父是个狐狸精男神,母亲又是个婴儿一般的二姐,二狗子还能长成这种情绪不外露,什么都不外露的孩子。   这个,不太科学啊。   正在花湜苦苦思索着,只能把二狗子现在的状态归类为基因突变加童年产生了心理阴影,包间的被推开了,然后一个比尤物还要尤物的女人走了进来。   面无表情地对沈琳凌点了点头,又以同样的表情对花湜点了一下头,自己找位子坐下来等着。   花湜忽然觉得自己恐怕发现了个大八卦,这位比尤物还尤物的面瘫美女才是二狗子他亲妈吧。   不过花湜没有更多的心思去思考这样子的八卦,因为这个比尤物更加尤物的美人,就是方才在电梯里看见的与季元晴有疑似不明关系的神秘女子!   而且,她不得不承认,在包厢里并不是很明亮的灯光下,她更加好看了,呜……   还有,人家眼眸中什么情绪也没有,也没傲慢,也没挑衅,就是酷了点儿,都不能叫人找到人家一点儿讨厌的地方。   沈琳凌此刻介绍开了,“这是我大学同学,左令,这是我以前的同事,花湜。”   “你好。”左令又对花湜点了点头道,算是打招呼了,声音没有表情看上去平板,反而还挺好听的。   花湜也赶紧问好,生怕被人看出来自己身体里的水份都变成醋酸了。   “你怎么啦?碰见前男友啦?”   沈琳凌和左令比较熟,一眼看出她不对。   花湜却在旁边斜了沈琳凌一眼,这姐妹儿见谁都问这一句。   只听左令叹了口气,把自己瘫在沙发里闭目养神道,“不知道,碰见个奇怪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忙了一周,早上加班,中午的时候想去好吃的羊肉串小摊摊犒劳一下自己,竟然没出摊,呜。。我恨城管蜀黍。。。阿陌喜欢好多年的演员上了综艺节目,算是补偿吧,哇哈哈哈。。。下周开始上培训班,长达两个月米有休假了。。。希望等十一月来临的时候,阿陌的体重可以变得,嘿嘿。。。。 ☆、六与八   风风火火的秦飒显然不是高级面瘫左令的对手,立刻露出沮丧的表情,最后望了望沙发里剩下的最后一个成年人,花湜,可怜兮兮地别过了头。   不是秦飒看不起花湜,实在是花湜小姐在饮酒这条道路上连个幼儿园小盆友的级别都不如。   一杯倒,你怎么指望她一边和你比着谁喝得多,一边漫无边际地吐槽?   花湜平日里看见秦飒这么轻轻松松就放过她一定会庆幸地松口气,而今天不比平日,她不小心把醋坛子给摔了。   于是她很是豪爽地站起身走到秦飒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我陪你喝。   秦飒斜了她一眼,你行吗?   花湜视死如归地点点头。   沈琳凌把小三子连人带冰淇淋一起抱在怀里,还不忘补刀,“她刚才看见前男友了,气儿正不顺呢。”   秦飒了然地点点头,“姐妹儿,咱们真是同病相怜啊,你说那帮臭男人哪儿去不好,偏偏往人眼皮子底下钻,怪不得你都烦得要找心理医生看看了。”   什么?   沈琳凌都不顾上和小三子夺冰淇淋了,灿若星河的大眼睛里迸发出了日月凌空的光芒。   好嘛,这是姐妹儿吗?简直就是大仇人的节奏啊。   花湜觉得这天,脸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回来了,索性夺过秦飒手里的瓶子猛灌了一口。   然后接下来的事情,她就一件也不记得了,只是感觉到自己仿佛很闹腾,因为很累。   那天沈琳凌不高兴,她本来是要显摆自己又怀上了。   好不容易攒了个局,却被秦飒那个没良心的给破坏了,再加上一个推波助澜的花湜,还加上一个冷眼旁观的左令。   柏桓进来的时候,包厢里已经被秦飒和花湜作成了一片狼藉的海洋。   平日里花湜一杯就倒,而今天,她的战斗力竟然比秦飒还要强。   古话说得好,楞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看来花湜受了不小的刺激,竟然命都豁出去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花湜喝得神志不清的时候,一看见左令坐在旁边,就又跑去喝一杯。   花湜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口干舌燥,她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却可以肯定,她过去的人生中,喝过的酒加起来都没有昨天那么多。   喂,你终于醒了。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是个女的。   花湜睁开眼,觉得抬起眼皮都没力气,想揉揉眼睛,胳膊也不太听使唤,整个人腰酸背痛的。   视线转了转,半天才发现自己身在艺廊的那间小房间,而自己,是躺在地上的。   和她说话的沈琳凌,十分安逸地裹着厚被子躺在沙发上。   唔。   花湜又躺回地上铺平的一床棉被里,“我是怎么回来的?”   沈琳凌翻了个大白眼,“你也知道你回来不容易啊,你一个人喝醉了,丢下我们一屋子老弱病残,是左令把你给背回来的。”   唉。   花湜更是觉得无语了,这下子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办公室用邮箱写的,这章算昨天的,大家随便看看,下一章季医生就出现了。。晚上尽量再更一章。。 ☆、七与八   看见沈琳凌那么舒服,那么慵懒,花湜弱弱地抗议了一句,“喂,好像是我喝醉了吧,你怎么就把我丢在地上。”   “我好歹也是个孕妇好吧。”沈琳凌又大大地白眼了她,捧着根本还没有显怀的肚子,得瑟道,“我可怀着祖国的花朵,那地上那么硬,当然不能睡了,”又继续抱怨道,“更何况,你昨天扭来扭去跟方便面似的,把你放沙发上你自己就滚下来,还不停抱着我喊季医生,那叫抱得一个紧实,我可怀着祖国的花朵,不能就这么被你糟蹋了。”   呃……好吧,花湜缩了缩脖子,觉得自己随手捡来的话题又将她踹下了万丈深渊。   她从来都是一杯倒,所以喝酒的时候也很放心,倒了之后肯定有人把她给扛回去,在朋友面前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偶尔的任性。   她万万没想到,会发酒疯,呜……   “我说亲,你昨晚也太不正常了,你不会真碰见季医生了吧。”   沈琳凌守着她一夜,就是为了问这个八卦,无奈花湜还是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   花湜却是听见“季元晴”三个字就恨不得晕死回去,赶紧举起手让她打住。   她很像分享,因为彻底为乱了,需要通过诉说梳理一下。   可惜那件事情的女主角是左令,左令也是沈琳凌的姐妹儿。   还是不说了。   沈琳凌揪着被角看花湜是不打算跟她分享八卦了,索性坐起来,“我们家大叔还在外面展厅打地铺呢,那我这就回家了啊,今天星期六,晚上上我们家吃饺子啊。”   站起来就要走,花湜赶紧叫住她,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张卡,“你站住,前年你不是给我打了四十万块钱吗?公司给了我一笔安家费,我租了房子刚好够还给你的。”   在德国的生活很辛苦,课业压力本来就重,需要大量的时间练习,为了维持生计,花湜只要日夜不停地打工,这样的生活过了两年,身体终于熬不住了,大病了一场,课程拖延也不能打工不说,还花光了几乎所有的存款。   交学费的日子步步紧逼,她只好向朋友求助,隔天花湜就发现卡里多了四十万,数目多得有点吓到她了,又一想沈琳凌对钱财没有概念的样子,也就没有多在意。   沈琳凌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迟疑地接过卡,在手指间垫了垫,眨巴着眼睛缓缓开口,“不是……二十万吗?我记得我只打给了你二十万啊。”   花湜听到这句话,瞬间愣在了原地,像是被雷给劈了一样。   另二十万,不是沈琳凌,不是柏桓,不是秦飒,不是她想得到的任何朋友,那么只有可能是……   季元晴!   她猛然想起在德国的时候,常常走在街上可以看见熟悉的身影,远远的,匆匆的。   她从没想过那会真的是他,只当自己精神有毛病,在德国看不起医生才想到回国了有了工作才能好好矫治。   她从来没有想过,那真的会是,季、元、晴!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段儿本来前面应该有点铺垫,可是阿陌忘写了,大家就当做是有铺垫的吧,以后修改再加上去吧。。。阿陌睡了,明天六点钟起床。呜。。。阿陌工作的大楼隔一条马路就是一座汉代的陵墓。。可以想象离市区又多远了吧。。。喵 ☆、八与九   “阿凌,”花湜觉得自己的魂儿已经跑出门去了,一骨碌从被窝里钻出来,身上的大衣都没脱皱巴巴披在身上,也顾不上了。   “阿凌,记得帮我关门,我先出去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沈琳凌还坐在沙发里抱着被子,怔怔地看着她旋风一般甩上门,过了好半天,才来得及说,“你好歹也梳个头好吗姐妹儿。”   花湜裹着大衣,手指随意梳了梳头发,站在马路边冷得直跺脚,刚从被窝里爬出来,就冲进冷风里,一时间无法适应。   她十分地庆幸这天是星期六,法定的休息日。   她无法想想存着这样子的疑问要怎么熬过一整天的工作。   可是见到季元晴又能怎么样?   问他,那钱是不是他给的?   如果不是呢?   就是她自作多情了。   如果是呢?   说声谢谢把钱还给他,然后呢?   还能有什么然后?   花湜打车来到了季元晴的公寓,走到楼下的时候才想起来,时间已经过去四年了,也许季元晴早就不住这里了。   那一地的鲜红鲜血在眼前闪现,血泊里浸润着晶莹的玻璃渣。   那是季元晴的鲜血,那是她干的坏事。   全都是她的错,为什么不多问一句?   为什么不相信他?   他可是季元晴啊,无论她如何陶器都无条件包容的季元晴。   最终,她就是这么汇报他的?   他也是受害者,因为他那不靠谱的哥哥失去了一条腿,她却给他带来了二度伤害。   对了,季医生不在医院上班了,这都是她造成的。   而此刻,她又站在他公寓的楼下干什么?   其实她在心底根本就不想见到他吧,不然,为什么不打个电话先确认下,也许四年前的号码他还在用。   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过来,实际上只是想让自己良心安宁一点吧。   想对自己说,看吧,我来过了啊,只是没有遇见他而已。   实际上,根本还是在逃避。   他也许在吧,也许不在吧。   花湜叹了口气,进电梯,按下了楼层的按钮。   电梯还是一如既往地整洁,一如既往地快。   到了门口,花湜看着紧闭的门,静悄悄的,似乎并没有人在家。   她自己对自己说,就按三下门铃,没有人开门,就回去。   一下、两下、三下……   还是静悄悄的。   也许再按两下也不会有人回应。   于是,她又按了一下,再按了一下。   真的没有人啊。   不知道是窃喜,还是遗憾。   花湜刚要转身,门却从里面开了。   清脆的开门声,让花湜只觉得心尖颤了颤。   “花湜……”   声音听起来很沙哑,却是季医生的声音。   花湜下意识地猛地转身,就看见季元晴正站在门里面。   只觉得眼眶酸涩难忍,却挪不开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看文的朋友貌似比较多,真是对不起我最近写得很烂。。。已经连续两天没有挨训,还好啦。。只是练习的条件越来月苛刻了,后面还有更难的。。。喵,喵喵 ☆、三与七   花湜还没晃过神儿,只觉得一股力量强势地将自己拉进了门里。   是季元晴在一秒钟的时间里扶着门探出身,将花湜往自己身边一拽,反手关上了门。   再反手按着花湜的肩膀将她固定在门板上。   好不容易这么进的距离看见季元晴,花湜激动得有些发抖。   好长时间不见到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偶尔想起的时候很是伤神。   而自从回国之后见到季元晴,天晓得花湜是怎么按耐住心底的哀伤和不甘。   她不敢靠近他,不敢面对他,却发疯一般地想念他。   她心底最是明白,她爱季元晴,爱到可以摒弃所有,所有。   此刻的季元晴就近在咫尺,双手滚烫按在她的肩膀上,静静地注视着她。   他没有穿上衣,也没有穿裤子,身上只有一条黑色的平角内|裤,头发也散乱着。   他没有拄拐杖,也没有坐轮椅,显然是单脚跳过来的。   季元晴的这套房子很大,从卧室一步一步跳出来也是不近的路程。   花湜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见他期盼渴望的眸子里,凌乱的自己。   两人都没有说话,对视了两秒钟。   极其默契地狠狠吻上对方的嘴唇。   这果然是个炽热的吻,花湜这才发现,他不仅是手热气息热,浑身都滚烫。   □□的脊背光滑黏腻,滋润了她被早春的风吹得有些风化的手掌。   思思绵绵,渗入腠理,严丝合缝。   久违了的归属感,日思夜想的安心感觉,在一瞬间回到了她的心里。   良久,两个人俱是喘息着分开稍许。   屋子里暖气充足,花湜身上裹着皱巴巴的大衣,一头的汗,蓬乱的头发黏在额头上,看上去很是狼狈。   季元晴单腿站着很久,有点隐隐发抖,腰腿上的肌肉纠结起来,他索性又将花湜紧紧抱在怀里,将身体的重量挪到她身上一些,“花湜,我累,我腿疼。”   魔咒开启,花湜赶紧抬手抱住他的腰,小手还在他紧绷的腰线上捏来捏去。   本来可以缓解肌肉紧张,却引起了反面另一部分的紧张。   季元晴赶紧抬手捂住,匆忙到,“扶我躺床上去吧。”   “好嘞。”花湜赶紧答应,一手圈着他的腰,一手拉开玄关鞋柜的门,轮椅果然在里面摆着。   将那熟悉的轮椅拖出来,撑开,扶着季元晴做下去,然后推着他一路去了卧室。   “你是不是生病了啊,怎么身上这么烫。”花湜扶着季元晴挪到床沿上,又扶着他躺下,顺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   “嗯,恐怕有些发烧。”季元晴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方才从卧室跳到门口,又站了那么长时间,更加不舒服了。   “多少度啊,量没量?”花湜心疼得要命,转身去床头柜的抽屉里去药箱。   找出温度计给他含在嘴里,又把被子给他往上提了提,就听见门铃响。   “谁呀?”花湜随口问了句,就站起来去开门。   季元晴见她走出门去,也就没有回答,只乖乖躺着等她回来。   不一会儿,花湜回来了,手里端着一个大大的披萨盒子,撇撇嘴直冲他嚷嚷,“你有病啊!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个医生,生病了还吃这种垃圾食品。”   季元晴不以为意地撇撇嘴,“你见过哪个医院的医生是身体健康的?每天那么多病人,不过劳死已经很走运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陌今天又挨训了。。喵,培训的过程总是跌跌撞撞。。。 ☆、二与七   花湜还没晃过神儿,只觉得一股力量强势地将自己拉进了门里。   是季元晴在一秒钟的时间里扶着门探出身,将花湜往自己身边一拽,反手关上了门。   再反手按着花湜的肩膀将她固定在门板上。   好不容易这么进的距离看见季元晴,花湜激动得有些发抖。   好长时间不见到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偶尔想起的时候很是伤神。   而自从回国之后见到季元晴,天晓得花湜是怎么按耐住心底的哀伤和不甘。   她不敢靠近他,不敢面对他,却发疯一般地想念他。   她心底最是明白,她爱季元晴,爱到可以摒弃所有,所有。   此刻的季元晴就近在咫尺,双手滚烫按在她的肩膀上,静静地注视着她。   他没有穿上衣,也没有穿裤子,身上只有一条黑色的平角内|裤,头发也散乱着。   他没有拄拐杖,也没有坐轮椅,显然是单脚跳过来的。   季元晴的这套房子很大,从卧室一步一步跳出来也是不近的路程。   花湜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见他期盼渴望的眸子里,凌乱的自己。   两人都没有说话,对视了两秒钟。   极其默契地狠狠吻上对方的嘴唇。   这果然是个炽热的吻,花湜这才发现,他不仅是手热气息热,浑身都滚烫。   □□的脊背光滑黏腻,滋润了她被早春的风吹得有些风化的手掌。   思思绵绵,渗入腠理,严丝合缝。   久违了的归属感,日思夜想的安心感觉,在一瞬间回到了她的心里。   良久,两个人俱是喘息着分开稍许。   屋子里暖气充足,花湜身上裹着皱巴巴的大衣,一头的汗,蓬乱的头发黏在额头上,看上去很是狼狈。   季元晴单腿站着很久,有点隐隐发抖,腰腿上的肌肉纠结起来,他索性又将花湜紧紧抱在怀里,将身体的重量挪到她身上一些,“花湜,我累,我腿疼。”   魔咒开启,花湜赶紧抬手抱住他的腰,小手还在他紧绷的腰线上捏来捏去。   本来可以缓解肌肉紧张,却引起了反面另一部分的紧张。   季元晴赶紧抬手捂住,匆忙到,“扶我躺床上去吧。”   “好嘞。”花湜赶紧答应,一手圈着他的腰,一手拉开玄关鞋柜的门,轮椅果然在里面摆着。   将那熟悉的轮椅拖出来,撑开,扶着季元晴做下去,然后推着他一路去了卧室。   “你是不是生病了啊,怎么身上这么烫。”花湜扶着季元晴挪到床沿上,又扶着他躺下,顺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   “嗯,恐怕有些发烧。”季元晴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方才从卧室跳到门口,又站了那么长时间,更加不舒服了。   “多少度啊,量没量?”花湜心疼得要命,转身去床头柜的抽屉里去药箱。   找出温度计给他含在嘴里,又把被子给他往上提了提,就听见门铃响。   “谁呀?”花湜随口问了句,就站起来去开门。   季元晴见她走出门去,也就没有回答,只乖乖躺着等她回来。   不一会儿,花湜回来了,手里端着一个大大的披萨盒子,撇撇嘴直冲他嚷嚷,“你有病啊!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个医生,生病了还吃这种垃圾食品。”   季元晴不以为意地撇撇嘴,“你见过哪个医院的医生是身体健康的?每天那么多病人,不过劳死已经很走运了。”   花湜知道自己抢不过他,乖乖去了房间里睡,季医生的那半边被子还有一种温暖的气息。   花湜默默睡在另一边,想象另一边有人的样子。   直到半夜她才明白季元晴这个无赖打得什么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阿陌今天没挨骂。。。不过重感冒。。。大家快乐,飘过。。。 ☆、一与九   夜半时分,花湜也不知道是不是睡了一个来月仓库沙发反而不习惯睡床了,莫名其妙睁开了眼睛。   只见不远的地方贴着墙站着个人,黑洞洞的,不真切。   后背上顿时冒起一层冷汗,刚想要开口尖叫,只见那人身影熟悉,而且,只有一条腿,瞬间松了口气。   “季元晴,你大半夜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就怕吓不死人吗?”   抬手扭亮了台灯,果然是季元晴站在那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花湜睡眼惺忪地坐在强光下,看着比较阴暗的角落里靠墙站着的季元晴,忽然觉得他可怜巴巴的。   就没舍得再问他在那儿站了多久。   “我来上洗手间,”季元晴停了两秒钟解释道,“外面那间,不太方便。”   花湜顿时明白过来,外面那间的墙壁上没有扶手。   又见他没有拄拐,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季元晴低头看看自己的腿,“我跳进来的,怕吵醒你。”   “哦,那你去吧。”花湜又躺回床上,并没有往季元晴那边看,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他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前跳跃。   等季元晴关上了洗手间的门,花湜赶紧下床跑去客厅,把靠在沙发扶手上的拐杖拿进来。   距离那么远,他再原路跳回去会很累的。   岂料季元晴从洗手间出来却说自己很累走不动了,还不等花湜提出什么解决方案,就轻车熟路地掀被子上床,背过身躺下不动了。   花湜坐在床上看见季元晴这一系列若无其事的动作,咬了咬牙,又躺回去。   季元晴,算你狠!   花湜瞄了一眼不远处的房门,装作那道门不存在一样,闭上了眼睛,对自己默默道,花湜,你认怂吧。   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花湜是睡在季元晴的臂弯里的,就像他们不曾分开,开开心心打打闹闹要去结婚。   为什么,那件颠覆她整个人生的事情和季元晴有关?   撞死她父母的人是季元晴的哥哥,帮助肇事者逃避责任的人是季元晴的父母。   而她现在躺在季元晴的怀里。   偏偏她还觉得之前的人生中所有的委屈和心酸,都消失不见了。   面对着这张一模一样的脸,毫无违和感,她知道这个人是谁。   季元晴,带给她光明和温暖的季元晴。   不是那个从她的生命中如流星一般划过,带给她那么多麻烦和厄运的他哥哥。   花湜微微张开小嘴,狠狠地……打了个超响的喷嚏。   熟睡的季元晴被她直接震醒,定了定神儿才缓过劲儿来,“花湜啊,你着凉了,要盖好被子呀。”   说着还揪起被角擦了擦脸,花湜一把夺过被角,恶狠狠道,“明明就是你传染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喵。。很久以前喜欢的人告诉我说下个月要结婚了。。我只回答了,哦,不错哦。。会不会太失礼啊。。果然很失礼。。好吧,我是故意的。。。也不算故意的,因为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啊。。。 ☆、一与八   花湜在国外把自己弄得面黄肌瘦,偏偏吃那么多黄油还把膀子给吃宽阔了不少,实在称不上是个娇艳的形象。   而在季元晴的眼里,只觉得我见犹怜,他家阿花打起喷嚏来都是那么……额,性|感。   花湜生病了他当然心疼的,可是为了把心爱的女人留在身边不惜把感冒传染给她这么卑|鄙无|耻下|流的主意,他也就只是在心里想想。   万万没想到,昨晚上情感战胜了理智,嘿嘿,情感要是战不胜理智,他也不及格不是?   花湜看见他努力维持的凝重表情中透出那么一丝得瑟,气得狠狠瞪了季元晴数眼,她真相赖这里不走了,看他怎么办。   不过看他这一副贼兮兮的笑脸,保不齐还挺高兴的。   哎呀扯远了。   电话的铃声打断了两人之间逐渐暧昧的气氛,花湜又打了个喷嚏。   接起来,却是坏消息,花湜主要负责的是高级定制事业部的调律技术,有个重要客户的钢琴出了问题,时间还很是紧急。   只好迅速从床上爬起来,她从床尾将那件皱巴巴的外衣拎起来抖了抖,抬头看见季元晴有些幽怨的眼神,不由自主解释道,“我临时有工作,做完了我再回来。”   天,谁告诉她,那后半句话是从哪儿来的?   季元晴抱着花湜□□睡了一觉之后,起色好了很多,“要去哪边?我送你。”   说着掀被子要下床。   花湜赶紧拦住他,“别,你还不舒服呢。”顺手摸了下他的额头,嗯,还好,温度总算是降下来了。   季元晴却抓住她的手腕不放,并没有抓疼她,花湜就是不他舍得挣开,只好回答他的提问,“就在首都师范附近。”   季元晴道,“那也不远啊,我送你去。”   花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忽然很好奇她这身上臭烘烘的季元晴有没有觉得不舒服呢。   他一个那么洁癖的人,竟然抱着在盖雕塑用的帆布铺起的床上拱了一夜的她安安静静地睡了一觉。   “我从昨晚就没换衣服,就算没时间回去换衣服也要整理整理吧。”   季元晴听她这么说,点了点头,躺回了床上,用下巴指了指衣帽间的门,“那里面。”   花湜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迟疑地走了进去,却发现衣帽间的格局被重新改过了。   原先全部塞满季元晴新新旧旧四季衣裳的衣帽间被明显分成了两边,左边放着他自己的东西,右边则全是女装,并没有放满,数量却不少。   她更加迟疑地走过去,不会是别的女人的东西吧,这样的恶念也就闪了一下,花湜很快就发现那不是事实的真相。   因为这半边挂着的女人的衣服,都是新的,只是标签被剪掉了而已。   花湜拿出一套季元晴喜欢的风格,转身面对镜子的时候,被自己吓了一跳。   原来她的形象比自己想象得更加可怕,皮肤在刺眼的灯光下显得蜡黄,头发蓬乱得很是有艺术感,身上皱巴巴的衣服上还不知道在哪儿蹭出一块灰迹,再加上那捂了一夜的酒气。   季元晴很讨厌酒,他看着这样的自己,是怎么样的心情呢。   有的男人,的确很难得。   (亲们,在衣帽间面对镜子这一段儿,以后会挪到前面放在前一天晚上睡觉前,因为暂时没时间修改又不是大线索所以先注一下,不好意思啦各位。) 作者有话要说:  仍旧加班中。。。希望今天可以把事情做完,这样子我还能休息一天。。 ☆、五与六   花湜收拾好走出房间,季元晴已经在玄关的凳子上坐着等她。   看见她出来,撑着鞋柜的边缘和拐杖站了起来。   花湜有些惊奇地睁大了眼睛,他并没有带假肢,左腿瘪瘪的裤管整齐地折起来别在身后。   她不由得转头望了一眼窗户,现在可是大白天……又不是大晚上。   季元晴转性儿了?   季元晴注意到了花湜的诧异,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自嘲地笑了笑,道,“我怕我来不及穿假肢你就跑了。”   “没关系,我可以等你。”花湜忽然想起上次自己转身就跳下车跑掉的事情。   她知道季元晴不喜欢她不管他的感受一个人跑那么快,那次他很受伤吧。   因为追不上她。   他不曾这么说,他的眼神却写满了委屈。   季元晴却笑着道,“不用了,我本来就是这幅样子,骗人骗己有什么意思?”   顿了顿,又问她,“你介意吗?”   花湜摇摇头,换了鞋,走先一步打开门。   等季元晴拄着肘拐一步一步出了门,又转身带上了门。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花湜按了负一楼的按钮。   出电梯的时候正碰见个漂亮的年轻女孩子,她看见季元晴的时候极为惊讶,好像受了什么沉重的打击,花湜皱了皱眉,这人也太没礼貌了,气得不再打理她,赶紧去注意季元晴的表情。   季元晴却一副春风拂面的样子,甚至温柔和煦地对人家点头微笑。   花湜松了口气,又叹了口气,这个家伙,向来喜欢装。   尤其是在女孩子面前,哼!   脑子一热,就往前快走了几步,听见身后拐杖触地的声音变得急促,又赶紧放满了脚步。   脸上一阵燥热,和那不相干的人吃什么干醋,真是太没出息了。   季元晴却追上她解释道,“那是刚搬来的……你不用顾虑我,我能赶上你。”   花湜却觉得心尖尖抖动了一下,嘴上答应了一声,脚步却小心地保持慢慢的节奏。   季元晴,从来没有对不起她,从来不给她压力,她却总是一声不吭地跑远了,让他苦苦地追。   要是有一天,他追不动了,不想追了,她会不会难过呢?   这个问题她立刻回答了自己。   会的,一定会的。   看着季元晴开车,花湜又想起了他右手的情况,问他,“你为什么不在医院工作了?”   季元晴从后视镜看了花湜一眼,道,“回来之后一直在医学院当老师,忽然觉得睡觉睡到自然醒的感觉也不错。每个星期两节课,上完课就可以下班,以后还可以接送你上下班。”   这家伙想这么长远?   让花湜惊讶的远远不止这个。   四年不见,季元晴实际上有了许多改变。   他原先是个相当自律的人,家里大到轮椅拐杖,小到一个指甲刀,都有固定摆放的地方,一丝都不错。   杯子放在茶几上,永远是在距离边缘四指宽,杯子的把手一定会与茶几边缘平行。   而现在,她明明在厨房里看见了一个随意摆放的茶杯。   就那么大喇喇摆在料理台上,杯沿还粘着一点咖啡的痕迹。   季元晴原先从不喝咖啡的。   对于这样的改变,花湜是乐见的,这说明季医生活得更轻松了。   只是,他真的快乐吗?   “可是……你更喜欢手术台。是不是……”你的手再也不能做手术了?   “我明年会回去的,只是不去坐班了,有会诊我回去,有难度高的手术我也可以操刀。咱毕竟经验摆在那儿,许多手术,也就只有我做成功过。”   他说着说着还得瑟上了,花湜抬眼从后视镜看见季元晴飞扬的嘴角,松了口气,开心就好。   季元晴却没有停下来的样子,“其实回不回去做手术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差别了,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把你给治好。”   花湜转头看他,只见他双目直视前方,一脸真挚诚恳,给他气得笑了。   他们那时候是萍水相逢,季医生就是有本事把自己说得像个情圣似的。   忽然嗤得一声笑起来。   季元晴飞速瞥了她一眼,又看着前方继续开车,“你别不信啊,我说的可是真的。”   “好啊好啊,我信。”花湜冲他摆了摆手。   据她所知,季元晴得知他俩还有那么一段渊源的时候,也就比她早了几天,他是怎么提前几年就选择了学眼科的?   编瞎话也要打打草稿吧。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啦各位,昨天要加班所以没来得及写。。。。阿陌发现最近看的亲变多了。。阿陌原先日更三千的时候都米有这个效果耶。。。为啥米捏。。喵。。。阿陌今天做得不错,得到肯定啦。。。不过自己的心情没来由地低落了半天,所以抵消啦。。。喵 ☆、七与六   季元晴稳稳当当地将车停在了路边,看了两眼车窗外穿梭的人流,轻声道,“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花湜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不想下车,恐怕在这儿呆着也不是很自在,也不知道他刚才是怎么鼓起的勇气。   “我自己可以的,”花湜看时间差不多了,也没有多做耽误,“你先回去吧,我这边完了事儿就去找你。”   他已经退烧了,脸色却还是没有变回来,花湜有些担心他在车子里坐久了也不舒服。   “嗯,好。”季元晴垂下眼帘答应了。   花湜的心却是一沉,他恐怕身体还不舒服,否则怎么会都不挣扎一下就答应回去等她?   抬手碰了碰他的额头,有一层薄薄的汗,凉凉的。   “你晚上想吃什么?我买菜回去?”花湜很自然地就讲出了“回去”两个字。   季元晴眼睛一亮,想了半天,“你做的我都喜欢吃。”   花湜笑了,“好吧。”   他们还并没有和好吧,怎么又变回了很久以前老夫老妻的感觉。   “嗯,先回去吧,记得多喝水,好好睡一觉。”   花湜转身下了车。   两个小时之后,工作完成,花湜走过师范大学门口,想着附近有没有什么菜市场,买了菜直接打车回去比较快。   正当花湜提着大包小包满载而归的时候,电话响了。   她以为是季元晴睡醒了催她赶紧回去,将手里的菜放在地上接起电话。   “花小姐。”声音陌生又熟悉,是个男人。   花湜愣了半晌,终于想起来是谁,试探着叫了一声,“樊医生?”   樊医生很高兴的样子,“谢谢你还记得我。”   额,花湜很想说自己是碰巧想起来的。   “花小姐,我想见你一面,你方便吗?”樊逊沉默了一下,问。   花湜有些诧异,这是要干什么?   忽然又想起季元晴让她离樊逊远一些,虽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愿意相信季元晴的话。   “额,这……我正在忙……”   樊医生没等花湜说完,有些急切地加了一句,“我在你住处的门外,我可以等你回来。”   紧接着电话就断了。   “……”花湜无语,该怎么办呢?   她有些不好意思告诉他说自己晚上会不回去,也觉得让他一直等也不好,只好道,“那你等等我,我马上到。”   赶紧打了一辆车,往住艺廊走。   在车上的时候还一直想,季元晴也不知道有没有睡醒,早上起来也没来得及通风,打开窗户把房间通通风,然后给季医生煲点汤喝。   想着想着嘴角都翘得老高。   这时候电话响了,花湜接起来,是季元晴打来的。   “花湜,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饿了。”声音可怜巴巴的,估计是刚睡醒。   花湜笑了笑,很是爽快地回答,“我这就回去了。”瞥见车窗外的景色,忽然想起来还要去见一下樊逊,改口道,“我还得去办件事儿。”   “什么事儿?怎么临时有事儿的?”季元晴的声音立刻警觉起来,这家伙怎么侦查能力这么强。   “额……”花湜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季元晴反复叮嘱过不要再见樊逊的。   “就是一个朋友啦,他有点事儿。”花湜含糊地回答,心里却虚的要命。   “嗯?”季医生威严地嗯了一声,花湜心尖尖颤了颤。   赶紧讲了实话,“是樊逊要找我,在艺廊门口等着我呢,我去去就回来。”   “哦,好啊。”季元晴停顿了一下,这么回答了一声,“你自己注意啊。”   然后挂了电话,花湜的心里忽然升腾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  季医生就是个醋坛子,天线还特别发达的那种。。。喵喵喵 ☆、一与五   花湜在艺廊的后门下车,抬头就看见有个人靠着墙站在门口。   辨认了一番才发现竟然是樊逊,一眼没有认出来是因为两次见到樊逊他都是一副西装笔挺,人模狗样的。   而这一天,身上穿着皱巴巴的运动服,头发也有些蓬乱,青青的胡渣从下巴冒出来,眼睛看上去也有些干涩浑浊。   “你这是怎么啦?生病了啊?”花湜拎着两个巨大的塑料袋,走近他。   却发现他睁大了双眼,紧紧盯着自己看。   花湜吓了一跳,这人,不正常吗?   “你没事吧。”花湜将手中的塑料袋放下一个,右手里还拎着,左手却摸进口袋里抓住手机。   只见樊逊走过来两步,抬手就抚上了花湜的脸颊。   “花小姐,”樊逊明明是在对花湜说话,视线却仿佛透过她,投向一个不明的所在,“你能告诉我吗?上次见面的时候,为什么掉眼泪。”   他的指尖在她眼角的地方摩挲,视线缱绻温柔,化作了水一般。   花湜听到他这么问,却猛然退后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   樊逊的手指陡然落空,在风中停顿了片刻,才落寞地垂下。   “对不起,吓着你了吧。”樊逊自嘲地笑,却能看出他眼睛里无限的悲凉。   “嗯。”花湜仔细观察着他,说了实话,“你是不是生病了?哪里不舒服?”   看上去并不像精神上有毛病,他的神智还是清楚的,花湜稍稍放下心。   “我……”   “阿花!”   樊逊刚要开口,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那声音还离他们有一段距离。   不过花湜用下巴听都知道那是季元晴的声音,这个家伙。   花湜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任群林去她家的那次,季元晴也这么喊她。   也是这般用了甜死人不偿命的声音。   花湜还没来得及翻白眼,身后就腾起一阵风,季元晴的黑色卡宴稳稳停在他们身后。   两人转过头去,就见季元晴的脑袋从车窗伸出来,“阿花,说好等我一下,你怎么这么心急,自己就回来啦。”   等他一下?心急?   花湜不知道他这次是什么戏码,没有贸然接话,只是“额……”了一声,拉长了声音,等他自己接着演下去。   果然,季元晴笑得比狐狸还要灿烂,把脑袋缩回去,撑着座位和车门把手下了车,绕过车头仿佛这时候开看见了樊逊,很是自然又很是热情地打了个招呼,“樊逊啊,真是巧。”   “你们也是碰巧遇上的?”   樊逊面无表情,憔悴的脸看上去更加憔悴,和季元晴灿若骄阳的笑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额……”花湜继续扮演花瓶的角色,她相信季医生的演技和想象力。   “不是,我是来找花小姐问一件事情。”然后看向花湜。   “哦,是这样啊,”季元晴相当大方,走到花湜身边,扶着花湜的胳膊弯下腰将地上花湜放下的塑料袋捡起来拎在手里。   花湜赶紧扶着他的胳膊,防止他站直的过程中栽倒,这一系列的动作都自然而然,看在樊逊的眼睛里却显得有些过于亲昵了。   “进来坐坐吧樊医生。”季元晴热情好客的样子花湜看了心底一阵恶寒。   一马当先绕过两人就往门边走,右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的时候一不小心将个小小的盒子带了出来。   小盒子翻滚了两下啪得一声摔在了地上,季元晴回头看了一眼,很是自在地对花湜说,“阿花,快捡起来。”   花湜听话地跑过去捡起来,拿到眼前一看,脸色顿时黑里透着红,红里透着黑。   D字打头的那东西,季元晴啊季元晴,你的脸皮简直比那长城还要厚。   樊逊只看包装就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了,尴尬的神色一闪而过,脚步就停了下来。   “我看,还是改天吧,今天打扰了,不好意思。”   这个樊逊还挺识相,季医生在心里大为赞许,嘴里却说,“不必客气啊樊医生,进来喝杯水。”   花湜知道季医生嘴里这么说,可没打算让樊医生进屋。   而樊医生一脸的欲言又止,又憔悴不堪。   花湜决定自己当个厚道人,将手里的塑料袋递给季元晴,他一手拎着一个袋子反而更容易保持平衡一些。   她转过身面对樊逊郑重道,“樊逊,那天我忽然掉眼泪,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不过是有睫毛掉进眼睛里去了。”   “是吗?”樊逊看着花湜纯净无辜的笑容,却顿时面如死灰。   花湜看见他那被雷劈了的表情,更加确定了心里的猜测,嘴角又扯开些,用力点了点头。   “是吗……”樊逊苍凉地维持着表情,最后生硬地告辞转身离去。   那并不是她最后一次遇见樊逊,而那一次却是樊逊最后一次出现在花湜的生命里。   花湜跟在季元晴身后一步一步走进屋,关上了门,花湜脸上的笑容就垮了下去。   她看了季元晴两眼,迟疑地问道,“我的眼角膜……”   季元晴转过视线看了她一眼,仔细确认花湜并没有露出害怕的神色,才放心下来,最终点了点头道,“是他以前女朋友的。”   果然啊,怪不得啊,花湜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看夏日香气的时候就想写个类似题材的小说,可是当我想提笔的时候却发现身边充斥了这样的故事,好吧,那我就等等,先把樊逊这条线埋好。。。嘿嘿,123亲,这就是樊逊为什么反复出现。。。   阿陌今天想换个工作来着,结果干了件相当蠢的事情,好不容易有个公司打电话面试,我居然给人家实话实说我正在职,并且不太好请假去面试。。。阿陌脑袋被门挤了,呜。。。然后我安慰自己道,纯良的孩子有好报。。。呜哇。。。 ☆、六与八   季元晴默默点了点头,花湜默默叹了口气。   花湜也算是个敏感的人,早就发现了樊逊不寻常,就是一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子狗血的事件。   好吧,这双角膜原先的主人是个女的吧,长得好看吗,怎么去世的,樊逊很难过吧。   好多疑问啊,却一个都不想问。   花湜觉得,那是个潘多拉的盒子,还是牢牢关起来比较保险。   见季元晴还站着,赶紧将他手里的塑料袋接过来。   放在茶几腿边的地上,转过身来就见季元晴扶着墙想靠着站。   “你怎么啦?累啦?”花湜赶紧小跑过去,这个人早上还有一点点热,这会儿又跑到这边来找她,能不累吗?   扶着他的胳膊,把他拽到沙发上坐下,帮他把外套脱下来,掀开沙发上叠成方块的杯子盖在他身上。   “都跟你说我一会儿就回去,你还生病呢大老远跑过来干什么。”花湜小声抱怨道,却是有些心虚的,知道了樊逊的身份之后更是有点心虚。   季元晴把手臂从被子下面拿出来,抚着花湜的脸颊,真诚恳切地道,“花湜啊,你乱跑可不是头一回了。”   靠。   花湜在心里狠狠怨了一声,他就不能不要这么得理不饶人吗?   不过,如果不牢牢把握住优势得了便宜继续卖乖,那就不是季元晴了。   花湜紧紧搂着他的胳膊,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被子温暖得很,乍一接触却有些凉凉的,花湜往他怀里缩了缩,看见茶几上摆着的那盒没有拆封的D字头,手指伸进被子里狠狠扭了一下他腰上的肉。   茶几上留着沈琳凌留下来的银行卡和纸条,“二十万已取,剩下的在卡里了,亲,拜托你下次不要用我的生日当密码,这样我会误会你爱上我了,我会很为难的耶。”   额,花湜只不过是怕忘记了,设置成别的密码她记得住吗?   抬头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季元晴,把银行卡塞进他上衣的口袋里,“这是二十万,密码是沈琳凌的生日,别告诉我这钱不是你打的,不是你还有谁?”不是你,还有谁能时时刻刻想着我,在我最困难最狼狈的时候救我于水火。   季元晴睁开眼,眼神澄净地看着花湜,“你是因为这钱才来找我的是吗?”   这话听起来像叹气一样,好像平静无波的水面下翻滚着浓浓的失望。   花湜看见他这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委屈,她是为了这钱去找他没错,却不代表没有这钱她就不会去找他了啊。   不过,也许不会这么快吧,花湜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不一会儿,季元晴的额头上又布满了薄薄的汗珠。   “你躺下睡一会儿吧。”花湜不敢想象他刚才硬撑着把车子开得有多快,也懒得去问了,只是默默告诉自己,他下次要是还敢这样子,就绝对不给他好脸色。   季元晴点了点头,看来是真的不舒服。   花湜直接去解他的裤子皮带。   季元晴捉住她的手,“你干什么啊,”抬头看了看四周,“你也太心急了吧。”   花湜反手大力拍了他的手背,“你想什么呢,把假肢脱下来,这边沙发太短了,你穿着会不舒服的。”手上继续给他脱裤子。   季元晴认命地往后仰,靠在沙发靠背上,任由花湜给他脱了假肢和硅胶套。   “你躺下休息一会儿,过会儿咱们就回家。”   花湜扶着季元晴躺下,左腿刚好靠里,平伸着还留下很大一段空挡,右腿却很长,搭在扶手上不大舒服。   花湜拿过个靠垫放在他脑后当枕头,搬来把椅子给他放脚,将被子拉一拉把他整个人裹得像个蚕宝宝似的,又打开取暖器。   取暖器的光把季元晴白白的笑脸照得红彤彤的,花湜站在一旁看着,忽然觉得自己越来越会照顾人了。   将电水壶搬到前面的展厅烧了壶开水,在超市刚买的一大块姜拿出来洗一洗切成片丢进去,这也算是浓浓的姜汤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阿陌今天更了啊更了啊更了啊。。。   今天老板不在,阿陌就偷着写了写,差点就写到他们回去就领证了,忽然想起来大纲还有不少,所以先停一停,等阿陌下班回家看看大纲再继续写吧。。不过亲爱的们,他们应该快结婚了。。。嘿嘿嘿。。啊结婚之前还要滚一滚一种布。。。 ☆、九与七   怀里端着热热的水壶,轻手轻脚地打开了仓库的门,季元晴轻微绵长的呼吸依稀可以听见。   睡着了呀。   花湜用热水拧了毛巾给他擦脸,这仓库的房顶很高,无论怎么开取暖器还是会冷,万一哪里吹来的风吹到他满是汗珠的额头,都会头疼的。   给他擦好了汗,花湜又从墙边的箱子里翻出一条小小的毯子,搭在他头上挡风,那毯子颜色很鲜艳,一条一条的,远远看去,季元晴就像是个热爱打扮的大婶儿。   花湜坐在茶几上,俯下身盯着他看着看着,就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啊?”季元晴睁开眼睛,还有点惺忪,声音也带着点鼻音。   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把你吵醒了啊。”花湜觉得季元晴整个脑袋缩在毯子里看起来像个刚刚出生的小狗。   “没有,刚才好像是睡着了,现在又醒了。”季元晴仍然哑着嗓子说。   花湜就抱着他的脖子俯下身,吻在他的唇上,微凉的、柔软的,季医生的嘴唇,明明昨天才吻过,却好像是阔别很久。   季元晴一掀被角直接将花湜半个身子揽进被子里,两人之间没有一丝缝隙地紧紧抱在一起。   两人都太投入了,丝毫没有注意到门咔地一声响。   然后就听见一人狠狠抽气的声音。   齐齐抬起头,越过沙发扶手看见了门口站着的两个人。   沈琳凌,和柏桓。   沈琳凌长大了嘴巴松开了门把手,门吱嘎一声全开,把手撞在墙上咔咔两声。   花湜顿时觉得脸颊热得都要烧焦了。   沈琳凌愣了半天闭上了嘴,低头轻轻拍了拍肚子,安慰她家新来的宝宝,“小小,淡定淡定,就是接个吻,以后你长大了也要接吻的。”   柏桓握着沈琳凌的手肘,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还是第一次觉得看不见没啥意思啊。”   沈琳凌白了他一眼,“你真不要脸,第几次这么说了。”把柏桓往后推了推,转身抓组门把手,对花湜他们道,“我们先回去了,你们继续啊,继续啊。”   柏桓也笑着补了一刀,“生孩子记得告诉一声儿啊,婚礼满月酒一起办了。”   呜……   花湜觉得有一大群黑色鸟类从头上飞过。   季元晴却是大大方方地应承着,“一定一定。”   “哼,都是厚脸皮。”花湜腹诽着,用幽怨的目光看了季元晴一眼。   季元晴却一脸为难道,“怎么办啊,都被你朋友看见了。”他怎么一副受气小媳妇的表情。   花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季元晴在大衣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个小小的东西抓过花湜的左手套上了那手指。   那动作快得,花湜都没有捕捉到。   只觉得手指上一半冰凉一半温暖,奇妙又熟悉的感觉。   抬起手到眼前,果然是那一枚翠玉戒指,上面半圈紧密的红线,像是新缠上去的。   “你这什么意思啊。”花湜忽然觉得鼻塞,准是又被季元晴给传染了,细细密密一匝又一匝的红线,渐渐的,变成了融融的一团红云。   “什么意思啊,娶你啊什么意思?”季元晴一把捉住她戴着戒指的手指,“下次不许随便拿下来,再拿乱丢就不给了啊。”   “不行!”花湜甩了甩眼角挂着的泪滴,一头扎进季元晴怀里,攥着小拳头打他的肩膀。   季元晴却是抱紧了怀里的她,抱得紧紧的。   “明天就是周一,我没课,你请半天假和我去登记吧。”   拽起被角拢了拢,让花湜觉得身心都暖烘烘的,继续道,“我怕你又跑了,早点把你娶回家搁着,放心。”   “哼,你倒是会省事儿。”花湜又打了他一下,手臂收紧抱住了他的腰,又摸了摸他的腿,短小的左腿断面下,是空空的,断面上的皮肤很粗糙,像是脚底的茧。   “我要是再跑了,你一定要去找我,你跑不快也没关系,我跑够了自己会回来的。”   季元晴捉住了她那只不安分的手,她不知道这样子很容易擦枪走火的吗?   一个利落的翻身就把花湜压在沙发扶手上,阴测测地咬牙笑道,“你刚才说什么?还打算跑?再敢乱跑,看我怎么惩罚你。”   又看见花湜头发像云一样堆在枕头边,邪念又起,“不如,现在就让你试试……”   花湜看着季元晴飞扬着嘴角慢动作接近的眉眼,认命地收紧了手臂,她觉得,她还是别再跑了,跑了都是白跑,弱小的反抗也会惹来强势的镇压。   镇压,镇压,镇压……   呜……   “季元晴,我在德国的时候你是不是来找过我?”花湜所在季元晴的怀里,轻声问他,男人在一些时候是没有撒谎能力的。   “是啊。”季元晴本来也没打算瞒着她。   “唉……”花湜叹了口气,“你怎么不来和我打声招呼啊。”害她还以为自己相思成疾,精神出问题了。   “因为你那时候还不想回来啊,我不想让你觉得有压力。”季元晴善解人意地给她拢了拢头发。   “那你给我汇什么钱。”花湜嘴巴一扁,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你是我的女人啊,怎么能让你受苦。”季元晴又给她拢了拢被子,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他不能说,这么好的机会,万一给别人钻了空子可不好,当时她是有个同学对她过于热心了。   “你啊,就是一只猫,看上去挺坚强挺独立的,内心却敏感又脆弱,只要让你受了伤害,你一辈子都会记得。”季元晴托着花湜的下巴点了点她的鼻尖,又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在她耳边道,“花湜,对不起,我的腿的那件事,不是故意骗你的,每个人都有打死也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关于元煦……我不想面对,这么多年,连我自己都被自己给骗了。骗你是我不对,以后我不想说的事情就不说,保证不骗你,我知道错了,再也不那样了。”   季元晴深深明白,花湜是很记仇的,这个坎儿过不去,她心里始终有个疙瘩,明天就要带她去登记,今天必须让这事儿过去。   他不知道怎么提起,只好在这么暧昧的时刻,用一段肉麻兮兮的话带过。   果然,花湜握紧了季元晴的衣角,紧紧攥在手心,季元晴实在是太了解她了,太了解她了。   季元晴曾经说过,她又狠又绝,不惜伤害自己也不会让人好过,可那人是季元晴的时候,她觉得她需要多长几个心眼儿好好考虑一下。   这人要摆在身边一辈子,打坏了可是要自己承担的啊。   “季元晴,我再也不跑了。”花湜趴在他胸前轻声道,反正也跑不了。   “嗯,咱明天就登记,就结婚,谁也跑不了。”季元晴在被子下面捉住花湜的手。   “额,你爸妈好像还没有同意。”事到临头,花湜忽然犹豫起来。   “户口本同意就行了。”季元晴满不在乎道。   “嗯,”花湜点了点头,虽说想起季元晴的爸妈还是有些头疼,“等咱们结了婚,我带你去见我爸妈,他们……应该会喜欢你的。”   天知道,她爸妈看见和他哥哥长得一模一样的季元晴,是什么感想。   他们都去世那么多年,应该没有啥感想了吧。   第二天他们并没有去登记,因为花湜被季元晴传染得结结实实,发烧感冒,昏天黑地的。   季元晴也没完全好,两人在家里喝了三天的白粥,两人终于好一点了,那天剩下的半块披萨饼,都不能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结婚滚布。。然后就剩几章番外啦。。。哇哈哈哈哈 ☆、九与九(完结篇)   直到周四这天,季元晴上午有课,花湜在艺廊等他,两人准备下午就去登记。   花湜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仓库里发呆,行李早就被季医生一件不落地收回家里,本来租好的房子季医生也很爽快地付了违约金。   沈琳凌坐在她旁边,碰了碰她的肩膀,“你怎么了,婚前恐惧啊?”   不是婚前恐惧是什么,沈琳凌见她眼睛直勾勾盯着手指上的戒指。   见花湜直愣愣地点了点头,沈琳凌难得双眼没有闪烁八卦的光芒,而是点了点头,“你也不容易啊亲爱的。”   并不是每个人爱呀爱得,都能忘记身份姓名的,季元晴他哥哥,还是孪生哥哥还躺在医院里,花湜的父母还躺在墓地里。   这都是愈合不了的伤口。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和他们一样有勇气。   花湜则侧了侧身,靠在沈琳凌不太宽阔的肩膀上,有些哽咽,“爸妈出事那天,我心里很不开心……他们没有告诉我,我却知道,他们第二天就会去签字离婚了……”   这是花湜内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她从没对人说过,人多多少少都有秘密,有一些秘密,一辈子也不会告诉任何人,有的时候,不小心脆弱了,也会忍不住对人讲起。   “那天我们一家三口坐在车上,谁都没有说话,我觉得特别得压抑……”花湜说着说着把腿也蜷进沙发里,抱着沈琳凌的手臂,“忽然我就想,要是今天大家在一起死掉就好了。”   沈琳凌转过头看了花湜一眼,她果然已经垂泪了。   她没出声,只听花湜继续道,“这么多年,我一直恨那个肇事者,可是……我心里一直怀疑是那一闪念被神听见了。”   沈琳凌转过身揽住她,“亲爱的,其实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对吧,你只是不想和他们分开……你看,我都能明白你的意思,何况是神了。”   花湜听了却抱紧了沈琳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沈琳凌一边拍着花湜的背,一边轻柔地抚着自己的肚子,低头道,“宝贝啊,等你生出来了,不高兴的话就要大声哭,这样子妈妈才能知道呦,你看,就像阿花姐姐一样哦。”   花湜给她气得笑出来,“有这么教孩子的吗?”还是胎教。   沈琳凌却一本正经地道,“咱们爸妈总是教咱要听话,要忍耐,我倒觉得都把孩子教坏了。”   “我觉得啊,应该会表达,又能听进别人说的,才是好孩子啊,不然小时候省心了,到了青春期的时候,可是大麻烦。”   花湜这次很是敏锐,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你说的是你自己吧。”相处久了,她可是没少听沈琳凌的朋友们吐槽。   “是啊,”沈琳凌大方承认了,“所以你看我总是走到哪里就把二狗子他们带到哪里,就是怕一不小心忽视了他们,有一天他们会像我祸害我娘一样祸害我。”   “呵呵……”沈琳凌也有怕的事情,都说父母和子女之间的爱恨就是一个轮回,她的父母早早去了,季元晴和父母的关系还是这样,如果想要让更多的爱进入他们的轮回里,她和季元晴还有许多需要努力的事情啊。   “怎么?还没结婚呢,就想到生孩子的事情了?”沈琳凌在某些时候是从来不会客气的。   “别担心了,”沈琳凌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看我小时候那么叛逆,二狗子和小三子还不是长得好好的,还有这一个……”她自豪地拍拍肚子,“多乖……哎呦。”   花湜吓了一跳,赶紧放开她,“你没事吧。”   就见沈琳凌热泪盈眶地捂着肚子说,“这孩子动了。”(为了配合剧情,阿陌会修改一下沈琳凌的月份)   花湜在一边都看傻眼了,就见沈琳凌也来不及和她说话,直接播了个电话给她现任老公,用那甜得腻死人的声音和她老公分享这孩子第一次胎动的每一个细节。   手不由自主地也捂住了小腹,最近都没用D字头神器,怎么也不见动静呢。   要是怀上了,双喜临门一下子也不错啊。   在这样子的疑惑中,花湜上了季元晴的车,季元晴见她魂不守舍的,心里觉得有些委屈,跟我结婚不开心吗?   但是心想还是先把人骗到手再委屈,于是十分宽宏大度地握了握花湜的手,“我会一辈子都对你好的。”   花湜却还是径自出神,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季医生不就是医生吗?虽然是眼科,上医学院的时候都是要学的啊。   于是抬起头问他,“我听说,准备怀疑的时候都要忌口,还要吃点什么的。”   季医生听了,方才心里还有点别扭,现在简直晴空万里,眉开眼笑道,“放心,我都帮你记着呢。”   记着?记着什么?   花湜不明白。   等领好本本回到家,她终于明白了。   季医生好像,嗯……生猛了许多。   花湜哭着抬起搭在他肩膀上的右腿踹他肩膀,“你够了没有!”   季医生还心情十分愉悦地抬起手用拇指给她开开眼角,在她耳边道,“要保持心情愉悦,心情愉悦孩子才会健康啊。别哭了,对,再大声一点。”   说着又把花湜踩在他肩膀上的右腿掰直了搭在肩膀上,继续俯下身。   花湜有种强烈的受骗了的感觉,呜……她想到挺着大肚子的沈琳凌,怀个孕而已,需要这么折腾吗?   季元晴说一天最少三次,骗人的吧。   季元晴,你这变态。   夜深人静了许久之后,花湜觉得浑身都散了架一般,每根骨头都懒懒地摊在哪儿,快睡着了。   花湜也厌厌地靠在季元晴怀里,脸颊贴着他布满薄薄一层汗珠的胸膛,前所未有的踏实安静,叫人昏昏欲睡。   “花湜,咱们终于结婚了。”季医生亲了亲她的额角,低哑的嗓音温暖又轻柔。   “嗯。”花湜都快睡着了,哼哼了一声表示同意。   季元晴的手指穿过她的发间,紧紧抱住她,“我其实没有想到,你真的会愿意嫁给我……你真好。”   花湜低低笑了一声,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我还要给你生孩子呢,到时候我就更好了。”   “嗯。”季元晴的表情又柔和了几分,快要化成水了。   花湜的手在他腰上来回摩挲,季医生的腰线多了很多肌肉,看上去很诱人,摸上去很顺手。   手指顺着他的腿,摸到那左腿的断面,也不知道有没有错觉,花湜总觉得季元晴的左腿又瘦了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她也有些难过。   季元晴捉住她的手,“别难过了,我不疼。”   其实幻肢痛还是会偶尔造访,只是每当他想起花湜,内心里就不再觉得委屈难过了。   “要是没有我哥,咱们也不会遇见。”他有些无奈,同时又有些安慰,今时今日,他已经无法想象,他的人生里如果没有花湜,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会很无聊吧,他始终这么认为。   “别伤心了,”花湜张开手掌,覆在他宽阔的手背上,“我还清楚地记得你哥哥那天的表情,很悲伤,”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绝望的表情,“他一定也不想伤害你的,他要是知道你受了伤,一定会很难过的。”   “是啊,”季元晴的胳膊又收紧了一些,“其实他一直都很疼我,明明只比我早出生了五分钟,却处处照顾我……”   那场车祸,真的改变了许多,季元晴每次在医院里看见那张憔悴得只剩下一副骨架的脸,总会觉得无比怨恨。   哥哥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他却失去一条腿,所有的痛苦和困难,都要让他这个清醒的弟弟来承担,日复一日心怀怨愤过着这样的日子,不便和疼痛,会伴随他一辈子,不死不休。   渐渐地,他就忘记了,原来在很久以前,他们也曾有过那么好的兄弟感情。   他忽然想起车祸之后刚刚醒来的事情,嘴角又翘了起来,拢了拢花湜的头发,“你一直以为咱们第一次见面是四年前……其实不是……”   季元晴还记得,他车祸后苏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少了一条腿,再淡定的人也不可能保持平静。   他也没有免俗,掀开被褥到处找腿,发疯了一般,对所有人发脾气。   后来又漠视所有,恨不得一整天不吃不喝不讲话。   躺着不能动,他也不想动,反正点滴和尿管维持着□□的流动,他死不了,也没有能力死。   每天睁着双眼盯着窗外的一角天空,直到有一天,他觉得天空特别得蓝,就跟护士说要坐轮椅出去。   护士警惕地看着他,不敢离开他半步,更加不同意他去水边。   那天,他坐在医院楼下的草地上,看着面前或是奔跑而过,或是缓步走过的人影,忽然感受到化不开的悲伤,他的腿再也回不来了,他再也不能用两条腿走路了。   这个时候,他一个人的悲伤气氛被一阵哭声打断了。   他循声望去,是个女孩子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哭。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转着轮椅把自己挪过去,发现那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他记得自己鬼使神差地出声问她,“你为什么哭。”   那女孩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哽了一声却继续哭得更大声了,那女孩说,“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一直忍着,今天知道治不好了,终于可以尽情地哭了。”   季元晴听她说看不见,有些惊讶,仔细观察,发现这个女孩的双眼果然是失焦的,眼睛旁边还有几片没有消去的疤痕。   只听她继续哭道,“听说盲文很难学啊,我还想继续弹钢琴啊,这可怎么办啊……”   季元晴看着她纤细修长的手指,问道,“你还要弹钢琴吗?”   女孩子停止了哭泣,坚定地点了点头,“那当然了,弹钢琴是用手的嘛,我的手还好好的啊。”   季元晴没有回答,那时候他已经十八岁,多少还是知道些人间疾苦,他没有办法去打击一个女孩的信心,也不忍心去打击。   那之后他没有再见过那个女孩,也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只是从那之后,他就不再装死了,积极地配合复健,认真执行医生说的每一句话。   直到他当上眼科医生很多年以后,才忽然想起那个女孩。   眼科,他为什么就选择了眼科,这仿佛是自然而然的……   不知不觉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是个大晴天。   阳台落地窗的纱帘给风吹得高高腾起,缓缓落下。   哥哥,季元晴忽然想起他,记忆深处,有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对着自己笑得如阳光般和煦。   原来我一点都不恨你,那天,我是关心你才会开车去追你的。   手机忽然响了,打断了卧室里流淌的静谧与安宁。   季元晴坐起来接起电话,抓起枕头垫在身后,手指自然地捋了捋花湜的头发。   “季医生,刚才,你哥哥……去世了。”   季元晴的表情僵了一下,扶在花湜头顶的手指也停顿下来,“什么……”   实际上,变成植物人真多年,季元昫的许多器官已经衰竭了,换肾手术已经做过两次,医生也提醒过要做好心理准备。   只是,这一天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来了。   他垂下眼看着身边熟睡的花湜,忽然觉得很是安慰。   花湜,幸好有你在。   谢谢你,我爱你。   (正文完结,还有几篇番外,阿陌看着更哈。谢谢大家,我爱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喵,正文完结了,阿陌去写番外去,番外就不定期了哇。。。先预告下,有蜜月,有其他的。。。阿陌会先修改下正文,主要是修辞啥啥的。。喵喵喵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 书本网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作者所有,请于阅览后24小时内删除。